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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沉迷、堕落的下场——决明

    对于《憨夫歌》我只能用「简单」两个字来表达我的感觉。(谢谢小青帮我想的书名,很可爱呢:)

    因为男女主角的个性很鲜明、很互补(当然也很没形象),在key稿子的过程几乎是只动手不动脑,享受了将近一个月幸福快乐的写稿日子以上这段言论,当然是指在我还没沉迷在PS2主机的魅力之下,还没堕落于「真三国无双」的地狱之前。



    错就错在我老哥不该放美美的开头画面让我尖叫,不该让我看到帅帅的赵云及酷酷的周瑜,不该让我碰到摇杆,不该让我惊觉「真三国无双」的好玩!

    从沉迷的头一天,就决定了我往后堕落的命运,早早该收场的《憨夫歌》硬是又延了十数天,因为我的根据地从电脑移至电视前,键盘换成了摇杆,爱慕的对象由白云合转到赵哥哥身上。(子龙哥哥,为什么你长得那么帅呀?)

    我只是顺应天命,很努力的给他用力打、天天打、茶不思饭不想的打(反正我是个拥有暴力因子的人,所以面对暴力型的武打电动毫无抵抗能力……),结果打着打着,竟让我打出个新的故事——啊!好想写!好想写!我要写三国的故事!当晚,我在每个友人耳畔如此嚷嚷。

    友人苓仅是冷冷提醒:「你的阎罗呢?不写啦?」

    对唷,我都忘了这号不讨喜的角色了(友人青已经直接告诉我,她不期待那号痞子的故事,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看好,哈哈!),可是自个儿造的孽总得自己收场,但是那个阎罗有啥能写呢?(他只不过是另外一颗浑天下之大蛋呀!)

    所以,如无意外,下一本应该会是人干爹的故事吧,希望阎罗高抬贵手,让我轻轻松松将他ko掉。



    对了,这次的故事中提到某种很美很美的牡丹,实际上这种牡丹是明代亳州牡丹的变异品种,但是我非常喜欢它的名字,所以顾不得朝代的差异,咬牙将它key在书宝宝里头了,请别见怪。

    请带着愉快的心惰,往下一页翻去吧。

  楔子

    哀号、痛哭、血光、剑影……

    温热黏稠的鲜红液体喷溅至他的脸上、手上,偌大的庭园内遍地尸体,每张脸上都刻画着痛苦、害怕、怨恨,指控杀人凶手的残暴。

    沉寂暗夜里,黑衣的他,宛若勾魂摄魄的黑无常。

    血湿的掌间,让他握剑的手一滑,他撕下衣裳擦拭掌心及剑身,重新握紧。原先和善的脸孔,在火光剑影的反射下却有数分狰狞。

    他缓步巡查许府上下,不容许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逃出生天。

    草丛间轻微的风声,混杂着几不可闻的低位,让他停下脚步。

    「柔儿……嘘……别哭……别哭呀……」披头散发的妇人紧捂住怀里女儿的嘴,细声安抚。

    恶梦快结束吧……只要别被发现,她必能为评家留下最后一滴血脉。妇人紧闭双眼,害怕的泪水布满脸庞。

    一声小小的闷哼传入她耳内,妇人疑惑地睁眼

    长长的剑身穿透她怀中女儿,她捂着女儿小嘴的手掌缝隙流出不绝鲜血。

    「啊——」妇人放声惊叫,怀中的小生命却已无力回天,她怨愤地瞪着眼前这名夺命夜叉,所有的恐惧全数转换为激愤。「为什么?!我们评家到底与你有何深仇大限,让你非要以灭门来消怨?!」

    冷冽的嗓音乎淡陈述:「无仇无限,有人买下许府所有人命。」只要出得起价钱,不论善恶,皆是阎王门铲除的对象。

    「我夫君虽身处官场,但为官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会与他结怨的皆是恶民败官,而你却为那种人做事:天理何在?!善恶为何?!这就是清官的下场吗?!这就是积善的结局吗?!」妇人仰首问天,声声悲泣。

    她不明白!不明白呀!

    何谓善有善报?老天给他们评家的善报,竟是遭逢横祸、绝子绝孙?

    「夫君,你瞧见了吗?这就是咱们的下场:你总是挂在嘴上的『天理」就是这样吗?夫君呀……」妇人泪眼朦胧地讽笑着。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看着妇人略显狂乱的举动,右手缓缓扬起剑。

    「不,我要死,可你不配杀我!」妇人早已明白自己逃不过死劫,也并不打算独活,但她不容许杀人凶手用污秽的剑结束她的生命!

    「夫君,你等我,我来了。」妇人虚软一笑,咬断自己的舌根。

    杀红的眼一怔,妇人尸身坠地的同时,他手中的剑仿佛成为烙铁,灼痛了他的掌,让他不自禁地甩掉剑柄。

    「善恶不明的杀人凶手……总有一日……报、报应……」含糊不清的嗓音混着满口的鲜血,妇人被泪光浸濡的黑瞳充满仇视、怨恨,不甘心地瞪着他。

    直至断气为止,那双眸子除了沾染上一抹死亡的色彩之外,仍直勾勾地瞪视着他。

    黑无常左脚一退,右脚却似陷入泥淖,动弹不得。

    他瞠眸注视着那张惨白丽颜,血红的色彩不断自她唇边溢出,已经失去生命的唇瓣仿佛仍蠕动地吐出阴冷的诅咒。

    黑无常咆哮数声,却无法掩盖纠缠耳边的冷声鬼语,随着他愈发狂乱的吼声,那道声音亦愈清晰;随着他逃也似的跌跌撞撞离开,那道声音仿佛追逐在后嘲笑着他的失措。

    「啊——」一股甜腥味溢喉而出,他狂乱的眼中闪过茫然及怔忡。

    狂风扬起,吹散鼻间今人作呕的血腥味,也一并吹皱他脑海中久久不消的杀人场景……

  第一章

    她要死了!一定是!

    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烧滋味犹如被人剥皮抽筋,剧痛蔓延全身,侵蚀掉她所有的知觉。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在荒山野岭、四下无人之际,作怪的缠人病痛竟强冒出头!

    拖着病体,她——自认天下第一美人的皇甫赤芍,就要香消玉在这片荒林之中,任凭野兽啃蚀掉她娇滴滴的身躯,按着经过他们肠胃的蠕动,变成一堆消化待拉的废物——思及此,皇甫赤芍美目之中燃起丝丝不甘愿。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她要死得这么没有尊严?!

    想大声呼救,可惜此刻的她连舌头也不听指挥,完全失去乎日伶牙俐齿的功能。

    天杀的!谁能救她?!王八羔子也好、张三李四也罢,谁救了她,她就委屈点以身相许好了,反正委身给野生动物跟委身给臭男人没什么差别……

    「啊……」她试着开口,用足力气的哀号声逸出檀日后,竟只化为软绵绵的呻吟。

    水,她要喝水……皇甫赤芍开始学习蚯蚓吃力地蠕动身躯。

    施行半刻之后,一身华美的绸缎绫罗早已转变成破抹布,她吃力地回过螓首——很好,她终于前进了五寸。

    「呜……」让她死了吧!五寸,她还得爬行多久才能喝到水?!皇甫赤勺川额敲地,想藉此转移对全身挫骨疼痛的注意力。

    蓦然,她停下无用的哀鸣,侧耳倾听。

    马蹄声!

    这不就代表着——有人朝她奔驰而来!

    「救……」救命呀!

    巨大黑影飞越她的身躯上方,呛人飞沙惹得她轻咳,薄黄灰尘中只见策马人停止前进,低头检视起她,却没有伸出爱心援手。

    「你……」你死人呀?没看到一个娇嫩无双的大美人在等你救命吗?皇甫赤芍在心头百般咒骂。

    没有动静。

    「我……」我在和你说话!你聋啦!

    马背上的人终于移动尊臀,下了马。

    「要……」要死啦!还不过来扶我?

    一张木讷的大脸紧贴着她,眼神充满好奇,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痴……」白痴!看什么看?我知道了,你这辈子还没见过像我这种天仙美人。好啦,本姑娘大发慈悲让你多瞧几眼。

    戳、戳、戳——

    皇甫赤芍的五官开始抽动,她原先只是打算让这只井底之蛙瞧瞧她的美貌,瞧够了就该救她,结果这个鲁男子竟然用手指不断戳刺她的粉颊!他难道没听过,女人是水做的吗?

    「好软好嫩喔。」鲁男子傻笑地下评语。不满于单指的戳玩,他干脆双手扭弄着她发红的脸,让大美人瞬间变为面目全非的丑八怪。

    「蠢……」蠢蛋呀你!我不是包子,别再玩啦,不救人就哪边凉快哪边滚.皇甫赤芍咿咿呀呀抱怨,听在路人耳里,全数成了娇弱的吟声。

    「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好像在发抖……」鲁男子总算发现她浑身冰冷的微

    「谢……」谢谢你呀!你终于发现本姑娘快被你玩死了!皇甫赤芍翻翻白眼,非常肯定这个男人不是呆子就是傻大个!

    「哎呀,你在翻白眼:别、别死,我、我找大夫给、给你治病!」鲁男子急忙抱起佳人虚软的娇躯,由于速度太过迅雷不及掩耳,皇甫赤芍的小脑袋重重撞上他坚硬的胸膛,连哼疼也来不及便悲惨地昏死过去。

    唔……

    「姑、姑娘……」好吵……眼皮好沉重……是谁在她耳边吵?

    「姑、姑、姑娘……」姑姑?呿!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说话粗声粗调的侄子,她怎么不知道?

    「姑、姑、娘……」吵死了!她连夫君都还没有,哪来一个野孩子叫她「娘」?

    皇甫赤芍猛一翻身,却咚的一声,狠狠摔落床铺。

    「好痛!」一只有力臂膀勾在皇甫赤芍的腰间,她揉揉前额,美目含焰地睨了鲁男子一眼。「谁准你碰我的?!」

    「因、因为你、你摔下床。」鲁男子让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瞪得有些心

    「要不是你抓住我的腰,我怎么会额头先着地?你以为闪到腰和撞到头哪一个比较严重呀?闪到腰只要十几二十天就痊愈了,撞到头如果撞成白痴的话,你养我呀?」皇甫赤芍咄咄逼人,纤指正对鲁男子的鼻头,气焰嚣张跋扈得很。

    「你、你不是白、白痴。」鲁男子认真打量娇艳如花的美人儿,这件事他再蠢也能一眼看出。

    「你才脓包呢!」皇甫赤芍没好气地吼回去。

    鲁男子没有再回嘴,只是笑了笑,憨厚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气,透露出与世无争的善良气息。

    那是一张很乎凡很平凡,平凡到在大街上遇见十次也记不得的老实脸孔。没有英挺剑眉,没有漂亮薄唇,没有晶亮大眼,有的只是乡野间清新的大地气息。

    皇甫赤芍从没遇过一个让她骂着玩的家伙,想她的亲兄长每每总要与她大战二百回合牙过瘾,但面对眼前的闷葫芦,她只能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头,抿上嘴。

    半晌的静默后,皇甫赤芍忍不住再开口。

    「喂!」她推推鲁男子,「你干嘛闭上眼?」说话时要正视对方的眼睛,这是礼节,他娘没教过吗?

    「我、我没有呀。」鲁男子语气饱含无辜。

    皇甫赤芍不满他的差劲谎言,干脆亲自动手「扳」开他的上下眼睑。

    「看我!」她努力定住鲁男子的脸,右手忙不迭地撑开他的眼。

    「姑、姑娘……好痛……」受害人发出小声抗议。

    皇甫赤芍左看看右瞧瞧,一双细白柔夷在他绿豆眼前挥动,「你的眼睛……天生就这么小?只有一小条缝?」

    鲁男子点点头。眼睛大小有啥关系?看得到就行了嘛。

    「来,照我的话做。」皇甫赤芍重新固定他的脸,与他鼻眼相对,「张开、闭上、张开、闭上、张开、闭上……」她一个指令,他一个动作。

    皇甫赤芍收回白玉双手——很好,她确定了一件事。

    他的张眼闭眼都是同样的大小宽度。

    皇甫赤芍终于放弃凌虐鲁男子的眼睛,坐回床铺。

    「你叫什么名字?」她懒懒地躺乎身子,并自袖袋里取出白玉瓶,倒出三颗上黄色的药丸,塞入菱嘴咀嚼。

    「牛……牛舍秉。」

    「牛舌饼?!」皇甫赤芍先是一楞,嘴角勾起艳笑,朝鲁男子伸出手,「拿来。」

    「拿、拿什么?」鲁男子傻愣的问。

    「牛舌饼呀。本姑娘正巧饿了,有牛舌饼填填肚子更好。」

    「牛牛牛、牛是我的姓、姓氏,舍、舍秉是我、我的名……不、不是吃、吃的那种……」鲁男子忙乱解释,越是急张越是结结巴巴。

    皇甫赤芍捧腹大笑,因为他的名,也因为他的反应。

    「姑、姑娘?」

    「好好笑的名字——哈哈哈,真好玩。」皇甫赤芍毫无形象地捧腹狂笑,「你有、有没有兄弟姊妹叫『牛鸡汤」或「牛乳」呀?」

    她笑得差点岔气,鲁男子急忙拍拍她的背脊,以免她成为历史上头一位「笑死」的姑娘。

    「请、请姑娘别、别取笑在下的名字。」

    牛舍弃微窘的模样让皇甫赤芍吐吐舌,止住了狂笑。

    对哟,她怎可取笑救命恩人?好歹人家在荒郊野外对一名陌生女子伸出援手,她不懂感激也就罢,远大剌剌讽笑他……皇甫赤芍难得反省自身的错误。

    「对不住。」她赔上一朵艳似牡丹的浅笑,泼妇瞬间转为黄花大闺女。「小女子皇甫赤芍,感谢恩公救命之恩。」

    「我、我没没做啥啊,我只、只是顺便把你拎……

    「顺便?」皇甫赤芍提高音量打断他未完的话。

    她以为他是「专程」下马救她的耶!顺便,听起来多委屈!她唇角微微抽搐,听到自己捆如蚕丝的理智线正被人使力拉扯,再加把劲就会断成两截。

    「你、你不是说、说饿了吗?」牛舍弃犹不知危险火焰正熊熊燃烧,还不断添柴加薪,笑咧一张憨嘴。

    皇甫赤芍摸摸扁乎的小腹——看来她昏迷好一段时间了吧?难怪肚里咕噜咕噜的猛叫。

    她抬起头正要回覆牛舍弃的问句时,猛地让一双水亮闪耀的圆目给吓了二一大跳,迅速退向床角,右手推开他递上前的「东西」。

    「哇——」她花容失色地尖嚷,双手挥舞抗拒。

    「你、你不是要吃春蟹?」牛舍弃拎起活生生舞动大螯的蟹,上前一步。

    「我哪有说?!」别别别让那两只螯来到她啦曰

    「你昏倒前。」牛舍弃生怕她忘记似的,又补上一句:「三天前。」

    因为不知她何时清醒,他还特别将蟹养在屋外水瓮里,以保新鲜。养着养着竟也养出感情来了,他还为蟹取了个名字,叫「牛皮」。

    皇甫赤芍回忆着她与牛舍秉相遇时所谈的话……她当时好像只是咿咿呀呀地呻吟了几个字,怎么听在他耳里会拼凑成「我要吃春蟹」?

    「牛皮很可爱耶,如果你不吃,咱们就别杀它好不好?」牛舍弃可怜兮兮地与牛皮对望,只差没流下两行泪。希冀的眼光扫向饕客皇甫赤芍,一人一蟹,眨巴着两双大小眼,大眼是蟹,小眼是他。

    「不吃就不吃。」她又不是只有蟹这项选择。

    牛舍弃开心地举起双手,在屋里蹦蹦跳跳,好不欣喜。

    「牛皮不用死了!牛皮不用死了!」他将蟹高高抛向屋顶,反覆数次,他憨夫歌决明录入:如祥的喜悦也感染到皇甫赤芍,她撑着颊,笑看眼前像个大男孩的他。

    咱答一声,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鲁男子的凄声尖叫。

    「牛——皮——」

    惨惨惨惨惨,牛舍秉失手漏接无力飞天的小螃蟹,眼睁睁见它摔落地板

    肝脑涂地,一片狼藉。

    「牛皮、牛皮,大哥不是故、故意的……你、你死得好惨呀……」牛舍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颤抖着手迟迟不敢触碰四分五裂的好兄弟。

    哈哈,连杀都不用,直接下锅煮就能上菜。皇甫赤芍捂住差点逸出笑声的红唇。

    「呜……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拜托,那是一只蟹。」皇甫赤芍不禁怀疑起这个男人脑袋里都装了些什「它是牛皮!」牛舍弃如此坚持。

    「好好好,牛皮就牛皮,那我请问你,牛皮是什么?」

    他吸吸鼻。「是……一只蟹。」

    皇甫赤芍翻翻白眼。说来说去还不是回归她的论点?

    「好啦,现在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尸块?」用红烧的不知道滋味如何?油炸的听起来也很美味……光想像,口水就流下来了。

    「我、我要葬了它。」牛舍弃小心翼翼捡起每一块蟹尸,捧在手上。

    呃?没有清汤、没有红烧,也不会有油炸?皇甫赤芍愕然。

    牛舍弃步出木屋,葬好螃蟹之后跪在小冢前痛哭失声。

    「呜……呜……」

    皇甫赤芍坐在阶梯上,懒懒地撑起粉颊。唉,虽然她原先不打算吃蟹,可上天注定让他自动断气,那傻大个何不顺便烹煮掉那些尸块来喂饱她?

    蟹兄呀蟹兄,早知如此,让她吃了总比被个蠢男人失手摔死来得光荣吧?好歹到了九泉之下不需背负着让人耻笑的死因。

    咕噜——她的肚子又在叫了。

    瞥一眼兀自捶胸顿足的鲁男子。天呀,他还没哭完呀?皇甫赤芍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挤出一滴晶莹剔透的粉泪。

    抽抽噎噎的牛拾秉总算哭累,转过身正巧瞧见双瞳中泛着泪光的姑娘。

    「别哭、姑娘别哭。」好善良体贴的姑娘,虽然脾气像火爆的辣椒,实际上也是名心思纤细的女子。牛舍弃上前轻拍她的背脊安抚道。

    轻拍?!如果她是他的仇人,她相信这力道应该称之为——重击。牛舍秉一掌甫落,一掌接续,拍得皇甫赤芍方复元的体力全数落满地,捡也捡不回来。

    救命呀!她可不想成为蟹兄第二!

    「别、别、别动手,我、我、我要被你打死了啦!」它的顿句全因他落在背上的大掌,次次击痛她的雪肌,这次她当真泪如雨下——因为痛。

    接收到皇甫赤芍抛来的凌厉杀人眼,牛舍秉举起双手,无辜地道:「我……我只用一成力……应、应该不会痛。

    应该不会痛?!若非她尚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廉耻观念,她会立刻脱掉孺衫,教他瞧瞧她背上那一道道五指红痕,来个罪证确凿,百口莫辩!

    「要不是瞧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我绝对会下毒废了你那只牛掌!」皇甫赤芍的泼妇样又显露无遗,莲足百接踹上他厚实的肩胛。

    「我、我没有救、救你,我只是……」

    「只是『顺便」把我拎回来。」皇甫赤芍口气酸滑得很,「不管你是否认为救了我的命,我的的确确是让你给带回来,这个恩,本姑娘非报不可。说吧,你想要什么?」报恩人的口气比施恩的人还嚣狂。

    她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个男人绝对会要娇艳美丽的她以身相许。世界上的男人——都目一样犯贱!

    牛舍弃搔搔头,思量半晌才认真道:「我、我什么都不缺呀。」

    「什么都不缺?」皇甫赤芍提高音量。

    「我、我什么都不要。」牛舍弃肯定地点头。

    「什么都不要?!包括我?」皇甫赤芍没留意到自己高扬声调问出寻常姑娘家羞于启齿的问题。

    牛舍秉眨眨绿豆眼,瞧瞧她叉着小蛮腰的婀娜之姿,更加点头如捣蒜。

    「我是皇甫赤芍耶!」想当年她未及笄时,有多少富家公子、皇亲国威上门求亲,姑且不论她的外貌,响当当的神医世家「皇甫」两字,便足以让天下男子为她抢破头,而他竟不屑一顾?!

    牛舍秉心虚地低下头。眼前的女人看来很火大,他又惹她生气了吗?是他太笨还是她太易怒,她是皇甫赤芍跟他不要她有啥关联?就算她是「菜脯」赤芍也不重要呀。

    「我长得不美?」皇甫赤芍生平首次吃瘪,这等滋味又酸又苦又难以入喉!

    「美、美呀……」牛舍秉诚实回道。她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姑娘。

    「我不艳?」她再次逼近,几乎要抵住牛舍弃的鼻尖。

    「艳、艳呀。」她的美并非娟娟似柳的娇柔,而是万花中最豪气、最骄傲的花中之冠——牡丹,艳而不俗;艳而不妖。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她狂吼出声,怒气烧红她的双颊,绝世容颜添染妍姿。

    「是、是你问我缺、缺不缺什么的呀……你、你不是就站在我旁边吗?我、我当然不缺你嘛,那、那我干嘛要指、指明你呢?」他好委屈,字字句句如履薄冰,生怕小辣椒二度喷火攻击他。

    皇甫赤芍语塞。她忘了牛舍素的思考「异于常人」,她拐弯抹角,他直来直往;她百转千回,他毫无心机。整场架吵下来,她反而是无理的一方。

    她嘴一扁,委屈地踱步回屋里,牛舍弃瞧见她突然泄气的艳容,心猛揪紧,赶紧跟了上去。

    皇甫赤芍将自己摔上床铺,埋首薄被中,如云青丝披散成一幅泼墨昼。

    「皇甫姑娘?」牛舍秉轻唤,她像具死尸动也不动。

    是不是方才她摔上床的力道太重,将自己摔晕了?牛舍秉戳戳她的肩,换来她缩肩躲避,依旧没抬头。

    「别生气啦,你知道我是粗鲁人,不会说话,别、别见怪……你真的很美很美,像天仙一样。如、如果你还想再、再睡一下,那那我、我先去煮些清粥野、野菜给你吃,等、等我煮好了,再、再叫你起来,好、好不好?」牛舍秉等了一会儿,见她轻微地点点头,这才笑容满面的往后头厨房开伙去。

    皇甫赤芍悄悄睁开眠,确定床前已经无人才坐起身子。

    真丢人!她的火爆性子八成吓坏他了吧?她也想维持闺女形象呀,但瞧见他温温吞吞,她便忍不住嘛。

    那张朴拙老实脸,加点无辜、加点愕然、加点紧张、加点笑容、再加点失措,竟莫名顺眼起来。

    ‘对不起,你不可以生我的气哦。」她小小声朝后头厨房道,随即以锦被捂住蓦然火辣辣的双颊。

  第二章

    这个男人,适合娶回家当妻子!

    皇甫赤芍以狂风扫落叶之姿,包办桌上道道清淡素菜。

    好吃!真的好吃!这一餐养刁她的胃口,其他伙食在她眼中再难以下咽。

    「唔唔。」她将空碗递给牛舍弃,小嘴里塞满食物,口齿不清地要求再添一碗。

    「好吃吗?」牛舍弃顺从地捧上热粥,辛苦煮食的饭菜能让她吃得心满意足,一切都好值得。

    皇甫赤芍囫囵吞粥,「厉害,你真是厉害——嘶,好吃。」她吸口热汤,双眸满足地微眯,带着猫儿慵懒的媚态,只差没以舌舔指。

    酒足饭饱,皇甫赤芍总算甘愿放下碗,吁一大口气。

    牛舍秉收拾着空盘——每个盘都让她舔得干干净净。

    这下恩情越欠越多了。皇甫赤芍接过他递来的餐后水果时,脑海中想着。想以身相许,他不肯:想为他煮顿饭来偿还,说不定反让师傅级的他哈哈雨声耻笑:想为他缝制几套衣裳,偏偏她野得很,姑娘家会的她全不会,别人拿针绣花儿马儿时,她与大哥却拿针灸用的银针互戳……

    等等!她方才脑中闪过的——不正是她最拿手的吗?

    报恩,用这招保证没问题!

    「阿牛,你过来。」皇甫赤芍朝正在清洗碗盘的鲁男子唤道。

    牛舍弃疑惑地以指尖指着自个儿,她点点头,他才缓慢来到她跟前。

    「坐。把手放到上头来。」皇甫赤芍指示,从怀中绣袋取出布条摊开,露出数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日光反射下熇熇逼人。

    牛舍秉快速将双手藏于背后,哭丧着脸猛摇头。她、她想干什么?

    「摇什么摇?!别人想求皇甫世家看诊难如登天,今天本姑娘愿以此为报,你还蘑菇什么?快把手伸出来!」皇甫赤芍气嘟嘟地嚷。

    「你、你会吗?」他抖着嗓间。不是他不相信她,而是她的脸……好可怕,原来美若天仙的人板起脸来还是相当威严的。

    「皇甫世家第十七代就我和我大哥,虽然我没他嚣张,好歹也学过八年十载。别怕,过来。」皇甫赤芍发觉自己又吓着他,扁扁嘴,放柔音量。

    牛舍秉顶着苦瓜脸,不甘不愿地将手伸了出去,她纤指落于他脉间,神色肃然。

    咦?好奇怪,他的脉象……好乱。皇甫赤芍皱起柳眉,更加专注仔细,想诊出流窜在他经脉间那般倒冲之气因何而来。

    「你以前受过伤,是不?」那是承受巨大外来武艺交战或练功时心神不宁才会导致的筋脉逆行——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神智不清;重则性命难保。

    看不出来,拙实驽钝的牛舍弃居然是练家子。

    「没、没有呀。」牛舍弃眼神东飘西荡,就是不肯落在她精致的花颜上。

    不会说谎还爱说,蹩脚!

    皇甫赤芍偷捏他粗壮的臂膀,「你很不合作唷,我最讨厌不听话的病患。」

    「我、我没、没病呀。」牛舍弃依旧不配合,矢口否认。

    她翻弄它的大掌,发现上头有着练剑所致的厚茧,随口问道:「阿牛,你练剑练几年啦?」

    她口气轻松,老实的牛舍秉毫无所觉地脱口而出:「八岁开始练,到现在已经——」他蓦然住口,懊恼自己方才的失言。

    「练十来年啦?一夕之间全数废掉,不可惜吗?」她死盯着他脸上丝毫变化,想瞧出端倪。

    牛舍秉右手捂住自己的唇,摇头。不说,他就是不说!

    皇甫赤芍耸耸肩,收回搁在他腕问的白玉纤指。她原先还以为他生来便是鲁男子,现下看来,应该是走火入魔导致他说话结巴不顺溜以及脑袋少根筋。

    若是她大哥在的话,这种小毛病两三下便可解决——皇甫赤芍不甘心地想,虽然不愿承认,但她那怪癖大哥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神医」,而她最多只能疏通牛舍秉体内的部分倒衡之气,对他失去的内力却回天乏术。

    「阿牛,上床去。」她下巴朝床铺方向一努。

    她又想干什么?牛舍秉紧揪自己的衣领,一副誓死捍卫清白的模样。

    皇甫赤芍抽出细针,在掌心试试重量——阿牛皮粗肉厚,这根毫针下肉,八成应声断成两截。

    她换上另一根更长更粗的银针,「我帮你扎两针,疏通、疏通。」

    「不、不、不、不……」牛舍秉甩头如博浪鼓,相当有节奏地发出「不」声,让皇甫赤芍哭笑不得。

    「别逼我迷昏你,脱掉衣裳,上去。」皇甫赤芍眸光一利,威吓道。见状,牛舍秉迅速剥光自己,听话地跳上床躺平,动也不敢动。

    「这才乖。」皇甫赤芍奖励地拍拍他的脸颊。瞧见包扎住他左臂的白色布条,她好奇地戳刺,「阿牛,这儿有伤口吗?为何要缠起来?」

    「没、没、没,快结痂了,没事:没事:」牛舍秉扭动臂膀,避开它的手势。

    见他有意回避,皇甫赤芍耸耸肩,扬扬手上闪耀光芒的银针。

    头针毫不犹豫地扎向廉泉穴——她不知道结巴要扎哪个穴才对,只好挑和治失语有关的廉泉穴啰!她不敢久留针,半刻便抽针而出。

    「好酸麻……」牛舍弃哀号。他好怕……好怕她扎掉他的小命。

    「针灸嘛。」何况她只以针法还未采灸法呢。她安抚地轻摸他「呃下一针试试扎『人中」、『内关」两穴好了。」她不确定地喃喃自语,见到牛舍秉不可思议地睁大绿豆眼,她暗笑地吐吐舌。

    她擅长使毒,针灸的技术嘛……他是第二位病患,头一位是她苦命的老哥。

    「你、你要不要去翻翻药经还是什么针灸十八法后再决定要扎哪几针,否则我实在是很不放心,银针无眼,皇甫姑娘——」

    「哇:」皇甫赤芍开心地击掌,「你瞧,你说得好流利呢。」嘿嘿!才扎一针,成效就如此丰硕,她越来越有信心。

    牛舍秉苦笑。他说话流利不是因为她的针灸技术高明,而是让她给吓得语无伦次。

    「放心,我是『皇甫」世家的子孙,你不知道皇甫这两字在江湖就和神医昼上同等地位吗?」她骄傲地说,殊不知神医两字是只敬称她那银发怪老哥。

    她俐落抽出两根针,杀他个措手不及,直接扎上「人中穴」。

    「哇——」牛舍秉痛叫一声,下意识地抗拒挥手,一不留神竟将娇滴滴的俏娃给扫下床铺,眼睁睁见她翻滚三圈后撞上桌脚。

    「皇甫姑娘:」他顾不得疼痛,忙不迭下床扶起皇甫赤芍,见她唇角溢出憨夫歌决明录入:如祥血丝,明眸紧闭,眉宇写满痛楚,他急拍它的面颊,「你醒醒呀:皇甫姑娘:」

    浓密长睫颤抖数下,吟痛声同时破口而出,「死牛栏牛臭牛,竟敢把我打下床……可恶,气死我了……本姑娘不教训你,我就不姓『皇甫」,改跟你姓

    :」地无力地瘫软在他胸膛,菱嘴吐出的既非痛哭也非娇怨,而是恶毒的诅咒。

    牛舍弃以手掌擦去她咬破红唇而溢流的鲜血,她的额前撞出一块不小的淤青,看来会病上数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料到会挥中你……疼不疼?」

    「你让我踢下床、滚个三圈、撞上桌脚,试试看疼不疼?!」皇甫赤芍毒古不饶人,身子却软软地赖着他温热的肌肤。

    这回答是很疼的意思吗?牛舍弃搔搔头,不解。

    「对不起……」他不知如何消弭她的怒火,只能不断赔不是。

    「要道歉就实质点。」皇甫赤芍抬睫看他,瞳间闪过一丝笑意。

    「咦?」牛舍秉偏着头,一脸茫然,「什么叫实质点的道歉?」

    「就是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喔——」他恍然大悟,不过现在也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有差别吗?

    皇甫赤芍贼贼一笑,「包括明天让我再为你针灸。」

    牛舍秉垮下脸,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皇甫赤芍眯起眼,指了指额头的肿包,以眼神威胁他,犯错在前的鲁男子只得颔首答应。

    他好像是施恩的那一方耶,会什么它的下场却有点错乱呢?牛舍秉百思不解,随即又觉得此事一点也不打紧,再度露出傻楞楞的笑。

    「别动!」娇喝声压倒性的获得胜利。

    「我答应不动,你别这样,下来好不好?」朴拙男音无奈轻吼。

    此时床铺上的人影以诡异的姿势叠合为一,皇甫赤芍大刺刺坐在牛舍弃结实的肚腹之上,两只莲足踩紧他的双腕,教他动弹不得,也让他羞红黝黑的脸庞。

    为预防昨日摔伤事件二度发生,皇甫赤芍决心自力救济——她可不想和蟹兄一样落得死不光荣的惨样,所以先走住具有「攻击性」的牛掌。

    按着她摆明将牛舍秉当成针线包,在他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的银针,第十根针落人他的曲池穴。

    「唔……」牛舍弃闷哼一声。

    「会痛吗?」皇甫赤芍贴近他的脸庞,小心翼翼观视着,荷叶罗裙轻抚过他的臂膀及裸身,今他分神。

    好香,她身上带着含笑的香花味,甜甜的。

    再一针扎入他的大渊穴,但他丝毫未觉,心思全让香气给占据。

    他贪婪地深深吸气,摄入更多沁魂幽香。

    皇甫赤芍认真地挥汗诊治,针灸不可太过心急,需缓步慢行。她收回数恨扎在不益久留针的穴道上的银针,却老觉得身后有怪怪的东西触碰到她。

    她回过头,涨红一张俏脸,粉拳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胸坎上,也不管插在他胸前的银针会不会议她敲进皮肉深处。

    「色牛:我花费心思冯你针灸,你竟然……」他勃发的男性欲望正抵着她身后,她虽是黄花大闺女,但自小习医对人体研究透彻,自然明白这举动的涵义。

    「我……我……」牛舍弃自己也让不意坚挺的欲望给吓了五大跳她只不过是坐在他身上,他竟然会反应如此激烈?

    皇甫赤芍脑中一片热浪,当下直觉反应抡起拳头朝他的欲望敲击下去——她老哥说过,这是遇上登徒子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痛痛肩痛痛:牛舍弃痛得眼泪直流、痛得挺不宜腰,无奈她又是在他腹上,让他动也不是,想捂又捂不到,只得努力交叠夹紧双腿。

    皇甫赤芍嘟起嘴,皱皱鼻,从他身上跳离。「瞧你下回还敢不敢!」这次她可是使尽吃奶之力,包管他十天半个月「不举」。

    委屈!委屈!真的好委屈!牛舍弃蜷缩身躯,他到底招谁惹谁啦?

    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娃硬要坐在他身上磨磨蹭蹭,只要是男人,哪一个不会有正常生理反应?就算他有错,她也是罪魁祸首呀!牛舍弃无辜地想,却不敢将心声吐露,因为话说出口,她恨可能会将银针全数插向他的……

    牛舍秉不敢深想,只能哀怨地挨过腿间阵阵痛楚。

    不知道是疼痛今他思绪逐渐清明,抑或是她的针灸见效,一道黑影倏然闪入脑海,今他惊慌一怔。

    越来越多景象旋绕在他闭上眼帘后的黑幕内,牛舍秉猛甩头,神智却如同拨云见日般愈发清晰。

    所有疼痛移至脑袋里,像有人以利剑戳刺脑门,他捂住发胀的头,龇牙咧嘴地狂吼着:「好痛!我的头好痛——」

    皇甫赤芍瞧见他竟以脑袋撞击墙面,急忙冲到他与冰冷墙面间,不让他以内击石。「住手!你在做什么?!」

    「走开!会、会伤到……你走开!」牛舍弃抬首,双眼布满血丝,五官纠结,隐去原先老实的模样。

    是她扎错了针吗?皇甫赤芍手足无措地被牛舍弃推到一旁,任他敲撞着脑袋。一次次巨响伴随着他的自残举动,皇甫赤芍终于按捺不住地自身后搂抱住他。

    冷静下来呀!她咬住他背脊的肌肉,狠狠使劲,咬疼牙根也不松口。

    「呀——」蓦地,皇甫赤芍惨叫一声,被牛舍弃无意识的挣扎扭动用飞了出去——她直直从简陋的窗户飞出,就像蹴鞠般一路翻滚,沾了满身草屑及黄泥,最后因撞到蟹兄牛皮的墓碑而停下。

    狼狈!遇上他之后,她尝遍了狼狈的滋味。皇甫赤芍瘫乎在泥地上,脑中闪过几句恶毒的粗话之后,皆厥过去……

    直到冰冷的湿意覆上她额间,皇甫赤芍才再度回复神智。

    甫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蓝天白云,而是简陋的屋脊横梁。

    「你醒了?」牛舍弃满脸歉意及担忧地站在床边,青粗的胡碴子布满下颚。

    「我昏了多久?」她眨眨眼,浑身酸痛。

    「一天。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

    「没关系啦,反正我没蟹兄的下场惨……」但也相去不远,柔嫩的漂亮脸庞青青紫紫,早破坏了她天生的艳容。「你呢?你还好吧?」她伸手触碰他小的伤口,两人同等的淤青满布,同等的狼狈至极。

    「没事,我皮厚。」牛舍秉傻傻她笑。

    皇甫赤芍顾不得自己浑身痛楚,扣紧他腕间,开眼打量。

    他体内的倒冲之气依旧存在,并未因她的针灸而改善,那他的反常举动是为何?他身上到底隐藏哪些秘密?

    「你别光急着诊脉,你应该要好好休息才是。」牛舍弃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皇甫赤芍捉个死紧,他不敢挣扎,因为光两天时间,她便因他而伤了次。

    「我有个哥哥。」皇甫赤芍突然抬头朝他笑,「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是孪生子,他是个自大怪癖又讨厌的家伙,一头银发漂亮得今人眼红——虽然那头银发是因某种剧毒而致。皇甫世家在上一代与人结怨,一夕之间教人下毒,全府魂归西天,独独我、大哥和娘亲存活下来,只是后来娘亲也身中奇毒。冯了解娘亲身上的毒,我利大哥分别将她身上的两种剧毒引至自己体内,以研究毒性……虽然到头来,她还是死在我利大哥眼前。」她扯出浅笑,继续道:「我身上现在还有剧毒,你救回我那天,正巧是我毒发之际,饱受浑身挫骨抽筋之痛。每次毒发,我都在想着我到底还能撑多久,这种痛还要熬多长?」

    牛舍秉不明白皇甫赤芍为何突然向他说这些,但见她眉宇之间的轻愁,竟不由自主泛出疼惜。

    「我说完我的故事了,换你。」皇甫赤芍迎向他呆楞的脸。她已经掏心挖肺地说明,希望他也能向她坦白。

    牛舍秉咬着下唇,轻轻晃动头颅。「我没有故事,我只是一个很乎凡很乎凡的粗人。」

    他避开皇甫赤芍失望的眼神。他不能说,那些过去是他早已决心舍弃,他没有勇气在她面前陈述,因为害怕听完故事的妯会露出恐惧甚至是厌恶的神情,毕竟以前的他……

    「说什么都行,你儿时的糗事,或是你的家人。」她眨眨眼。

    「我……我有四个结拜兄弟,其他的……我已经想不起来。」牛舍秉欲言又止,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

    「这样就够了。」皇甫赤芍豪气地拍拍他,漾起如糖似蜜的笑,「我只想多认识你一点,其他的,若有一日你想说时再说,若不想说,忘了也无妨。」

    她不是个死缠烂打、追根究柢的人,每个人皆有不愿表白及面对的过往,她没资格也没权利要求别人对她毫不隐瞒。

    「谢谢你。」牛舍弃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皇甫赤芍会强迫他吐出所有过往,没料到她竟只是轻笑带过。

    「谢?谢我什么?谢我为你针灸?谢我让你甩出屋外?谢我摔得破相还不怪罪你?你要先谢哪一样?」皇甫赤芍忍不住逗起老实人,没气质的大笑牵动脸上淤青,疼得龇牙咧嘴。

    牛舍秉急忙扭来温热的布巾让她敷颊,减轻痛楚。

    皇甫赤芍嘟起嘴,任他放经力道在她脸颊上揉擦。「我这模样好丑,是不?」虽然她没照铜镜,也能想像她捧成日夜叉的恐怖样子。

    「不会,你很美,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他好笑地瞧着她花容失色又担忧不已的稚气娇颜,「过个三两天,淤青一褪,你就会回复成一朵花似的姑娘了。」

    皇甫赤芍咯咯直笑,他毫不修辞也不雅致的安慰,反倒比以前富家公子爷风花雪月的辞藻更让人欢喜。

    「巧言令色,你用这张嘴骗了多少姑娘家?」她佯装指责。漫一生会员独家录入

    「我、我才没有。」牛舍秉一紧张又恢复结巴。他嘴钝辞拙,哪能骗谁呀?连三岁小奶娃也不吃他这套。

    「没有什么?没有骗姑娘家?」她抿着嘴,憋笑。

    「我、我没有说、说过其他姑娘美,只只只只有、你……」红浪取代他脸庞上原有的肤色,悄悄抬眼觑她,发现她脸上的红艳没比他来得淡,而她不开口,他运大气也不敢吐,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话。

    半晌,清清泠泠的嗓音勾回他的意识。

    「笨、阿、牛。」

    又骂他……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半个月,她的直率他的呆头;她的火爆他的包容:她的聒噪他的少言,就像一根萝卜一个坑,配合得恰恰好。只是他不明白,每次聊天聊到最后,她一定以「笨阿牛」这三个字收尾。他……真的很笨吗?

    牛舍秉一边疑惑地思考着,让停滞许久的脑袋瓜开始认真运转,其中最难了解的问题核心——皇甫赤芍。

    眼前正在磨着干草药的绝色女子,纤纤的胴体里包藏着根根傲骨,绮丽的柔颜下有着坚强又无惧的玲珑心思。

    她说,她的名字是以一味草药来命名。

    她说,她是为了寻母仇而不辞千辛万苦来到偏远苗疆,但当年唯一知晓的仇人却早早魂归西天。

    她说,她每半个月体内的毒都会发作一次,而近日,是最危险的时候。

    她说,她离家的部分原因是她那挛生胞兄,却怎么也不肯仔细说明白他们因何而吵?因何而闹?

    她说了好多关于它的故事,而他却没有办法像她一般坦然。

    「还发楞!」微微的力道震醒了正果呆注视着她的傻大个儿,皇甫赤芍他眼前晃晃手掌,确定他已经回魂后才丢给他整把的七叶一枝花及整篓的黄精。

    「研末。」她交代,葱白十指忙碌不堪地炼制一瓶瓶的草药。

    牛舍秉听话地遵照指示,手边工作不敢停,嘴里也试着问:「皇甫姑娘,这么多药是要做什么的?」

    「赤芍。」她先纠正它的称呼,讨厌他老是姑娘姑娘的叫,都快半个月过去还改不了口。她随意指了指左右两边的药瓶药堆,「那些是养颜圣品,另外是美容奇药,还有伤天害理的毒粉毒丸毒液及强健体魄的滋补大还丹……」

    「喔。」她说了一长串,他也记不了几句,点头了事。

    「喏。」皇甫赤芍丢给他一个小瓷瓶,上头绘有数株白玉带粉的牡丹。

    「这是什么?」又是补药吗?牛舍秉苦着一张脸,他已经被「逼迫威胁」灌下数盅苦到今他差点连胆汁也一并吐出的「良药」,还补呀?

    「美容奇药之一,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娇客三变」,取自瓷瓶上所绘的牡丹。据说此花种清晓时白净如雪,午时逐渐转为嫩黄,日落后会浮现晕红,奇异h贵。」皇甫赤芍解释着。

    「我一个大男人,周不着吧。」他就算喝这些养颜圣品喝到撑死,也不可能、到哪里去。

    「那是毒药。」光想到他粗壮脸上涂满药泥的模样,皇甫赤芍不禁莞尔。

    「耶?可你刚刚——」

    「我没说谎呀。这辈子皮相不满意的人,只要少少一滴,就能让他重新投胎,看来世会不会换副满意的皮里,这不是美容最高境界?」她对毒药见解独到,所以她炼制的毒药绝不会取啥「断肠散」或「断魂膏」这种俗不可耐的名字

    「那、那为什么又要叫『娇客三变」呢?」牛舍秉急忙将瓷瓶放离他一臂之遥,活像在躲避毒蛇猛兽般,额上还冒出大大小小的冷汗。

    皇甫赤芍蹲坐在他正前方,素手附在他脸颊边,「瞧,现在你的容貌是第录入:如祥一变。喝下药之后的剧疼会议你五官扭曲、痛不欲生,是第二变。等你投胎转世之后就是第三变啦:怎样,这名字不赖吧?」她灿烂的回答,脸庞带着丝丝天真,还不忘扭弄他的粗糙皮,让微刺的胡碴扎得发笑。

    「胡来:你……你怎么可以口吐狠话而面带笑容呢?」牛舍秉甩开它的柔美,目眦尽裂地眭视她,「你明知这是害人毒药,你还兴高采烈地炼制?取个好听的名字有啥用,本质一样是今人毛骨悚然的剧毒:」

    牛舍弃发狂似地扫下桌上一瓶瓶完成或未完成的药品,乒乒乓乓的碎裂声不绝于耳,如同刀剑相交时所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你做什么?!」皇甫赤芍心疼地看着洒落遍地的奇花异草宝贝瓶,愤怒地址过牛舍秉的手臂,「你把我的心血全毁了!」

    「心血?!哼,你的心和血就如同这满地的毒液一般浓烈!」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炼毒又不胡乱使用,你以为我每天闲问的就朝路人下药吗?」她真想痛扁这个臭男人!明明两人聊得愉快,他又突然发什么疯呀?

    「那你告诉我,你炼毒药做什么?」牛舍秉一脸阴鸷地瞅着她。

    「自保。我独身行走江湖,又不懂一招半式,总得要有其他方法保护自己。」皇甫赤芍深呼一口气,硬压下心头涌起的苦涩感。

    「江湖没有你想得险恶。」他反驳道。

    皇甫赤芍眸光一冷,「没有我想得险恶?哼哼,你遇过在荒林里让十个大男人包围调戏的滋味吗?他们在身后嘲笑戏弄着我的恐惧及无助,像追逐逃不掉的猎物般,一张张脸孔狰狞又淫秽,好不容易冒出另一名正义之士,打退了一群狼后,它的真面目也不过是另一只衣冠禽兽!你告诉我,若你是我,当时你做何反应?做何感想?」

    她停顿了下,随即摇摇头,唇角扬起嘲弄的弧度。「你们男人无法理解,你们只会认为所有的错误皆是出在女人身上——不该长得妖媚,不该独身漫步荒野之中,不该生为女子……凭什么我们要承受这些?!难道长得美就活该倒楣让人调戏、任人侵犯?很抱歉,我,皇甫赤芍做不到!」

    话甫说完,她毫不迟疑地掴他火辣一巴掌,仰起首傲视他。「我告诉你,我毒死了那名意图染指我的男人,就是用你手上方才握着的那瓶「娇客三变’,最后再加上一滴『烟消」,让他化为一摊尸水。」

    她不承认自己有丝毫的错,她不是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我……」

    「你说得对,我是毒,可是我只毒杀对我不轨的恶人。」

    牛舍弃眼神中阴沉渐褪,再度抬起的眸子是布满歉意的,「对不起,我只是不希望见到任何鲜血污染了你……」她太美太好,该是让人捧在手心中呵护,让人保护得不受任何损伤。

    皇甫赤芍右掌捂在他发红的颊边,「我不是故意要打疼你,可你以后要「发作」之前请提早通知好吗?」她苦笑,再被他吓几次,她不知又要冒出多少很受惊的烦恼白丝。

    牛舍弃愧疚地颔首,垂下头。

    皇甫赤芍没遗漏他眼底瞬间涌起又随即隐丢的愁云,那是一种心力交瘁的折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何种惨事,竟让他露出宛若负伤野兽的眼神?

    ’完了!」皇甫赤芍突然出声。

    「怎么了?」

    皇甫赤芍指指满地的药草,「你打翻了我所有的药瓶,包括暂时解除在我体内最最麻烦的毒性的解药也全混在地板上。」

    牛舍弃抱歉地搔搔颊,傻笑道:「没关系,我丢帮你采齐所有你需要的草木来供你炼制。」

    皇甫赤芍回他一个笑,「我刚刚说‘完了’的意思不单单这样,而是我、毒、发、了。」语毕,她牙一咬、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哇!你、你、你别昏呀……我、我、我该怎么办?」牛舍秉又叫又跳,只能在皇甫赤芍身边不断绕圈子。

    笨阿牛,去叫大夫呀!仅存模糊意识的她无力暗吟。

  第三章

    牛舍秉轻手轻脚拨开调皮垂落皇甫赤芍颊边的散发,擦拭掉她浑身如冰似霜的冷汗。她的呼吸急促,细致的柳眉蹙着疼楚,黑翘的羽睫覆住那双灵活有神的美眸,他不知道在她体内正承受何种剧烈的折磨,她不说话,他根本无从明了……

    但她痛,他也痛,以他不明白的方式缓缓揪扯着它的心窝。

    「很痛吗?没关系,等一会儿我不会那么痛了,乖、乖。」牛舍秉缓缓抚乎她眉问的皱折,自言自语道:「你痛,我也好痛……就、就像有人抓握着我的心脏,一百用力扭、一直用力绞,像要榨出满满一盆血似的,好疼、好疼……」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眉头打了数个死结。

    他一直陪坐在床边,不吃不喝不睡,非等到她再度睁开眼,朝着他笑、朝着他骂,否则他的心像悬挂在半空中,没个着落,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都怪他蠢!都怪他笨!无缘无故乱发脾气,不但毁了她的所有药草,更毁掉她救命的解药,才会害得她脸色惨白、神色痛苦地躺在床上……

    「我好笨!你再骂我,再打我好了。」他拎起她软绵绵的手掌,拍打着自己的组脸。

    「笨、阿、牛……我的手已经疼到快散了,别再拿它去‘撞击’你那张比岩块还硬的脸蛋好吗?」有气无力的嗓音打断他的自残——不,是对她手掌的凌虐。

    「皇甫姑娘!」牛舍秉开心地嚷。她醒了!

    「赤芍。冉叫我一次皇甫姑娘,我就毒哑你……」紧合的眸子缓缓张开,瞅着眼前的鲁男子。

    「好,赤芍、赤芍。」要他叫她「赤壁」也行,「翅膀」也没关系,只要她醒来就好。牛舍秉傻笑地想着。

    皇甫赤芍被他痴呆懵懂的笑容柔化,想起身,无奈浑身施不出半点力道,末服疏解草药的妯现下完全成为废人,别说起身,恐怕连抬恨手指也做不到。

    「阿牛……去帮我把针灸用的银针拿来。」她交代,虽然不信任牛舍弃的技术,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喔。」牛舍弃听话地取来布包。

    「抽出最细的那根,用烛火略微烧烤消毒……」

    「好。」他小心翼翼,却不知银针要烧到何种地步,等皇甫赤芍提醒时,那恨毫针早已烧到焦黑蜷曲,他努力想弯折回原样,脆弱的银针应声而断。

    「算了、算了,换根粗点的,麻烦你数到五就把针从火上离开好吗?」皇甫赤芍懒得浪费残存体力来对这头笨牛咆哮,继续指导。

    这次牛舍弃丝毫不敢大意,甫数完五便快速举起手臂,不料银针脱手而飞,直直朝屋外一闪而逝,化为殒落的小星辰。

    「无所谓,还有其他的针……再来吧。」皇甫赤芍深吸一口气,即使心中咒骂上千回,脸上表情仍是充满耐心。

    「对、对不起。」银针越换越粗,也越换越大,牛舍秉吞咽唾液,重复上述动作烤好了针,「现在呢?」

    「把我衣裳脱掉。」她指示道。

    「不可以!我、你、我们……」他满脸惶恐,好似要被脱光的人是他。

    「少啰唆!」皇甫赤芍脸色一变,朝他喷火。「你不动手难道要眼睁睁看我疼死在这张破床上吗?只不过要你扎个两三针,我这只砧板上的死鱼都不担心了,你在怕啥呀!」

    「我、我动手就是了,你、你别发火……」牛舍秉委屈地扁扁嘴,双手颤抖如风中落叶,置于她腰间,却怎么也无法搞定又小又密的精致结扣。

    姑娘家的衣物页麻烦……他心里埋怨,双眼不知该落在何处,不敢瞧她的脸,又不敢看向她寸寸雪肌。

    万般艰辛下,终于脱去外衣、内衫,仅留墨绿色抹胸,此时不仅牛舍弃脸红似火,皇甫赤芍也同样娇羞。

    「别再脱了……现在你握好银针,先朝『肩腢」、『曲池」、『外关」着手。」

    「什么是『贱藕’?『取耻」?『外观」?」牛舍秉满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医学术语。

    皇甫赤芍白眼一翻——她好可怜,她好悲惨呀!她浑身痛得要命,还得撑着浑沌的脑袋向笨牛讲解高深的针灸技巧……

    对牛弹琴原来就是这种情况,很好,她印证了古人伟大精深的学间。

    「你先用手指在我肩上滑动,我一喊停,就表示那个穴道是你该扎下去的,明白吗?」皇甫赤芍一字一句慢慢道。攸关她的宝贵小命,她得多为自己相心相心。憨夫歌决明录入:如祥

    「喔。」牛舍弃听话地移动粗糙手指,滑过软嫩的白玉娇躯,发觉她圆润肩上泛起鸡皮疙瘩,一颗一颗的,好好玩!

    「笨阿牛:认真点:」很痒耶,别乱摸。

    「对、对不起。」他兢兢业业地收起玩心,认真仔细地触碰着她的香肩,昼过一圈又一圈。

    「停,就是那里,扎针。」她突然发号施令,喊得牛舍弃措手不及。

    「等……等等,是、是这里吗?」

    「对。别扎太用力、别扎太深、别扎歪,还有——别怕。」她感觉停在肩上的粗指不断颤抖,笑着安抚。

    他困难地吞咽口水,「赤芍,我、我没试过……万一……

    「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得很好的。」才怪!她怕得要死!

    牛舍弃没有动静。

    「扎错针也无妨,再拔出来就好啦。」重点是她还没断气的话!

    皇甫赤芍不断自欺欺人。

    「好,我要动手了。」牛舍弃抽回压在她肩上的粗指,另一手的组针电光火石般地没入她肌肤之内,皇甫赤芍痛吟了声。

    「你……还好吧?」他担忧不已。

    「嗯,继续。」接下来,皇甫赤芍跳过几个较危及生命的穴道,仅让牛舍弃略微解除她四肢的酸痛。

    漫长的针灸过程结束,总算让皇甫赤芍能勉强坐起身子并移动四肢。

    甫下床,她顾不得衣衫未整,便提过数株药草塞入檀口咀嚼,模样与某种草食性动物如出一辙。消化完几株含毒药草,半刻过后,她总算舒服解脱地吁口气,以手撑地,才抬首起身,就被贴近眼帘的巨大脸孔吓得坐回冰冷地板。

    「你……你干啥贴这么近,想吓死我呀?」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话甫说完就被搂进一个汗臭浓烈的怀抱中,薰得她急忙闭气。

    牛舍秉紧紧圈抱着她,活似有仇一般地加重双臂力道。

    「别——」她既不能呼吸又被挤压掉肺部里珍贵的空气,俏脸扭皱得此叉烧包还难看。

    「你没事了,对不对?」他焦急地询问,等待着她回覆。

    不!我要死了!要被你压死了啦!皇甫赤芍挣脱不了这头蛮牛。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一觉不醒,我该怎么办……」他自顾自的说。

    怎么办?放手呀!再不放手,我就要香消玉殒了啦!

    「你上回说……关于报恩的事,还算不算数?」他将头颅靠放在她肩胛,像个孩子似的间。

    皇甫赤芍深吸一口饱含男人汗臭的空气,快速以两指挥住高挺的鼻。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及这怪问题,但她还是点点头。

    「那我想要求一件事。」

    「你说。」皇甫赤芍的嗓音因为捏鼻而显得不甚自然。

    「不要突然离开我。你如果要走,一定要和我说再见。我、我会开开心心目送你离开,可是不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好不好?」他开口要求,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这种让不知名的情绪所操控的失落今他无所适从。

    皇甫赤芍偏着头睨瞧他。他是在说生离还是死别呀?她就不相信哪天她要进棺材时,他还会傻傻的祝她一路顺风。

    皇甫赤芍贼眼一转,心中泛起顽皮的念头,在他怀里点点头。

    「我答应你,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好……」牛舍秉松开手,放过今人眷恋的温香暖玉。

    皇甫赤芍理好衣衫,顺便用力呼喘数口新鲜空气,才缓缓将弯月似的水眸落在牛舍秉身上。

    这头笨牛,刚才讲那是啥浑话?活似她这个人在不在他身边都无所谓。

    哼哼,她就不信他能如此豁达!

    「我想,虽然你救过我一次,但你也害了我一次,咱们就此打乎啦,既然你无求于我、那我也乐得轻松。我现在要走啦,我在这里跟你说「再见”啰!」笑呀!你不是说要开开心心目送我离开吗?

    皇甫赤芍背对他,佯装忙碌收拾包袱。

    牛舍弃仿佛还未能接收她说的字字句句,呆呆地看着她一举一动。

    半晌,他才低嚷道:「那……那你离开这里,要到哪去?」

    皇甫赤芍没有回头,在心里暗笑,但还是保持口气乎稳。「走一步算一步啰,我大哥容不下我,但天下之大总有容我之处。」

    牛舍秉急了,「可、可你防身的毒药全、全让我给砸毁了,要要是遇、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你不是说江湖没我想得险恶?」皇甫赤芍随口一睹。

    「我、我……」牛舍弃一顿,想留她又苦无借口,半晌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帮你做些素包子,让你带上路丢吃,才不会饿肚子……」

    皇甫赤芍嘴角颤抖,青筋爆出——他不留她,只准备赏她几颗烂包子打发掉她?!

    「免了,我不希罕。」她美目带焰,烧亮满腔怒炎。

    「可是你饿了怎么办?」

    「饿了我自己会找食物吃。借过!」她推开壮硕的绊脚石,踱向木柜,将瓶瓶罐罐扫入蓝色小市包。

    她再给这头笨牛最后一次机会,在她跨出门槛前,只要他回心转意要她留下来,她就不走,否则……她会抽掉他的浑身筋骨来下面吃!

    「那……还是你再留下来几天,等、等到你把那些药膏药丸都炼出来再走好不好?」牛舍弃忧心忡忡。

    他知道自己很驽钝,驽钝到今她无法忍受再与他共处一室,可她至少得为她自己的安危着想呀!她长得那么娇美,很容易成为恶人伤害的对象耶。

    皇甫赤芍柳眉一挑,「留下来『几天」?」

    牛舍秉点头如捣蒜,当然如果她愿意多留几个月、多留几年更好!

    「早走晚走都是要走。」她皱皱鼻头,忽视心头想痛哭想大叫的冲动,抬起右脚正准备跨出门槛。

    「不要走也可以!」牛舍秉急嚷,在皇甫赤芍转头觑他前,将脑袋深深埋在双掌之间。

    他怎么……怎么会毫不考虑地这般强求她?他不是说过自己可以笑着与她离别、笑着看她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笑着……

    他做不到:他笑不出来:他骗了她也骗了自己。

    皇甫赤芍暗爽地收回抬在半空中的莲足。呵呵:发现她的重要了吧?舍不得她了吧?哈哈哈……

    她移动到他面前,笑咧了嘴。瞧那红得近乎滴血的耳根,就明白这头别扭笨牛在害羞呢。纤手使劲想抬起埋在掌问的脑袋瓜,他却打定主意和她耗时间,硬是像只埋首土问的大鸵鸟。

    「我数二声,你不抬头我就走。一

    「我抬,你别走。」牛舍弃以闪电之速猛抬头,苴苴对上她如花脸庞及带笑的灵眸。

    「要我留下来?」她间。

    「嗯,留下来,不要走。」他与她都没有动,维持同一姿势深情相对。

    「可是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又不是我相公,那我的名节……」皇甫赤芍得寸进尺。

    「我们成亲,马上成亲。」牛舍秉想也不想地道。

    呵呵,她可没逼他哦,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当真?」皇甫赤芍逗着他,轻轻捧着它的脸,缓缓贴近他,红唇几乎印上它的,吐气如兰。

    「嗯……」

    「哇:」皇甫赤芍开心得手舞足蹈,如蝶儿在屋内翩翩翻飞。

    见牛舍秉依然没有起身,甚至连动他不动,她又蹲回他身边。

    「阿牛,你在做什么?」太开心、太震惊而无法承受吗?

    牛舍秉哭丧着脸,「我……我刚刚猛抬起头,把脖子给扭伤,好痛……」

    Ooo

    新郎倌兼厨子,新嫁娘兼礼官,在满天星辰见证下,小夫妻俩打打闹闹、开开心心的完成终身大事。

    一条红縳盖头,两杯水酒,数盘称不上珍肴的家常菜,却胜过华丽繁琐的婚俗喜庆。

    「恭喜你,你要到全中原最最可爱、最最『闲会』的娘子。」皇甫赤芍举杯相敬,她是「闲闲在家什么都不会」的娘子。

    「谢谢。」牛舍弃害羞地傻笑,也回敬她一杯,「恭、恭喜你嫁到一个

    :呃……」

    「最老实可靠的相公。」皇甫赤芍帮他接话。她就是喜欢他毫无心机的傻牛样。

    ‘赤芍,咱们要不要差人送封信到中原去给你大哥,告诉他咱们成亲一事?」牛舍弃问道。

    皇甫赤芍不盛兴趣地摇头,「那个死没良心、青面獠牙、满脸横肉、面恶心更恶的坏哥哥,才不会管我在外头做了啥事。他呀,古古怪怪的脾气谁受得了?」以后八成独身老死!

    皇甫赤芍压根忘了自己与大哥是孪生子,还直接辱骂他的长相。她去了颗红枣到嘴里,「我们两兄妹一见面就是吵,吵到天翻地覆。你知道吗?我对长相好看的男人过敏,全拜他所赐。」

    「喔?我不知道你对长相好看的人……过敏?」那又是什么呀?

    「就是浑身会泛起一颗颗红豆大小的疹子,又痒又难看。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可是拥有一副和长相全异的恶毒心肠,所以找讨厌好看的草包!」

    牛舍弃突然轻笑,眼眸温柔似水,「你方才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她脑中快速重复刚刚的句子。她有提到人名吗?疹子?草包?

    「红豆呀,我的干女儿就叫红豆。」

    「干女儿?!你才几岁呀,你干女儿多大?」她喜欢听他说些自己的故事。

    牛舍弃偏着头,扳弄指头算了算,「我二十五,红一口目也有十二、二岁吧

    :它是个很可爱的丫头,三、四岁左右让我二哥给拾回的弃娃,热情灵巧,像只野猴子,常常让老二和老四头疼不已。」他沉缅于过往,露出她不曾见过的慈父光芒。

    「我才刚嫁予你就升格当干娘?真是……」皇甫赤芍哭笑不得。虽然她一一十三岁在宋朝已算高龄,但一个十三岁的干女儿?

    「有机会让我瞧瞧她吧。」她撑着微醺红颊,笑道。

    牛舍秉一怔,按着才道:「好。」有机会吗?是他舍弃掉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机会呀……

    「对了,你要不要消封信给你那些结拜兄弟?」皇甫赤芍问。他应该是个相当念旧情的人,光从方才地提到干女儿时脸上的光辉就明自。

    牛舍弃摇摇头,喃喃自语:「他们会知道的。」恐怕连它的行踪也逃不出他们的掌握吧。

    「什么?」皇甫赤芍没听清楚。

    「没什么。吃菜呀,多吃点。」他挟上数道素菜,因为他不敢杀任何有生命的牲畜,所以桌上的菜肴清一色皆为素食。

    皇甫赤芍捧场地吃完他挟至嘴边的菜,含糊道:「多聊聊你那些兄弟嘛。」

    「三个臭男人,没什么能聊的。」牛舍弃轻声浅笑,「一个冷如寒冰;一个俊若天仙;一个烈似火海。」

    「他们是干啥的?商?农?仕?」她为两人斟酒,一边问道。

    「……商。」牛舍弃口气不稳,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太难定位,但牵扯到大批钱财,算是另一种商人吧——买卖生命的那一种。

    「喔哦,浑身铜臭。」

    牛舍秉干笑雨声。铜臭?正确来说,应该是——血腥臭。

    「你每次聊到过去的兄弟朋友时,都笑得好可爱。」皇甫赤芍点点它的右颊,「我知道你有好多话藏在心里不肯吐露,无妨的,我不会以口娘子」的身分自认,非要你诚诚实实对我明言,可你多挑些你能讲、愿意讲,讲了之后你会开心笑的往事让我分一口子,让我更加了解我的亲亲相公,好吗?」

    善体人意的蔼然笑靥,在他眼前不单单仅是清艳的牡丹容颜,她包容他的隐瞒,包容他欲言又止的矛盾,包容他的傻、他的楞,包容他的一切一切。

    她或许火爆、或许急性子、或许易怒、或许总爱欺负他,却真切地为他着想——他无法坦率的过去,她不迫问!他试着忘却的丑恶,她不探究。

    虽然他不敢确定,她在得知它的过去之后,是否仍能如此敞开心胸对待他?

    「赤芍,你不气我无法全部向你坦白吗?」担忧占满他的眼瞳。

    「干啥要气?我也没把自己从出生开始的糗事,完完整整告诉你呀。」自己都没做到的事,干啥强迫要别人做到?

    皇甫赤芍握住它的手,「老实说,我对你很好奇,说不想知道你的过丢那是骗人的。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是那些影响了现在的你「我想一点一滴的除去那词人献的疙瘩,但前提是不伤害你……我不要掏干挖尽你惨不忍睹的过去,再说什么『用泪水为你洗尽那些过去口的浑话,万一我做不到,你那些让我一时好奇给挖掘出来的伤口怎么办?任它流干血液?抑或让你再疯一次?那不是我乐见。」

    她倾身吻咬住他的唇,丁香舌滑溜地探入他口里,调皮地进进出出。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这样的我,你还会爱我吗?」在她如绸似缎的唇瓣间,他低喃问道。

    「我会,但你也要同等的爱我。」她是个要求公平的大女人,不要哀求男人的垂怜,等待男人的宠幸,她要的是能与她同甘共苦的终生伴侣。

    灰色布衫落地,覆在其上的是犹带体香及温热的翠绿薄罗裙。

    「我也会……」他回应她的索吻,放任纤白十指攀上他浓褐色胸膛,烙下她专属的花瓣印记。

    轻烟霭霭的大木桶内注满温泉水,数株不知名的药草浮沉其间,散发芯芳清香。

    「呼——」破水而出的脑袋瓜子,青丝服帖着脸颊,浸泡发红的脸蛋满意地大吁一声。

    皇甫赤芍哼着小曲,有一下没一下踢着水面。「阿牛,进来一块儿洗嘛。我加了很多药草,可以让你浑身的酸疼减轻喔。」她朝蹲在角落揉搓着全身泡沫,头始终低垂的害羞男人招手。

    「你……你先洗,我、我我等一下再洗……」

    比她这个大姑娘还害臊?虽然昨夜是她主动,好歹到后来,他也一改被动

    的「尽了全力」,两人该做的都做过、该看的也全看光了,他还羞得像个大姑娘?

    皇甫赤芍溜出水面,玉手悄悄从他身后环至他胸前,菱嘴放肆吻咬着他早已布满青紫齿印的颈项,让新痕旧伤凑个整数。

    突来的调情举动,猛烈得让牛舍弃招架不住。

    「赤赤赤赤赤芍……大大大大大大白天的……」

    「我啥时改名叫『赤赤赤赤赤芍」?」皇甫赤芍逗着他玩。

    「不、不是啦!你不是、不是说身子疼吗?」他动也不敢动,挺直身躯任她毛手毛脚吃尽豆腐。

    「那是昨晚的事。反正我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点点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淤胄及抓痕,可见昨天战况激烈。

    「我不会疼呀,比较担心你。」他皮粗肉硬的,几个浅浅的齿印犹如让飞蚊叮上两三日,只会痒而无痛觉。而她一身细皮嫩肉,好似轻轻一扭便会留下红印,才教他烦恼。

    「有啥好担心的?那是必经的过程嘛,何况这种痛比起我毒发时的痛,微不足道。」皇甫赤芍肆无忌惮与他谈着夫妻间亲密的话题,她算半个医者,自然对人体有深层的了解,何况他是她的良人呀,有啥好害羞的?

    「你不暗我一块儿洗,那我帮你擦背。」她抢过他手上沾满泡沫的布巾,搓揉着他厚实的背脊。

    洗刷刷、洗刷刷——

    「这样力道会不会太重?」她体贴询问。

    「不会。」

    搓刷刷、搓刷刷——

    「把右手臂抬高。」

    「喔。」

    揉刷刷、揉刷刷——

    「你左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吗?」头一次见面就见他紧缠着,半个多月过去,这白巾恐怕连换他不曾换吧?

    「……这不是伤,是刺青。」牛舍弃回视她,虽然他不敢将过往对她坦白,但他也绝对不会再对她说谎。

    「能让我看看吗?」她轻声探问。

    「很丑,如果你不怕的话。」

    皇甫赤芍摇摇头,缓缓解开死结,一圈圈卸下白布,让他肾上那张阴森拧笑的黑无常呈现在她眼前。「这是黑无常?是你的过去?」

    牛舍弃点点头,脸色黯淡,「你若要追问,我是绝不会对你隐瞒,但……我希望你别问,我还没有准备好。」他哀求的低喃。

    皇甫赤勺默不出声,仔细打量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跳出来吓人的刺青。

    「赤芍?」她该不会吓傻了吧?牛舍秉急忙叫唤。

    「这好精细耶,是哪位高人的手笔呀?改天也让他在我的肾上雕朵牡丹,跟你配成一对。」皇甫赤芍不断来回抚触那张鬼脸,双手并用地左右拉开、上下扭转,让那张黑无常鬼脸变形得今人喷饭。

    牛舍弃原本卡在喉问的恐惧,全教这小女人的举动给破坏光光,瞬间消散无踪,狰狞的刺青也在她指间成为逗趣的图腾。

    「不过,这张脸跟你不搭嘎。」皇甫赤芍目光来回于他拙扑的脸孔及臂上的刺青,「他比较好看耶。」她无辜地指着那带笑的黑无常。

    牛舍弃两眼一翻,爆出大笑。

  第四章

    两年的光阴,让他们拥有「老夫老妻」的幸福称谓。这些年来,他们简陋的木屋又多了另外三间房舍,一间专门提供给皇甫赤芍炼制丹丸及放置各式药草,一间专门用来收养牛舍弃善心大发之下拾回的阿猫阿狗,最后一间还空置着,准备做未来的娃娃房,目前则充当皇甫赤芍每晚为牛舍秉针灸的病床。

    今夜,皇甫赤芍难得静默地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打开一只木盒,眼中浮现些微的愁绪。木盒里闪耀着珍珠般光芒的药丸,在在提醒着她:遥远中原,还有人等着这类药丸救命……

    「赤芍?」牛舍弃探头进房,原是准备叫她用膳,却发觉她若有所思。

    「你又在担心你大哥?」

    他曾听赤芍提过,她大哥与她身上皆存在着某种难解之毒,两人原先各自

    准备为对方调制解毒丹药,后来却因双方大吵一架,解毒之事也跟着延迟了下来。

    那颗珍珠似的药丹,想必是她为她大哥所精心炼制的吧。

    「我才没有,谁要担心那个怪人呀!」皇甫赤芍死鸭子嘴硬,不肯点头承认。

    「你常望着那颗丹药发呆。」

    「我是在思考,才不是发呆呢。」

    牛舍秉坐在她身边,不与她争论,只是指了指木盒道:「很少见过颜色光泽这么美丽的丹丸,很难炼出来吧?」

    皇甫赤芍低下头,拿起珍珠丹药,「这类药丸足足炼了三年,每一天,、

    都乖乖坐在丹炉前,仔仔细细顾着火候,生怕炼壤了、炼失败了。」

    「是准备救你大哥的吧?」牛舍弃轻轻搂着她的肩问道。

    半晌,皇甫赤芍不情不愿地颔首,「没错,是为他而炼的……他虽然很词人献、很自大,老是说我丑,说我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可是……」她仰起下巴,向来刚强的小脸竟泪涟涟,「我好担心他,真的好担心他……」

    离开皇甫府邸将近五年的光阴,她与大哥谁也不肯先低头道歉,两人体内的毒就拖延了下来,每每她毒一犯,便会想到远方的大哥也正以不同的方式承受相似的痛苦。

    牛舍弃疼惜地擦着她的泪,「倔强的丫头,事实上你很敬佩你大哥对不?」

    她从不当着他人的面前夸赞她大哥,但每次一提到她大哥,眸中那晶亮的神釆是瞒不了人的。

    「嗯,他好聪明的,我爹爹书柜上的医书,他看完一遍后甚至能全部倒着抄写一遍,只要是他想救、要救的人,几乎从没有一个人在他手上断气。每次只要他自信的笑,你就会觉得所有困难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他就是那样的人。」皇甫赤芍唇角勾勒着以兄长为荣的骄傲。

    「要不要回去看看他?」牛舍弃问道。他希望赤芍体内的毒能早日解去,也希望赤芍兄妹俩能化干戈为玉帛。

    「我不要先低头……」她嘟起嘴,拉不下面子。「除非他启下身段请我回去,否则我一辈子都不要回去。」

    「都这种时候了还呕气?」牛舍秉不明白究竟是何等严重的争吵,能让血亲兄妹闹到分家的地步。

    「我不管——」皇甫赤芍一跺脚,忘却指间还捻着珍珠药丸,手一松,药丸呈抛球状用飞出去。

    「啊——」

    「啊——」

    夫妻俩急忙同时弯身要捡,太过合作的情况下,额头互击,疼得两人捂头痛叫,忽略了珍珠药丸一路凉到桌下,让偷偷趴在桌下午睡的「一黑」——牛舍秉一年前捡回来的大黑狗给吞下肚丢。

    「我的药!」皇甫赤芍惊叫。

    「一黑!快吐出来!」牛舍秉冲上前抢救。

    咕噜一声,一黑打个大哈欠,哪里还有珍珠药丸的残渣?

    牛舍弃抓起一黑,以倒立方式,努力要它吐出珍贵的丹丸。

    「拿刀来!拿刀来,趁药丸还没化之前——」皇甫赤芍叫道。

    「不可以杀它,不要被一黑!」他将一黑紧紧护在身后,猛摇头。

    皇甫赤芍急得胸脯上下激喘,「那颗珍珠药丸是剧毒呀!」难不成他还以为珍珠药丸是让有病的人吃了治病,没病吃了强身吗?

    牛舍秉脸色刷白,惊怕地问:「有多毒?」

    「我整个药柜上的毒药毒粉也不及它的一半呀!」

    「那……那没有解药吗?」牛舍素与一黑四目相交,同时流下惊慌泪水。

    「有。」皇甫赤芍扭曲的面容上强扯出一抹难看至极的笑,「叫我大哥咬它一口,以毒攻毒。」

    当初珍珠药丸完全是针对她大哥身上的毒所配制,所谓药即是毒,这一小颗的珍珠药丸足足周上百余种的剧毒药引混合炼制,除了早已身中剧毒的大哥能尝之外,其他人吃了只有重新投胎的份。

    「一黑:」牛舍秉难过地抱紧黑狗。

    「呜……」黑狗配合地为自己哀号数声,霎时间屋内人狗同哭,又吵又闹。

    皇甫赤芍没空陪一男一狗做些没助益的事,她在药柜前翻找瓷罐,扳开牛舍秉的手掌。「借一下。」她拎回黑狗,将全部瓷罐里的药粉一古脑地灌入狗嘴。

    「嗷呜——嗷呜——」黑狗努力挣扎,人间酷刑活生生在牛舍秉眼前上演。

    「赤芍……」

    「闭嘴:我没空理你!」她挥去满头大汗,抽掉更多的瓷瓶栓布,重复着施暴的举动。

    牛舍秉接收到黑狗求救的哀哀目光,二度为它请命,「它……它只不过吃了你一颗药,别、别这么对它……」

    「阿牛,把另一柜里的瓶瓶罐罐全拿出来。」皇甫赤芍懒得理他,直接命令。

    「呃……喔:」他怔忡片刻,急忙照她吩咐,开完一柜换一柜,苴到满地只剩大小空瓷瓶、药粉残渣、两个累瘫的人及一只嘴部浮肿、叫破嗓子的黑狗。

    「一黑?」牛舍秉拍拍已由黑狗被各色药粉染成五彩缤纷的花狗。

    「呜呜……」它回应两声,表示它还活着。

    「暂时没事了。」皇甫赤芍踢开杂乱药瓶,花费了她所有的毒粉来救这佳爱吃的笨狗!她恶狠狠瞪着一黑,「吃呀!你再吃呀!爱吃就让你吃个够!下个月你毒发之前,咱们再来重复方才步骤。别想逃走呵,我敢保证,你毒发时的旸穿肚烂比灌药来得痛苦百倍。」她轻吐威胁,满意地看着它抖如残叶、噤若寒蝉。

    「一黑会变成怎样?」牛舍秉冯娇妻擦丢颊边香汗,投给瘫软一旁的黑狗同情的目光。

    「变成怎样?」皇甫赤芍偏头想了想,突然击掌大笑,「哈哈,药狗!一黑会变成全中原头一只的珍贵药狗!」

    「药狗?」那是什么玩意儿呀?

    「药狗和乐人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谓药人便是自小以各类药草喂食,使之习惯各式药草之毒性或药性。药人不仅是极致的毒药,对于用药能人更是不可多得的药中圣品,他之所以珍贵,在于很少有药人能撑过三次全身药草毒性互长的剧痛而存活下来。现在咱们一黑吃下比乐人一生中所需尝遍的草药还要多、还要强烈数倍的毒粉还能不死,不称药狗称什么呢?」她蹲下身揉揉一黑的头,赞赏不已,「现在普通人只要让一黑咬上一小口,很快就会毒发身亡呢。」

    牛舍弃立即捂住一黑的嘴,「一黑,从今天开始不可以随便动口,知不知道?」他认真训诫黑狗,一黑也乖乖点动狗脑袋。

    「它敢不听话,咱们就把它炖了补身。」皇甫赤芍奸奸地贱笑。

    「它会听的、它会听的。」牛舍素与黑狗同时努力的、用力的点头保证。

    何必如此紧张?她又不会真的烹了它,整锅的毒汤毒肉,她可敬谢不敏。

    眼前最今她头痛的是空空如也的药柜、药瓶。

    「拜这只笨狗所赐,我恐怕得上山采药材。」她甩给它凶恶一眼。

    「我可以帮你。」牛舍弃拍胸脯,愿为娇妻所奴役。

    「免了、免了,让一黑丢帮我背竹篓就衍了。」一个连「血竭」与「续断」两种完全扯不上关系的药材也分不出来的男人,还是少跟在她身后绊手绊脚、拖累它的行程,并且胡乱采摘杂七杂八的野草。

    「那你大哥的救命丹药……」全入了狗腹。

    「炼珍珠药丸的材料很麻烦,这种鸟不生蛋的偏远边疆不可能找得到,以后的事以后再烦恼吧。」希望她老哥的命硬得连阎罗王也不敢收。

    「我有疑问。」牛舍秉举起右手,等待娘子点召他发言。

    「乖,说。」

    「你大哥不是神医吗?他自己不会解身上的毒吗?」既然皇甫老哥是如同赤芍所言的天人,赤芍能为他炼制的药丹,他自己会炼不出来?

    皇甫赤芍甜甜一笑,「那你觉得你可爱的娘子有没有本事解自己体内的毒?」

    「对哦,为什么你们兄妹都……」明明能自己来的事,为何要死拖活拖,甘愿承受毒发的剧痛?

    「绝对信任。他信任我,如同我信任他。」皇甫赤芍宠溺地拍拍呆呆相公,他们兄妹虽然相处方式诡异,但共同经历许多痛苦及快乐的往事,对彼此的情感已非言语所能形容。「我和他曾一同立誓要解去娘亲身上剧毒,可我们两个都无法做到,眼睁睁见娘亲扭曲着慈容,一口一口呕尽血——这个痛苦污点永永远远烙在我们心头,想救又不能救的无力感紧紧束缚着我们,不急着解丢体内作怪的毒,一方面是惩罚自己,一方面是不想否定掉对方的努力。」

    「你们兄妹真是怪人……」牛舍秉将娇妻的螓首安置在自己胸膛最温暖的位置,让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她,浅笑道:「我真想见见你大哥。或许,它是另一个『皇甫赤芍」。」

    翌日,趁着皇甫赤芍牵着一黑上山采药之际,牛舍弃将整个屋子清扫一遍,喂完家中宠物二黄三花四白,并煮好一顿午膳,乖乖等待亲亲娘子回来。

    等到菜冷汤凉、等到日头西坠、等到月娘露笑,他果呆盯着门板。

    奇怪,赤芍怎么还没回来?该不曾遇上危险,例如黑熊、野狼、毒蛇或……存心不良的登徒子?!

    一思及此,牛舍秉急跳而起,吓坏在一旁昏昏欲睡约三只牲畜。

    他收拾简单工具,猛然拉开门板,却导致站在门口的来人微微怔忡地回视他,看来是让他突然开门的举动给吓上一跳。

    牛舍秉看清来人的面容,缓缓露出苦笑。

    「好些年不见,不请我进去坐?」来人露出浅笑,白色儒衫衬托出尘容貌。

    「我得先去找我娘子。」牛舍弃目前只担心爱妻的情况。

    「皇甫姑娘是吗?方才我来之前瞧见一名绿衫姑娘抱着一只黑狗,正缓缓朝这来,黑狗好似受了伤。」来人搭着牛舍秉的肩,反客为主地颔着牛舍弃入屋。见牛舍弃还是忧心忡忡,他扬扬手中纸扇,「过不了半刻她便会进门,在她回来之前,咱们可以先聊聊『她最好别知道」的事。」

    瞧见那双精明的丹凤眼里漾着笑意,牛舍秉沉默了一会儿,颔首坐下。

    远处,星光熠熠,照在一人一狗身上。

    皇甫赤芍死拖着扭伤脚的一黑回到木屋,怒焰冲天地咒骂:「你这只笨狗、蠢狗!那些毒粉烧坏你小如蚂蚁的狗脑了吗?叫你去咬几棵金银花回来,你给我跑去追竹鸡!追竹鸡也就算了,追回来好歹也能让大伙加菜,可你呢?呆狗!追不到还滚到山崖下,凉到山崖下也就算了,死了早超生也罢,可你呢?脓包!滚下山崖还咬紧我的罗裙,害我陪着你这笨狗一趄滚下去:」她越骂越火大,忍不住又赏了那只笨狗好几顿粉拳。

    早知道,昨天页该让这只蠢狗毒发身亡!

    「嗷呜……」一黑将闪亮水汪汪的目光抛向救命恩人。

    「叫叫叫:少装可爱,只有笨阿牛才吃你这套!」皇甫赤芍推开门,抬头瞧见牛舍素与一名尔雅俊秀的白衣男人泡茶聊天。

    她皱起眉,与阿牛在山野里生活两年多,从不曾有过访客,该不会是哪个在山里迷途的羔羊吧?

    喝,还正巧是她最讨厌的美男子!

    「赤芍,你怎么摔得这般狼狈?」牛舍秉冲到她面前,小心翼翼检视它的脸蛋及身躯。

    「问他呀!叫它说给你听啦!」皇甫赤芍嘟着红唇,将一黑丢到他身上,自己走到药柜前取出伤药,目光溜滴滴看向白衣陌生人。

    「对了,赤芍,我向你介绍……这一位是我提过的结拜二哥,白云合。」牛舍弃轻声细语地牵着皇甫赤芍,将白衣男子介绍予她认识。

    皇甫赤芍忙以衣袖挡住白云合的目光,「幸会。」

    牛舍秉解释道:「老二,我娘子对美男子过敏,只要是长相俊俏的人,她都会浑身不舒服。」

    皇甫赤芍猛点头。没错,而且越俊的人会今她的症状越严重——惨了,红疹子冒出鼻尖了啦口

    「多谢弟妹的夸奖。」白云合浅笑以对。

    两人再度坐回木桌前,泡茶聊天,在皇甫赤芍回来前,两个大男人把不该讲的全讲遍了,现下只有互相寒暄的份。

    「没想到你是咱们四个中最早成亲的人,耿介。」白云合突然以一个皇甫赤芍全然陌生的名字称呼它的相公,今她竖起耳朵仔细收听他们的对话。

    「现在的生活就是我一直追寻的。」牛舍弃回他一个笑容,「你呢?还是不打算成亲?下一个成亲的应该是炎官吧!」石炎官在他们结拜兄弟中排行老四,为人热情如火,豪气又开朗。

    「这正是我来打扰你乎静生活的最重要之事,下一个要成亲的人是红豆。」

    「红豆?!她今年不过牙及竿,哪个小毛头要娶她?是黄魑?青魍?他们怎么可能过得了你们这关?」他念出脑中仅记得的同龄少年,但白云台一一摇头否定掉。

    「还有另外一件事也得告诉你。」白云合放下茶杯,玉雕般白玉容颜荡漾着轻浅的无奈笑意,「我也要成亲了。」

    这消息太惊人了!牛舍弃一怔,不慎摔碎手里瓷杯。「你?最不可能娶妻的白云合?」

    「这种称谓我可不担哦。」白云台朝他摇摇指。耿介和炎官怎么老是认为他此生都不会娶妻生子呢?

    「那大伙岂不是双喜临门?太巧了,你怎么赶着与红豆同时成亲呢?」

    「笨牛。」皇甫赤芍在他身后冷冷提醒着:「你二哥是新郎倌,新嫁娘是你干女儿,他们俩要成亲了。」真够蠢,如此简单的暗示也听不出来吗?

    「老二……是真的吗?」牛舍弃不敢置信,却见白云合颔首。他结结巴巴地追问:「可、可你是它的二小叔呀!这、这炎官答应吗?不可能,炎官不可能答应,虽然他打不过你,可他会反对到底!老二,最要紧的是你……爱红豆吗?」

    白云合没立刻回覆他,缓缓转动瓷杯,让映照在杯里浅笑悠然的倒影在微漪中模糊。

    「我不够爱她吗?」许久,白云合仰首笑问,口气既像问他,也像自问。

    「我当然知道你爱她,但、但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爱,甚至是……父亲对女儿的爱,不是吗?」牛舍秉自然明了白云合对红豆打从心底宠溺及疼惜,但其中绝不包含任何男女情爱。理智的白云合怎会在他离开短短两年的期间,打破女儿及情人之间的分野?他想破了头也归纳不出所以然来。

    「耿介,别想太多。」白云合好笑地拍拍牛舍素的脑袋,不让太多难解的疑惑困扰着好兄弟。「我与她既然决心结发共度此生,便不会负她。或许对情对爱,我与她都略嫌责涩懵懂,却能以一生的时光来学习。我只是想得到兄弟你的祝福,并且要让曾身为红豆三干爹的你知道——小丫头要出嫁了。」

    白云合自始至终不曾卸下笑容,饮完最后一杯粗茶,他起身与牛舍弃道别。

    「如果你希望从此再无瓜葛,我不会再来。」白云合意有所指,并朝坐窗旁一边为自己上药,一边聆听对话的皇甫赤芍颔首。

    「老二,若……若红豆想来瞧瞧我或她三干娘,找随时欢迎。」牛舍秉诚心道。

    他曾以为自己能大方抛下过去所有,直到白云合再度出现在他乎静无波的生,时,他才惊觉到那段过去就像深埋骨髓之内,永永远远烙在他魂魄里。

    他所能抛下的,也只是让现在的自己活得较为坦荡罢了。

    白云合深深凝视着他,轻轻点头。

    目送白色身影缓缓消失视线之中,牛舍秉仍呆立在门边,此刻的他犹似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温吞呆惑的牛舍弃,反倒是皇甫赤芍完然陌生的湛静男人

    她好像不曾真正认识他那个活在没有她参与的过去,不曾柔情搂着她傻笑的牛舍弃。

    皇甫赤芍环着他的腰身,担忧它的心事重重,婉约细声道:「介。」

    牛舍秉没有像以前一样回搂她,挺直的身躯仅是微微一僵,渺远的声音像来自遥远天边,不带笑意。「牛耿介,我的真实名字。」

    皇甫赤芍踮起脚尖,拉下他仰高的脸庞,半强迫他将注意力定在她丽颜后,才继续间:「那牛舍弃呢?」

    牛舍弃垂下眼睑,瞧见她手臂数处上了凉膏的刮伤红肿。「怎么捧成这样?疼不疼?」他不是刻意要转移话题,而是见她白晢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压下自己紊乱的情绪,关心着她。

    「我上过药了,过两天结痂就没事了。」

    「结了痂就会没事?」他喃喃重复:「万一永远也结不了痂,开始腐烂化脓,淌满湿滑黏稠的污血……该怎么办?」他空洞的眼神透过她,落在茫茫的远处。

    她知道,他所指的并非她这小小的刮伤,而是他独自承受、埋在心底的旧伤口。

    皇甫赤芍轻靠着他的臂膀,「要想伤口愈合,有时必须忍受剧烈的痛楚,将坏死的血肉挖除后才能缝合、治疗。割皮挖肉刮骨的过程或许会今你痛不欲生、倍受煎熬,但忍一时之痛才能解去旧伤口所残留的后遗症,若因为害怕诊疗过程的痛苦而延误病情,轻者会废掉一只手或脚,重者连性命也会赔上。」她以医者的身分为他解答,实则完全针对他心头的疙瘩而论。

    「能治好吗?」牛舍弃不确定地问。

    「能,我会尽全力。」

    牛舍秉蓦地揪住她衣袖,像个无助的孩子,更像个即将溺毙的人,使劲地攀附住唯一浮木。

    他的眼神恐惧、惶惑、迷乱,像头负伤野兽,抓痛她的藕臂。

    「救我……救我……」

    轻烟袅袅,淡恬的草药焚香薰染满屋满室,他横躺于木床薄被间,枕着皇甫赤芍的腿,让她嫩玉指尖穿梭在散发之内,温柔的抚触今他松弛紧绷的每十发肤。

    她听着他娓娓道出属于他的过去。

    「我是阎王门的杀手,从十五岁开始杀人,直至二十五岁,我离开那里。」它的手臂横越自己的脸庞,遮掩着双眼,「黑无常,他们是这样唤我……阎王门是以杀人为业的组织,只要出得起高价,我们便卖武艺,只要是你所指名要的脑袋,隔日晌午前,我们便为你砍下来。我从不以为这样的生活有何错误,我甚至能在与炎官说笑谈天之间,毫不迟疑结束掉数十条人命。杀人,对我而言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没有情绪、不带仇恨,只要能完成任务……」

    他不敢放下手臂,没有勇气丢瞧她脸上的神情。

    皇甫赤芍没停下动作,仍静静聆听,缓缓梳理着他的发。

    「那一天夜里,我接下的阎王今……是洛阳城许府,雇主买下许府全数人就连襁褓婴儿也不放过。我无情血洗许府,鲜红的血液将许府里的莲花池染成地狱的颜色,那一声声哀号求饶的悲泣我早已听过上百遍,那刀光剑影、那惊恐怨怼、那腥血飞溅,对我早已司空见惯,我甚至毫无知觉,就像个嗜血的妖魔!我在笑!我的剑穿透人人称善的清官许之鹤时,我是在狂笑的:他痛苦呻吟时,我笑得今人毛骨悚然……」

    牛舍弃反覆收紧、放松自己的拳,记忆历历在目,仿佛重新在脑海中上演般清晰,让他分不清他身处在过去,抑或他从不曾真正自那旸杀戮中清醒。

    「我毫无人性地斩草除根,连一点生机也不留给许家人,杀红了眼、杀黑了心,终于在我眼前只剩下满地尸首及火光,我以为今夜就到此为止……草丛异常的轻震,像猎物害怕时的颤抖,使我再度扬剑那是两个手无寸铁的母女,小女孩连号哭也来不及便教我给刺穿了心窝,那名妇人……分明恐惧得几乎要抖散四肢百骸,泪水占满它的双瞳,但她字字清晰的间我为何灭她全家,问夭理公道何在,问她夫君何为善、何为恶……」

    「你杀了她?」皇甫赤芍小声问。

    牛舍秉枕着她腿部的头颅摇了摇,唇角扬起苦笑,「她嫌我剑脏,自己咬舌自尽……分明是如此柔弱胆小的身躯、如此惶恐害怕的双眼,却在断气时刻,鲜血混着地含糊不清的字句,让我明明白白听清楚那含怨带愤的诅咒,那双闭不上的眼狠狠瞪着我——我想逃!狼狈的逃!可我动也不动,双脚不听使唤,傻傻的、呆果的五在原地与她对望。头一次,我产生了恐惧,莫名缠绕着我的恐惧……」

    他绞扭着薄被,冷汗涔涔沾湿她的懦裙,在她试着开口安抚他之前,他继续说下去。

    「我没命地跑,没命地逃,逃离许府!逃离洛阳!但那道女子幽怨的诅咒却越来越近,返到像贴在我耳边,就算捂住双耳仍然在脑海里回荡。我无法像以往一般,执行完了阎王今后还和兄弟们饮酒作乐,我夜夜反覆作着那天灭许府时的恶梦,我依然是杀人的一力,可我好痛苦!我大吼着:『不要!我不要再杀你们!”可是梦里的剑像有自我意识般的舞动,每次剑落便伴随着一道血痕及断臂、残腿,甚至是头颅!我紧闭着唇,但今人厌恶的笑声越发清亮,我认得那是属于我的笑声!它在笑我?还是在笑我杀人?」

    他接过的阎王令所指名猎杀的人,虽大部分皆是贪官或恶人,可他并非从未杀害过善良的侠义人士呀!他不明白,同样是脆弱的生命,那纤弱的女人竟然会影响他到此种地步?!

    牛舍弃摇晃着头,痛苦的嗓音沉哑道:「恐惧使我再也无法冷静下来,最后我在运功压抑体内烦郁的情绪时,走火入魔……失去了我一身的武艺。」他急喘的胸膛冷静似的乎稳下来,就像他走火入魔后反倒松了一口气,「尔后,我再也听不见那些混杂的笑声及耳语,我脑海里越是空虚,心灵竟愈发解脱,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我只知道这一切让我轻松自在,别人都认为我疯了,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逃离了那一夜的纠缠……」

    逃离了恶梦,也逃离了阎王门,他却无法接受律法的制裁——他不能为一己之私而连累其他阎王门的兄弟,只能以旁人所不明了的方式,日夜煎熬。

    他的故事说完了,依旧没启下搁在眼部的手臂。

    「既然逃离了,为什么不敢看我?」皇甫赤芍戳戳他的结实肌理。

    牛舍弃为难地道:「你……你不觉得我……很脏吗?」

    皇甫赤芍在他胸前嗅了嗅,皱起鼻,「你还没丢沐浴,当然脏了。」浑身汗臭味的,薰死人了。

    「我是指……我的过去。」那段杀人如麻的岁月。

    皇甫赤芍扳开他的手臂,与他鼻眼相对,「老实说,我满错愕的,所以还有点不能接受你的过去——你的脸明明那么老实善良,竟然是阎王门里的黑无常。」她许久之前使耳闻阎王门行事之狠辣,却从不曾想过自己的亲亲枕边人竟是如雷买耳的黑无常。

    甫听到皇甫赤芍说不能接受它的过去,牛舍弃硬压下心里痛苦的情绪,自嘲地想——他早该知道,任何人都无法接受一个满手血腥、满身罪恶的杀人凶手,连他都厌恶自己如斯,又如何祈望美丽如她能敞开心胸再度爱他呢?

    所有的甜蜜及幸运全数毁在他的过去及坦诚……

    「好啦,我去烧水洗澡,我从山崖一路滚下山,浑身泥泞,正巧你也汗流浃背,咱们一块儿洗香香吧。」皇甫赤芍跳离床铺,提过数把药草,准备到后堂放水沐浴。

    牛舍秉还来不及厘清自己浑沌的思绪,又让话锋一转的妯搞得一头雾水,他在翠绿身影翩然飞向后堂时唤住她。

    「你不是说……还有点不能接受我的过去吗?怎么……」他支支吾吾。

    皇甫赤芍同等疑惑地睨着他,嘟嘴的模样漾满稚气。「那是我刚刚说的,现在我已经接受啦。」难不成他以为她会错愕上三年五载,还是痛哭失声的嚷嚷着所嫁非人?她才不会如此浪费时间呢。

    「可……」她的接受度也太快了吧?

    牛舍弃怔忡发楞的同时,皇甫赤芍俐落地打理好香气氤氲的大浴盆,剥光牛舍弃哄骗着他进益后,她也跟着一块洗鸳鸯浴。

    她坐在他腿上,背脊贴靠着他的厚胸,温热的泉水煨暖她略寒的雪肤。

    「你为什么要改名叫『牛舍弃」?」昏昏欲睡的当头,皇甫赤芍突然开口问。

    牛舍弃微微垂目,「舍弃,舍弃,我舍弃掉阎王门牛二爷的地位、身分,只求乎乎凡凡的全新人生。」

    皇甫赤芍像条滑溜的游鱼翻面问道:「你若真要舍弃一切,就不该叫牛舍秉,只要有人唤你的姓名,不又是次次提醒着你曾经舍弃掉的东西吗?」

    她在他胸膛抹满绿色液体,轻轻搓洗竟冒出惊人的白色泡沫,继续努力为他洗身,顺便刷洗他左臂上的刺青,异想天开地想消去那没入黝肤内的彩料。

    「不过不管你叫牛舍秉还是牛耿介,对我来说压根没差异,反正你都是我的笨阿牛嘛。」

    「你……不嫌弃我?」他只觉阵阵热气轰上眼眶,忍不住揉揉湿润的眼

    「嫌弃?嫌弃你傻?嫌弃你笨?还是嫌弃你爱哭?」她义气地拍拍他小窝,顺道偷偷吃他两下硬豆腐。他的五官虽不醒目,但身材却结实匀称得今人垂涎。

    他伸出双手,掌心摊在两人面前。「嫌我这身洗不掉的血腥……」

    牛舍弃话甫出口,皇甫赤芍便将整瓶的绿色药液倒在他巨掌间,开始搓洗,让晶莹剔透的七彩泡沫在他掌间形成、破灭、再形成……

    他说紧缠着它的是那个断气女人最后一眼所带来的恐惧,可她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今他害怕的莫名情绪不是「恐惧」,而是内疚,深深的内疚。

    说来或许可笑,杀人不眨眼的他竟教深刻的歉疚牢牢束缚而挣脱不开。

    他夜夜坠入恶梦中反覆着血腥嗜杀的画面,只是他下意识里想在梦中挽回些什么,想改变些他无力做到的事罢了……

    他的自责、他的懊悔或许来得太晚,对死去的魂魄于事无补,但他终是醒悟过来,也承受心理上及肉体上的自我折磨——这些也许不够洗净他的灵魂及歉疚,但他开始转变总是好事。

    而她,会与他携手共同跨出这一步。

    「我帮你洗,每天为你研制一瓶『芦雪薰草」来帮你沐浴,让有形的血腥都在泡沫中消去,而那些无形的血腥……」皇甫赤芍略停顿,尔后捻起一束青丝在他鼻尖轻搔,「没关系的,你曾杀过一个人,我便帮你多救一条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把所有的浮屠都回向给你,只要你不再动杀戮,这冤债总会有偿清之日,哪怕对于已丧生你刀下之魂无所助益,至少我们尽力了。」

    小手紧紧包裹住它的双掌,四手合拢,她像个虔诚告天的信女,长睫诚心闭合,红唇娓娓低喃:「我帮你洗血腥,我帮你治旧伤,我帮你积福德……」

    碱湿的泪雨洒落水里,一圈圈扩散,他以为自己将会溺毙其间,成为恍惚飘荡的无主孤魂,但她温暖的手、温柔的嗓音紧紧牵系着他。

    他在哭,但无论流下多少泪水,他知道赤芍都不会欣他独自沉入难熬的泪海……

    生平头一遭,牛舍秉抱紧柔若无骨的娇躯,像个孩童,彻彻底底、用尽全力地嚎啕痛哭……

  第五章

    手忙脚乱的牛舍秉在厨房里又切又炒,赶着要喂饱饭桌上的一人四畜。他俐落地将翠绿鲜嫩的菜肴盛入盘中,却敌不过以狂风之姿扫食盘盘热肴的疾驰快手。

    ‘赤芍,吃慢点,小心烫。’牛舍秉见她囫囵咀嚼两下便吞咽入腹,不只要担心她噎着,还得留意她会烫熟那张红艳的菱嘴及舌头。

    ‘唔胃。’美食当前,她才不在意呢,匆匆回他含糊的‘不会’两字,皇甫赤芍继续埋头苦吃,不让一黑二黄三花四白抢到一点点残渣菜汁。

    牛舍秉料理完最后一道菜,捧着热汤坐回饭桌,皇甫赤芍将始终拎在左四月天会员独家录入手、盛满菜肴的大饭碗递给他。‘你的。’

    她虽然吃饭吃得又猛又快,活似饿死鬼投胎,但绝不会忘了他的一份,每道她将扫尽的菜肴必有一半会落在牛舍秉专属的大碗公里,否则早让那四只不知何为尊卑的畜生给抢光吃尽。

    牛舍秉先为她舀好汤汁放凉后,才接过饭碗,细嚼慢咽。

    皇甫赤芍满足地吁吁微喘,拍拍小腹,一脸酒足饭饱的娇憨。

    ‘你最近胃口很好。’牛舍秉将部分菜肴分予四只宠物,整大桌的菜有一半入了她那扁乎的腹部,真不明白她都将饭菜给补到哪里去?

    ‘嘿嘿,因为要喂饱肚子里的——’她倏地噤声,挂着诡谲的笑。她还不打算让亲亲憨相公知道,有一头‘小牛’在她肚子孕育呢。

    ‘肚子里的什么?’他努力扒饭。

    ‘蛔虫啦!’她不文雅地回他一句,垂臂摸摸一黑的小脑袋瓜子,再度投到牛舍弃脸上的明眸含蕴温柔。‘我这个皇甫神医不赖吧?你的伤口还疼不疼呀?’她移动摸狗的手揉上他的黑发,却多了分爱怜及心疼。

    牛舍秉尴尬她笑两声,点头又摇头。

    对她毫无保留的坦诚之后,竟是意想不到的通体舒畅,更今他动容的是她的释怀及接受——这让他能够傻傻笑上三十年。

    ‘我的看诊费很贵喔,收的是天价。’她托着腮帮子,笑睨他。

    ‘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没有其他可以给你呀!’他认页思考,却想不出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能交付她。

    ‘今晚把自己洗得香喷喷,当成馈礼送到我床上来,嘿嘿——’皇甫赤芍仿效着好色老男人的口吻,逗得自己及牛舍弃大笑。

    ‘我早就是你的了呀。’牛舍弃笑出泪水来,扶住笑歪了的娇妻,就怕她一不留情地摔到椅下去。也亏她能想出这等说词。

    数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扰小夫妻的肉麻甜蜜时刻。

    ‘我去瞧瞧是谁来了。’牛舍弃确定皇甫赤芍坐回木椅上,不再胡乱扭动录入:如祥才松开手。

    他拉开木门,见来人是时常来回山野及市集之间,并代他采买一些生活用品的猎户张山。

    ‘张大叔,今儿个怎么有空上来?吃过饭没,一块儿用嘛。’牛舍弃老实又憨厚的脸孔让张山对他有相当不错的印象,所以从不嫌麻烦地送些腌渎酱瓜及小玩意儿给这对山野小夫妻。

    ‘我前几日正巧进城一趟,碰到信差说是有信要给妹子的,刚好我要上山来,就顺道送来给你们。’张山大嗓门地嚷嚷,自怀里取出牛皮信递给牛舍秉,‘你瞧上头是不是妹子的闺名?’他指着信封外歪七扭八的字,虽然丑陋得紧,依然能辨识出是‘皇甫赤芍姑娘亲启’八个大字。

    ‘没错、没错,谢谢。’

    ‘甭客气,我还赶着上山去瞧瞧日前启的猎网里有没有进展,先走一步啦。’张山同两人辞别。牛舍秉与皇甫赤芍同等疑惑地对望,怎么也猜不出是何人来信。

    ‘会不会是你大哥?’牛舍弃问。他记得赤芍在成亲后曾寄过书信回中原。

    皇甫赤芍边撕信封边摇头,‘我大哥写得一手好书法,不可能连个“甫”字也写错。’还多一横呢。

    她抽出厚厚一叠的棉纸,每张白纸上只书写十来余斗大的……姑且称之为‘字’的东西,每个字遗像扭动挣扎的滑溜小蛇,恐怕连写信的人日后想辨别自己的墨宝时,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写了哪些字吧!

    ‘赤“芶”小姐?’她甫念完开头便翻个白眼,信封外没写错,里面倒错得离谱。‘『很日目口未’……什么叫日目口未?’她目光直接往下移动,靠着后头接续的字眼来猜测写信人想表达之意。许久,她轻握了声,嗤笑道:‘原来是『冒昧”呀!怎么有人可以把冒的上下两处分隔十万八千里远呢?’

    当然,被‘分尸’的不只有‘冒’字,接下来一堆圈圈叉叉看得她停停顿顿、攒眉抿嘴,总算暗自吟诵完几张。皇甫赤芍将棉纸全塞回信封里,揉揉发疼的双眼。

    天啊!这封信八成是她老哥为了荼毒她而派个文盲代笔的。够狠!够毒!

    ‘赤芍,你怎么不看完?’

    ‘我看得眼好酸哦,反正大略明白信里想表达的要旨就行了。’

    ‘信里说些什么?’

    ‘有人为我大哥体内的毒担忧不已,希望我别和我大哥计较旧仇,回皇甫而为我大哥解毒,同时让我大哥为我解毒。’她简单陈述,短短三匹句就请完毕、说明白,可见大叠的棉纸里有多少废话。

    ‘真的?」牛舍秉惊喜道:‘太好了,咱们尽快起程回中原!’皇甫大哥愿意先低头,赤芍这拗脾气也就无话可说了!

    ‘回中原?回中原让我大哥将我劈了当柴火烧吗?’皇甫赤芍好笑地勾着亲亲相公的颈子,‘你忘了那颗珍珠药丸?’没了药丸怎么回去替她大哥解毒呀?

    牛舍弃啊了一声,喜悦的心惰瞬间消逝,像泄了气的皮球,但倏地又跳起身,抱住一黑道:‘你不是说一黑是独一无二的“药狗”吗?它吃了珍珠药丸,体内就有药效,或许咱们只要借用它小小的一咬就能有同样的功效。’

    皇甫赤芍眨眨美眸,脑海里闪过英俊飘逸的大哥咬住黑狗的画面,突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好!这主意好!让一黑咬我哥,让我哥咬一黑,两个正巧互解。咱们就带着一黑上路!’她开心击掌,不忘赞美亲亲相公。

    哼哼,她等不及要看大哥那张铁青发自的俊脸!

    牛舍弃和皇甫赤芍简简单单收拾数件衣物,带着最重的包袱——一黑,顺道下山买了两匹看来相当耐操的骏马,托付其他三只牲畜给邻近猎户后,开开心心踏上返乡的路途。

    ‘再赶一天半的路程,明天傍晚就能到达了。’由皇甫赤芍微弯的眼眸间晃晃晶亮,不难看出她心底的感动。

    牛舍秉策马与她平行,牵过她的柔美,一同感受她的喜悦及期待。

    ‘对了,大约再半里路,那儿有条溪河,咱们到那休息一会儿吧。’皇甫赤芍拍拍马颈,‘这两匹马也够辛苦的。’

    ‘走吧。’他柔声道,她笑着颔首。

    一黑一白的马匹缓行山道之间,耳边越离越近的溪水声带领两人踏入崖壁深处豁然开朗的美景,绝壁飞溅而下的浩浩冷泉形成白绢似的瀑布,沛流激荡。

    皇甫赤芍脱掉鞋袜,裸足步入河里,让冰冰凉凉的水流冲去连日来的辛劳奔驰。牛舍弃安顿好两匹马,顺道解放蜷缩在背袋里的黑狗。

    ‘汪汪!’重获自由的一黑开心跳入冷泉里,又叫又跳地激起水花。

    ‘笨狗!别甩啦!’皇甫赤芍泼辣地朝一黑泼水,一黑不甘示弱,朝冷泉深处飞跳而下,冀望以微弱的身体重量激起惊人水花。

    ‘一黑别……’牛舍秉来不及挽救,黑狗的身形已坠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沉寂半晌,黑不拢咚的狗脑袋探出水面,哀号求救:‘嗷呜——咕噜噜

    白痴!不会游泳还敢往深水处跳?真是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皇甫赤芍先嘲笑雨声,才以龟行的速度朝黑狗游丢,存心让他多喝点水。

    ‘别动!我来救你啦!’她轻喝,拉住一黑的背颈。

    咦?这头笨狗怎么变得这么重?

    皇甫赤芍左拖右拉地发现丝毫无法撼动笨狗,‘阿牛,我拉不动它!’

    ‘等等,赤芍,一黑嘴里咬着东西。’站在岸上的牛舍弃从清澈水面上瞧见一黑紧咬着载浮载沉的素色衣料,他睁圆眼,忙叫道:‘是人!一黑咬着一个人!’

    话甫说完,牛舍秉扑通一声,见义勇为跳到一黑身畔,捞起黑狗及溺水的妇人。

    ‘快把人救上岸!’皇甫赤芍松开手,交代亲亲相公,转身上岸准备救人物品。

    咦?怎么没有声音?连泼水声也没有?

    皇甫赤芍疑惑地转回螓苜,蓦地发现三具‘浮尸’在水面上动也不动!

    ‘阿牛?!’她惊声尖嚷。难不成她的相公也是只旱鸭子?

    天!直至今日,她总算明白笨一黑的个性像谁了!俗话说得果真不差,什么人养什么狗!

    皇甫赤芍不迟疑地二度跳入水里,发挥惊人潜能,硬拖起三具相连的‘浮尸」,将其中最呆最蠢的难兄难弟搁在浅水处,各赏他们火辣辣的腹上一拳,让两人吐出满腔的溪水,然后忙不迭拖着另一名不知落水多久的中年妇人上岸。

    还好,笨狗发现得早,这妇人看来是在他们到达前一刻跳下水去的。她呼入度数口气给中年妇人,在她胸腹施加力道,硬让空气灌入中年妇人体内并吐出溪水,中年妇人猛烈剧咳,神情痛苦。

    皇甫赤芍瘫软一旁,又是泅水救人,又是狂受惊吓,她这条命不知何时断送在笨牛及笨狗身上。

    ‘赤芍……’牛舍弃捂住发疼的腹部,匍匐爬上岸边。

    ‘不会泅水就别逞强,害我还得多救你一个。’皇甫赤芍赏他一记白眼。

    牛舍弃仅能傻笑以对,救人如救火,他一时忘了自己不谙水性嘛。‘赤芍,那人没事吧?’他以下巴努努正猛咳的中年妇人方向。

    ‘水吐出来就没事啦。’

    岂料皇甫赤芍话才说完,中年妇人竟委屈低泣起来。

    ‘大婶,你为什么想不开?’牛舍弃最害怕见着别人哭,只要别人一落泪,他也跟着鼻酸。四月天会员独家录入

    ‘呜……为什么不让我死?反正只是早与晚罢了。’妇人哭得好不伤心。

    ‘每个人早晚都要死,你的理由不构成自残的原因。’皇甫赤芍懒懒打断她。照她这等说法,不是每个婴儿来到世上都得马上掐死他吗?歪理。

    ‘我……我身染重病,药石罔效,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了,与其茍延残喘,不如痛快求死。’

    ‘痛快?你现在应该很痛啦,快不快我就不知道。’溺水之人喉头会如同烈火焚烧的痛楚,那滋味可不好受。皇甫赤芍继续问道:‘什么叫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

    ‘我向皇甫神医求诊,在他府邸外跪上三日,却连他一面也见不着便教他给赶了出……’妇人抽抽噎噎。

    牛舍弃看向皇甫赤芍,她仅是耸耸肩,纤指扣上妇人的腕间。

    ‘姑娘……’妇人不明所以然。

    ‘我娘子曾习过医术。’牛舍秉笑着解释。

    皇甫赤芍捂嘴一笑,‘这等病症不需要什么神医才能治呀。稍有资历的大夫都能缓和你体内的寒气,你身子已经够差了,还挑这冰凉的冷泉跳?’她随手捡拾枯枝,沾些水,在一旁的大石写下数味药引及煎煮方式。‘照三餐煎服,切记别再染上风寒,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妇人半信半疑,但依然记下药名及配制方法。

    ‘阿牛,把笨狗绑回背袋里,咱们上路了。’皇甫赤芍抖抖湿衣。唔,有些冷耶,她躲在大石块后面,换上干爽的新衣。

    ‘姑……姑娘,谢谢你……’妇人在两人上马前诚心道。姑且不论药单是否能见效,但好歹她的命及新希望都是眼前这名天仙容貌的姑娘所给予的。

    ‘别再为了那种烂神医自残,不值得。’皇甫赤芍认真地朝她摇摇头。医者的技术固然重要,但病人的求生意念才是所有药材中最有效、最珍贵难求的一味。

    离开清凉的溪水,在半山腰时,牛舍弃不解地间:‘你大哥不是神医吗?为什么他不救那名妇人?’他一直以为皇甫大哥是个善良如神佛的大夫。

    ‘原因只有一个,懒。’皇甫赤芍在马背上单手执缰,空闲的另一只手擦拭着湿发。‘我大哥是个很懒很懒的人,原先我们皇甫爷爷在府邸外立了块济世救人的石碑也让他改成——欲求诊,先跪三日,得以入府。因为懒得救人,所以他异想天开地认为真正病危的人决计无法挨过三日,跪死一个便少救一个,真正能跪满三日入府的,八成也没病入膏肓,没必要花费时间诊治。很恶劣吧?’她大哥的劣根性根深柢固,表露无遗。

    见牛舍秉攒着眉头,她笑着拍拍他。‘怎么?无法想像?’

    ‘嗯。’他诚实点头。

    ‘我和大哥从来就不希望成为医者。生在皇甫世家并非我们所能选择,若不是因为我娘亲,我利大哥绝对会远远逃离皇甫世家的沉重包袱。以前我还与大哥一块儿住在皇甫府邸时,对于上门求诊者也是本着济世善行的心态,忘却何时开始,众人以神医称呼我大哥,认为所有疑难杂症只要到他手上,必能轻易治愈。有一次他在为一名稚龄娃儿针灸时,那娃儿……毫无征兆地口吐白沫,两眼一翻便断了气,家属疯狂地大闹皇甫府,我大哥面无表情地站在厅堂,任那伤痛欲绝的家属辱骂、殴打,他咬紧牙关,没有解释、没有三言两语。

    ‘那时,他不过是名少年,比那稚龄娃儿大不了多少,却背负着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神医之各——他救活人是理所当然吗?他尽了力想挽救那条脆弱生命,是家属延误送诊时辰,为什么只怪罪我大哥?所谓‘医者父母心’,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名医者想见到生命在自己手上断送……’皇甫赤芍怅然若失。曾经她与大哥他是热烈敞开心胸,但他们得到的却是恐怖的白眼斥责及愤怒的拳脚伤害。

    ‘所以你大哥便不愿再救人?’

    ‘不是不愿再救,而是看心情救。’她扯出淡笑,‘他心情好时,上百个求诊者他也会义不容辞。’只不过他心情从来没好过罢了。

    ‘你呢?’他担忧地问。瞧见她陈述大哥的往事如此详尽,当年的她恐怕也在现场吧!十来岁小姑娘见到痛失现的家家属暴力相向,不可能心底丝毫不怕。

    ‘我?我的医术原先就没有大哥来得厉害,更何况身为一个女子,绝大多数的百姓是不会信任我的医术,我也乐得轻松。’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牛舍秉停下马,静立原地,‘我不是问这个。那些家属大闹皇甫府时,你人在现场?’

    皇甫赤芍没有回过头,更没停下马,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

    ‘没错,我还拎着扫帚将他们全数轰出皇甫府。’她偏回首朝他艳笑。难不成他以为他的火爆娘子会乖乖让人欺侮,躲在一旁发抖哭泣?她的泼辣可非一朝一夕的成果耶!

    ‘你一定对人性很失望吧?’他策马跟上,问道。

    ‘失望?或许吧。’她无动于衷,连口气都淡似轻风。

    她虽失望却不绝望,世上原本就有形形色色,来自不同成长环境的人,各有独立思想及行为。或许她曾见过差的一种,却仍旧期待在生命旅途中遇到其他能今她感动的一群——例如他。

    若她真对人性绝望,又怎会有幸巧遇她此生的挚爱?

    她举起莲足,危险地跨靠在他大腿上,毫不惧怕会摔到马下。‘不过,刚刚那个妇人,我可是帮你救的哦。’无瑕花容牵出讨赏的笑靥,‘由她开始,她是头一个『浮屠『。

    ‘赤芍,谢谢你。’牛舍秉红了眼眶,遇上她之后,他变得依赖、变得多愁善感,甚至变得爱哭。

    ‘以后我每救一个人,你就——呵呵。’她贼笑地停顿。

    ‘我就『“答”你一次。’牛舍秉红透耳根,接下她隐顿的句尾。

    ‘要“尽力”的报答。’她得寸进尺。

    ‘好……’

    所谓近乡情怯,就是这等心情吧。

    皇甫赤芍与牛舍秉站在深赭色大门前反覆徘徊——不停踱足绞手的当然只有赤芍大小姐了。

    夜色已黑,他们由傍晚等到了月娘高悬。

    ‘赤芍?」牛舍秉牵着一黑,看着眼前急躁难安的娘子。

    ‘再等等,我快准备好了。’她缓缓深呼吸,抬起了跨上台阶的莲足,又孬种地缩回来。‘我、我还没想到头一句见面话要说什么……嗯,大哥,好久不见——哎呀,老套。嗯,亲爱的大哥,你——哎呀!’

    ‘你只要用以前和他相处的态度就行啦。’牛舍弃建议娇妻。

    ‘可是——’

    ‘赤芍小姐?’突来的清冷嗓音,带着些微笑意自她身后传来。

    皇甫赤芍倏地回首,惊喜的笑颜漾开。

    ‘十九!’她拎起裙摆抱住高她一个头的黑衣少年,冷霜的俊颜在皇甫赤芍扑上他胸前时漾出浅笑,柔化冰雕似约五官。

    见少年他环抱住她,牛舍秉错愕地睁大眼,与一黑相同痴呆的脸孔。

    ‘好久不见,你也变得热情了。’皇甫赤芍诧异十九回抱着她的举动,以往都是她死缠着这不爱说话也不变笑的冰人,怎么数年不见他就给转了性子?

    十九双颊蓦地涨红。他让住进皇甫府数个月的善良小姑娘给洗了脑,开始不像以前的自己……

    他羞赧地转移皇甫赤芍的疑惑,问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府去?宝春姑娘知道你回来肯定手舞足蹈,开心极了。’

    ‘我大哥呢?’

    ‘和宝春姑娘在房里……呃,吃豆腐……’十九向来漠然的脸庞扬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努力寻找合适措辞来表达主子的行为。

    ‘宝春?’她只记得寄信给她的人署名‘广春’呀!

    ‘赤芍小姐,那位是?’十九目光落在呈呆楞状态的一人一狗身上。

    皇甫赤芍差点忘了相公的存在,牵过牛舍秉的手与十九的互握。‘这位是我夫君,我们两年前成了亲。阿牛,这位是十九,我大哥的护卫,应该算是我的弟弟,也是第二个不会令我起红疹的美男子。’

    ‘进府再叙旧吧。’十九打开大门,请人入府。

    跨入许久不见亦无改变的大厅,皇甫赤芍内心的激动不可言喻。

    ‘李厨娘,瞧瞧是谁回来了。’十九朝内厅一唤,一名体态圆润,满脸笑纹的老妇边擦拭双手边出来。

    ‘谁呀?大伙不是都——小姐!’她抬起头,狂喜的表情今皇甫赤芍心中一暖。

    ‘李婆婆。’即使双手无法整个抱拢李厨娘的身躯,皇甫赤芍仍旧紧紧的、使劲的搂着自小看她长大、视若亲人的李厨娘。

    ‘你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害得婆婆好生担心……十九,快去请主子和宝丫头出来,快!’李厨娘吸吸鼻子。

    十九为难一笑,‘主子在忙。’而他很清楚打扰主子的正事,绝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忙着吃豆腐?’皇甫赤芍讽笑道。她那古怪大哥竟然会有人看上?那姑娘是瞎了眼还是伤了脑?抑或两者皆是?

    ‘呃……我和十九去「请’王子出来。你坐,桌上有甜糕,自个儿家里不用客气。’李厨娘勾着十九的手臂硬是将他拖往主子的房间。

    ‘阿牛,坐呀。’皇甫赤芍为他沏茶,静待结果。

    ‘好热闹喔,而且大家都好热情。’

    皇甫赤芍啜着茶,拈着药花甜糕品尝。现在的皇甫府确实比以往来得活泼,是因为她离家的改变,还是那位召唤‘宝春’或‘广春’的姑娘?

    她对那名姑娘越来越好奇了。

    没多久,杂沓的足音伴随女子兴奋异常的嚷嚷及她大哥偶尔数句的回应嗓音,朝大厅而来。娇小可爱的姑娘以一种占有欲十足的方式,被勾挂在她老哥身上,爱笑的唇配上炯然似星的眼,相当讨喜。

    显然小姑娘事先并不知道皇甫赤芍与她身畔的亲亲爱人是孪生兄妹,否则她不曾往见到皇甫赤芍的同时瞪大双眼,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有两个、两个皇甫耶……’小姑娘愕然地来回看着皇甫赤芍及蓝衫银发的俊雅男子。

    ‘唷,大哥,你还没死呀?’皇甫赤芍一开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原先是准备说:「大哥,好些年不见,你好吗?’怎么话离了嘴竟自动改成恶毒的句子?!她在心底咒骂自己上千次。

    ‘死也会拉你一起做伴。’皇甫神医仅微挑眉反讽,拉着耳畔的小姑娘生离她远远的。标准的「有了娘子,没妹子’,见色忘妹!

    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肯定在说她坏话。皇甫赤芍十分小人地想着。

    ‘赤芍,你大哥和你长得好像。’牛舍秉也凑近娇妻耳畔,做着和那两人同样的举动。

    皇甫世家的血统太过完美了吧,两兄妹相同的五官生为不同性别,这不打紧,更恐怖的是相同的皮囊宜男宜女,男身俊俏,女身艳美。

    ‘同个娘胎出世的嘛。他旁边的姑娘好可爱,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皇甫赤芍以眼神挑向又皱眉又轻笑的小姑娘,她看来相当年轻,不过十七、八岁。

    ‘应该就是写信请咱们回来的人吧?’牛舍秉目光与小姑娘对上,善意一笑。或许全拜这名姑娘所赐,才能使倔脾气的皇甫大哥首先低头。

    皇甫赤芍抬头,与小姑娘互相颔首。‘你就是写信请我回来的广春吗?’

    ‘广春?不是,我是宝春。’小姑娘疑惑地更正。

    咦?是她搞错了吗?皇甫赤芍取出厚厚的信函,瞧瞧最终一张,署名明明是‘广春’呀,虽然上头正巧落了一滴黑墨,虽然上头正巧有匆忙擦拭挽救的痕迹,但怎么也看不出‘宝’字的遗迹。

    ‘这个字不是广吗?’

    ‘这是“宝”。」为了证明她所言不假,宝春实地以指为笔,重新一笔一画地还原扭曲的字体,像个认真的学徒向夫子战战兢兢解释着。

    皇甫赤芍点头如捣蒜,终于明白为何这名宝春文盲小姑娘写的字会如此艰深,因为她的笔画是倒着写的呵!

    ‘你的字实在是人……所以找看得有些吃力……’

    ‘我知道我的字很丑,可是皇甫又不愿意帮我修书,辛苦你了。’宝春投给皇甫埋怨的一眼。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自己哥哥的恶劣程度,你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皇甫赤芍打心底同情眼前的姑娘,要与她古怪老哥相处并不是容易之事。

    她状似不满的语调今皇甫大哥极度不爽,爆发一场小小争吵之后,幸好在影响力巨大的宝春安抚下,两头皇甫猛虎乖乖坐在桌前,同意为对方诊脉。

    这一诊,自然瞒不了皇甫赤芍有孕两个月的事实,牛舍秉又喜又哀,喜的是将为人父,享受含饴弄‘子’的乐趣;哀的是,皇甫大哥冷冷地提醒有孕的身子只会议解毒过程更加危险,搞不好娃儿保不住,连母体也承受不了,一命归西。

    这怎么可以?!

    牛舍秉紧张得几乎要扯光自己的发,连宝春也在一旁忧心忡忡的穷嚷嚷,总算让皇甫大哥承诺会尽力在解毒过程中保住孩子。

    牛舍秉心头的大石落了地,原因无他,因为他瞧见了牵扬在皇甫大哥银光烁的发丝之下,那抹自信盎然的笑容。

    就像赤芍曾无心提及的——每次只要他自信的笑,你就会觉得所有困难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他就是那样的人。

    就是那样值得信赖的人!

  第六章

    那道自信笑痕在瞧见皇甫赤芍拎上桌的黑狗时,瞬间变色。厅中成了风雨欲来之势,众人仿佛还能听见数声响雷。

    ‘麻烦你再说一次,我刚才没听仔细。’皇甫忍下满腔痛弑亲妹的冲动,彬彬有礼地要求她重复方才的句子。

    「我说,珍珠药丸让一黑给吃掉了,若要重炼还得等上三年,反正一黑体内正巧也有需要你才能解的毒,干脆你们互咬一口——」

    皇甫蓦地拍桌起身,掉头就走,毫不恋栈。「十九,送客。」

    「皇甫!」宝春急忙勾住他的手臂,连人带椅狼狈的摔落地板。

    「你干什么?放手!」皇甫拉起她,先拍去她裙摆上的灰尘后,使劲扳开她牢握的小手。

    宝春努力与他纠缠,小嘴嘟嚷着:「你答应过要让赤芍小姐回来帮你解毒的!好不容易我把她请回来了,你怎么可以叫十九把她赶出去?!」

    皇甫拢聚的眉间缓缓舒展,他同意地点点头,「没错,不可以叫十九赶她出去。李厨娘,你赶!」他继续跨开步伐,衣袖后方拖着不肯放手的宝春。

    「爷……」十九和李厨娘无奈相视,成为兄妹战火之下无辜的炮灰。

    「你再耍孩子脾气,我要生气了!」宝春愤而叉腰,睁着否眼瞪视前方的银发俊男。

    别人为他们兄妹忧心如焚,他们倒像无事人一样!

    宝春纤指落在皇甫鼻尖,「我和牛大哥都这么烦恼着你们两人体内的毒,结果你们呢?!一个毫不在意,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血可供你呕尽呀?!你每次一毒发,我有多难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受苦吗?我、十九、李婆婆,我们都一块儿担忧着!」

    她骂完不知好歹的皇甫之后,螓首一转,指尖转个弯,移向抱着黑狗、神情愕然的皇甫赤芍。「一个则是嘻皮笑脸,都快当娘的人,还不多为自个儿着想…你看看牛大哥,他眼里同样是愁云惨雾。现在,你们两个都给我坐好:立刻为对方解毒!」

    乖乖,从不曾见过柔顺的宝春发飙,错把猛虎当病猫啦?皇甫兄妹识相抬头挺胸地生好,像个温驯的孩童。

    「可是我不想咬一只笨狗,也不想被笨狗咬。」皇甫委屈地向亲亲爱人嘀咕,可爱的神惰完全和神医这种天人称谓扯不上关系。

    宝春轻点头,转向皇甫赤芍问道:「赤芍小姐,一定得要互咬一口吗?」她也觉得直接动口咬狗或狗儿咬人的解毒方式有点怪异。

    皇甫赤芍朝她谄媚娇笑,「小嫂子,你叫我赤芍就好,“小姐”两字请自动删除。」她恭恭敬敬向宝春双手合十,揖身。

    她太敬佩这个小嫂子了,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大哥臣服吃瘪的模样。

    「如果大哥不愿动尊口咬一黑的话,咱们可以试试取双方部分的血液来炼制药丹,我想效果应该会更加惊人。」

    牛舍弃见到无往不利的娇妻满脸惶恐的憨样,忍不住噗哧一笑,换来辣椒娘子朝他腰间一拧。

    「这样可以吗?皇甫。」宝春问向当事人。

    「直接把那只笨狗炖来吃就衍了啦。」皇甫懒懒提供意见。还炼啥炼呀?虽然那只笨狗没几两肉,看起来也不太可口,但他可以委屈点,无妨。

    「大舅子……别吃它好不好?一黑很可爱又聪明的……」牛舍弃觑着黑狗。可怜的一黑,无论到哪里都有人提议要将它吞吃下肚。

    「嗷呜——」一黑越来越会看人脸色,忙不迭谄媚地靠向宝春——看来是主导生杀大权的姑娘身上。

    今人心生怜悯的哀号及沾满泪珠的晶亮狗眼,看得宝春心都酥了。她好生疼惜地搂过它,轻轻安抚道:「乖乖,不会的,我不会让皇甫把你吃掉的。」

    一黑呜呜雨声,放心地将狗头枕在宝春软呼呼的嫩胸磨蹭。

    皇甫恶狠狠的妒恨眼光化为千刀万箭,道道射向不知死活的黑狗!

    喝——他都还没吃过那禁地部分的豆腐耶!这只笨狗竟敢捷足先登?!

    皇甫沉声道:「李厨娘,去烧水,我要吃涮狗肉!」

    「大舅子!」牛舍弃惊叫。

    皇甫赤芍按住牛舍秉的手,「去把一黑从小嫂子身上给剥下来,否则我不敢保证它能见到明早的日出。」没见到她老哥的脸色越来越恐怖吗?

    牛舍弃疑惑地看看皇甫又瞧瞧宝春,久久,终于明白赤芍所指为何。

    「嫂子,不好意思。」牛舍秉拎住早成为别人怨恨靶心的黑狗,将它抽离宝春香软的怀抱。「家教不当、家教不当。」后头两句是对着黑狗指责。

    「笨狗!」在牛舍秉坐回原位时,皇甫赤芍毫不客气地赏它一个爆栗。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救过这只没脑袋的蠢狗几次了!

    「一定要吃它吗?」宝春蹙起细眉询问皇甫,她有点于心不忍。

    「我坚持。」皇甫想也不想。它是为民除害耶!这种胆大包天的色狗留它来浪费米粮吗?

    「我无所谓。」皇甫赤芍也一脸痞样,不愧是相同血缘的兄妹。

    「嗷呜呜……」可怜的黑狗大概在哭诉着说「我不要」吧?可惜在场众人无、辨明狗语,自动充耳不闻。

    「我不是很赞成……」牛舍弃道,总算有人提出另一种意见。

    宝春清清喉咙,「既然如此,咱们折衷。婆婆,上回你不是做过一种血糕吗?能不能用一点点的血来弄?」只要是烹调过的食物,皇甫应该不会再有微词。

    「没问题,反正只有主子一个人要吃,一小碗就衍了。」李厨娘笑咪咪回答,宝丫头都开了口,这次的战火也差不多落幕。

    等李厨娘自厨房取来两只瓷碗后,皇甫赤芍自靴边抽出亮晃晃的匕首,大力地置于桌前。「大哥,你先来还是一黑先来?」

    皇甫瞥觑幸灾乐祸的妹子一眼,拾起刀柄舞耍数圈,瞬间划过腕际,伤口溢出鲜血,斟满瓷碗。

    宝春见李厨娘点头示意可以停止时,忙不迭举起皇甫的手腕,想为他止血,不料甫张开口想吮住他伤口的同时,一颗弹珠大小的丹药弹击到她额际,今她捂额痛呼一声。

    凶手以布条缓缓压住自己的伤口,嗓音带笑道:「别什么都往嘴里放,你想变成和我一样的毒人吗?」小白痴,少少数滴的毒血就足够毒死她数百次!她还妄想用嘴来止他的血?

    「你用讲的就好了嘛,干啥用药丸弹我?」很痛耶!宝春捡起地上的红色丸子,噢——难怪这么痛,他竟然用最硬的石龙万续丹打她!

    皇甫赤芍朝站在一旁看戏的十九要求另一枘刀子,并要牛舍弃抱紧一黑。「别让他挣扎,另一手拿碗帮我盛血。」

    话甫说完,她神速地在狗脚上俐落一刀,满意地听到哀鸣声,透过这种小小的举动来满足她报老鼠冤的心理——哈哈,好爽!

    李厨娘捧起两碗盛满的鲜血,急着到厨房去料理,临走前皇甫赤芍特别交代千万则搞混,否则各吃各的血,绝对收不到效果。

    「接下来换你了。」皇甫敲敲桌缘,朝妹子道。

    「嘿嘿,来吧。」皇甫赤芍牵起顽皮笑容。反正她不需要吃「狗血糕」,没啥好郁闷的呀,哈哈!

    她料错了!她好郁闷!

    皇甫赤芍扭曲一张天仙似的花颜,神色痛苦无助地被迫饮下满满一碗的黑色药汁。

    「唔……好难喝!有没有啥甜嘴的糕点?我快吐了。」

    虽然说良药苦口,但这帖药也苦得不像话了吧?它已经不仅苦口,甚至比她早晨害喜时呕出的胆汁更苦上百倍!

    牛舍秉体贴地遮上桂花甜糕,却让大舅子给扬扇挡下来。

    「不成,这碗药可是我精心调配,任何会与之冲突的食物在药效吸收前都不能让她沾。阿牛,你也希望赤芍早些痊愈,是不?」皇甫朝牛舍弃轻笑询问,敛藏于灿烂笑容下是恶劣的幸灾乐祸。

    牛舍弃乖乖点头,将甜糕送入自己的大嘴里,投给爱妻歉然的眼色。

    故意的!她那狠心大哥一定是故意的!皇甫赤芍痛苦地猛吞咽口水,祈望能冲丢怖满口腔那股无法言喻的恶心苦味。

    皇甫优雅地品尝着血糕,嘴角一抹贱笑。「李厨娘的手艺真是无话可说,这血糕既无腥味又不会黏牙,一黑,你说是不?」他朝趴在桌边同样大快朵颐的黑狗询问,得到黑狗欣喜的汪汪同意声。

    「从来没料想过我的解毒方式竟是如此轻松。」皇甫塞下最后一块血糕时还不忘傲笑一声,故意刺激亲妹子。「你还有三帖药得乖乖喝完,明白吗?」扳回一城!

    「这样吃完血糕你就没事了吗?」宝春欣喜地摇动皇甫的臂膀,笑问。

    「十数年深值体内的剧毒,你以为光靠三五帖药就衍了吗?」皇甫浅笑地捏捏宝春愈发丰腴光滑的粉颊,「还得麻烦十九运功替我及赤芍挥发体内部分剧毒,快则半年,慢则一年,才能完全将毒清除殆尽。等会儿我列张药单子,你先将药材采收齐全,再与阿牛到澡间烧些草药水来,会需要的。」

    「好。」宝春用力点头。别说是烧草药水,就是把她整个人丢到热水去熬汤,她也心甘情愿。

    「十九,你先帮赤芍排毒吧,记住内力则运太急太猛,否则她肚里的小家伙很可能被你失手给打掉了。」皇甫侧苜向十九交代,黑眸滴溜一转,落在老实憨厚的妹婿身上。「你,随我到书房来。」

    皇甫颔着整整高他半个头的巨牛来到藏书惊人的宽敞书室,其中缭绕一股清香药草味——他与赤芍都喜欢焚烧些特殊效用的草药,以致于两兄妹浑身像个香炉似的,散发药香。

    「大舅子,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牛舍弃搔搔头,不明白为何皇甫要独自与他对谈。

    皇甫靠坐在檀香椅上,托着腮帮子,神似赤芍的眼眸多了数分看穿人心的精明透彻,今牛舍秉产生无所遁形的窘态。

    「大舅子?」沉默许久,牛舍弃再次打破僵局。

    「走火入魔?」皇甫蓦然一笑,直接问道。

    牛舍弃错愕地张大嘴。不、不会吧?大舅子光用双眼就看出他身体的异状了吗?

    「赤芍那笨丫头,光朝几个无关痛痒的穴道针灸怎么可能让你全身经脉复元?她对于针灸果然还是半调子。」皇甫习惯性地以指击敲桌角,目光灼灼地盯锁牛舍弃双眼,「你想恢复一身武艺吗?」

    「大舅子,你有方法?」

    皇甫伸出两指,浅笑。

    「两种?」牛舍秉猜间。

    皇甫摇摇头,傲然道:「只要两针,我就能让他回复走火入魔前的身手。」

    牛舍弃紧咬下唇,同道:「我并不打算恢复一身……无用的武艺,况且我和赤芍乎静地生活在深山里,不会与人结怨。」他不想要那一身曾是杀人工具的武功,他不想要拥有那种今人胆寒的黑无常绝艺!

    「看来,你并不明白你所娶何人。」皇甫交叠起长腿,仰首觑睨着他。「赤芍那丫头的丑姿也能让眼光浅薄的世人称为天下一等大美人,虽然我相当不认同,不过这世上瞎了狗眼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男人的劣根性你我都心知肚明,赤芍除了脾气暴烈及深谙炼毒之外,一招半式也便不全,倘若有朝一日,她的容颜或性子为你们带来困扰,你拿什么保护她?那一身蛮力?」他嗤笑一声,明白告知憨妹婿可能遇上的麻烦。

    「我……」

    「虽然我与赤芍处得并不如一般兄妹亲密贴心,但我仍旧不希望看到她陷入任何险境,毕竟它是我唯一的妹妹。」

    皇甫起身来到牛舍弃背后,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传来。「你要弄清楚,我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而是要求——至少,你必须恢复五成以上的功力,足以保她及自保。」

    嗓音甫结束,皇甫的食指已落在牛舍弃背脊穴道之上,毫无前兆地使劲一压,炙热难忍的刺痛瞬间涌上牛舍秉全身,今他双腿一软跪地不起。

    半晌,取代刺痛而至的是源源不绝的力量涨满奇经八脉,恐惧感亦排山倒海而来!

    「大舅子,我不想要这种力量——」牛舍弃咬紧牙关,抵抗猛烈似潮的精气。

    「你必须要。你以为赤芍会在这里待多长的时间?之后谁来为她运功排毒?」皇甫毫不迟疑,甚至完全不顾牛舍弃的意愿。

    随着力量恢复,豆大的汗珠滴落牛舍弃撑地的掌背,十指紧紧扣抓地板,他感觉到昔日的一切又回到他的躯壳之中——武艺、记忆,以及那深沉的内疚和罪恶!

    皇甫自然没遗漏牛舍素的异样转变,他扣住牛舍弃胫腓关节处的穴道‘阳陵泉」,稳住筋脉间奔腾紊乱的气流。

    「啊——」牛舍秉痛吼着。

    「你恢愎武功之事只有你我知道,你大可继续在赤芍面前的隐瞒一切。防身之武绝不会对于你的平静生活造成困扰——只要你不以它为恶。」皇甫附加但书。

    跪伏在地板上,浑身冷汗的牛舍弃气喘吁吁,已没有再挣扎抵抗。

    原先混乱的思绪在皇甫短短一句「不以它为恶」下,竟霎时清澈如水,牛舍秉不断反覆眨眨眼,两拳收紧、放松,再收紧……

    消失了?那些杂乱交错的幻影及声响?

    皇甫再度坐回椅上,拨弄几缕垂落银丝,牛舍秉抹去满头大汗,也在地板上坐直身子。

    「感觉如何?」皇甫挑起剑眉问。

    「很复杂……好像是以前的自己,但又少了些什么、多了些什么。」牛舍秉喃喃自语,茫无头绪的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与他甫踏入皇甫府内丝毫无差别,但体内文汹涌着全新的力量。

    「那就是没啥感觉。好了,宝春差不多也该采齐药草了,你到澡间丢帮她烧制药草水吧,千万则将赤芍及我的搞混,我去瞧瞧十九那边的情况。」

    牛舍弃还有些怔忡,许久才茫然回他一声「喔」,一溜烟地离开书房。

    皇甫摊开右手掌,动动发疼的食指。方才为牛舍秉点穴时,竟教他体内猛鸷深锁的内力给反伤。

    他轻笑低语道:「傻妹子,看来你挑到一个不简单的相公呵。」

    十九为皇甫赤芍运功到一段落后,牛舍秉匆匆捧着滚烫的草药水来到她昔日的闺房。他小心翼翼剥去皇甫赤芍被汗水浸渍的衣物,拧干毛巾,擦拭掉自她寸寸肌肤泌出的碧绿色毒汗。

    「赤芍,你还好吧?」他动作尽量温柔,生怕碰坏脸色惨白的娘子。此时的她像个脆弱无助的琉璃娃娃——当然是指她不开口说话的时候。

    「嗯,老实说,很舒服。」皇甫赤芍吁吐闷气,老卡在胸口的淤塞像霎时让人给打通,连呼吸也变得清爽许多。「我大哥单独找你做什么?」

    「大舅子在尽他身为哥哥的……权利。」在她的目光探索询问下,牛舍弃不敢说谎,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皇甫强迫自己恢复功力一事。

    不见得愿意做而必须做的事,称之为「义务」。

    不见得必须做而愿意做的事,称之为「权利」。

    他老觉得大舅子强逼着替他诊治,是基于某种权利,因为大舅子在诊治过程中满脸奸笑,快乐得很。

    「权利?别跟我说那怪胎老哥握着你的手,告诉你『我把我最珍视的宝贝妹妹交给你”之类的肉麻话。」皇甫赤芍皱起鼻,她绝不相信牙尖嘴利的兄长会请出这种贴心话,否则他们兄妹也不会相处如此恶劣。

    牛舍弃盘起她如黑绸光亮的青丝,布巾抹上白玉香颈。

    「你大哥以一种很实际的方式在表现他的疼爱。」牛舍秉笑道。

    这对兄妹明明心里对另一方又佩服又怜爱,可惜不擅表达之下,只能以互相调侃争吵的模式相处,就像两只浑身硬刺的动物,想拥抱对方却往往不小心刺伤彼此。

    「不懂。」皇甫赤芍瞳间写满不解,要求牛舍弃更进一步解释。

    「他为我诊疗,恢复大半的功力。」牛舍弃坦言道,他不想欺瞒她。

    皇甫赤芍睁圆杏眼,「你怎么会愿意?」他不是痛恨死了那身绝世武艺吗?

    牛舍弃投给她失笑的淘气眼神。

    她瞬间了然。「是不是他强迫你?!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根本就不明白你的过去及挣扎,凭什么这么自私?!」

    她愤而起身,忘却自己一丝不挂,猛拉开木门往外冲,牛舍秉飞快解开自己的衣衫包覆住准备「裸奔」的怒火雄狮,不让春光外泄。

    「没事的,我没事。」他双手圈搂住暖热香躯,不断向她保证。

    「可是……」皇甫赤芍好生内疚地反握住他的手掌。

    「你大哥说得对,我必须要有所觉悟,我娶到的妻是个多么美丽绝俗的女子,为了你,也为了肚里的宝宝,我必须要有双坚强的羽翼保护你们。」

    「我可以保护你,我不是弱女子,我是皇甫赤芍。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而强迫自己收回那身杀人武艺,那不是你心甘情愿呀!如果我的容貌会带来任何不便,要我毁了它也无妨,我一点也不曾在意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以为自己就快要拯救了你,拯救那个从满手血腥的黑无常转变成满心歉疚的牛舍秉……’

    牛舍弃将额抵在她肩窝,轻声笑道:「我还是牛舍弃呀。」他抬起头,让皇甫赤芍清楚看见他眸子里的清明及憨厚。

    「可你不是恢复了……」她大哥不是将他所有的毛病都治好了吗?包括武功及她最眷恋的朴拙傻牛的性子?

    「只有一半的功力。其他的混乱在我脑中快速闪过一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仍是我,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改变了什么之前,我已经坐在这里帮你擦身子。」牛舍秉耸肩,并展开双臂,让娘子瞧瞧自己是否有何异状。

    皇甫赤芍仔细检查他黝壮肌肉及黑发,从头至脚丝毫不敢遗漏——确定眼前的男人依然是她的大笨牛,最可爱的牛舍弃。

    皇甫赤芍圈抱住他的腰间,响亮有声地送上两个香吻。

    「皇甫世家的人有种今人莫名心安的特质,透过言语、举动,甚至是小小的一抹笑容。你和你大哥真的很相似。」牛舍弃赞道,人掌滑上她娟丽的面颊,换来娘子绝艳一笑及轻轻以脸磨蹭他掌心的调皮撒娇。

    「不只样子像,连恶劣的性子也一样。」皇甫赤芍自嘲道,这是她首次承认自己相似于兄长。「不过我还是很气他,他就是这种人,总是不顾别人的意愿及想法,一意孤行,说穿了就是自私。虽然这一次,他自私的理由是我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妹妹……」她吐吐舌。

    「怎么会?我就很喜欢你呀。」牛舍弃举起右手,满脸肃穆认真。

    「当然,你亲亲娘子是如此可爱又美丽,外头的莺莺燕燕哪比得上?」皇甫赤芍骄傲得下巴都快顶上天了。

    她穿戴好牛舍弃遮上的衣物,取出小瓷瓶收集那盆擦拭她身子的药草水。

    「赤芍,你在做什么?」

    「收集毒液呀,我想留些下来炼毒。阿牛,这盆毒水恐怕得放上数天,任它挥发,之后空木盆得用火烧成灰烬。」

    「要这么麻烦吗?倒在湖中或土里不就好了?」牛舍秉盯着绿色液体,发现它缓缓冒出白烟,不禁大吃一惊地向后退。「这水怎么在冒烟?!」

    「还需要亲亲娘子为你解释吗?」她笑道。这盆毒水倒进湖里,马上就能瞧见鱼群破水而出,翻白肚的奇景。

    「好恐怖……」

    「最恐怖的是我还有三帖苦涩得难以入喉的药汁要喝!」皇甫赤芍不禁哀悼起自己的可怜。

    这盆毒水算什么?再怎么难喝也比不过她大哥开的解毒药方!光想到那黑漆抹乌的怪怪药汁,她就直觉胃里一阵翻扰,捂住红唇干岖起来。

    牛舍秉手忙脚乱,拍着它的背脊顺气,「怎么了?是不是小家伙在作乱?」

    「唔……不是。」皇甫赤芍挥动手掌,示意他倒杯茶水来漱口。

    牛舍弃捧着茶壶,斟上温水递交予她时,皇甫赤芍没接过瓷杯,反倒是抢过整壶茶水,咕噜咕噜地牛饮,硬生生冲下涌喉的苦味。

    天!光同想的就足以今她反胃,可想而知,那帖药是多吓人!

    「不是小家伙,他乖得很。我是想到我大哥开的药方,吓得浑身疙瘩四起。」皇甫赤芍抚着肚皮,奖赏地轻拍两下。

    牛舍秉满脸跃跃欲试地也想摸摸孕育着生命的神圣部位,又不知从何处下掌,她牵过他的大手,一同压放在尚且平坦的腹部,共享为人父母的乐趣及期待。

    「一只小牛。」她甜甜说道。

    牛舍秉动容地来回抚触沉睡在她体内的稚嫩灵魂,「或许,是一朵清艳的牡丹。」若像母亲,可料想又是名倾国倾城的女子。

    「要是一只像小牛的牡丹就很可怕了。」皇甫赤芍噗哧一笑。

    牛舍弃将耳朵贴近肚皮,只听到她的银钤笑声,像在她体内深处回响、散。

    「你在笑,孩子听得到。」他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你在说话,孩子也听得到。」她拍拍他皮粗肉厚的面颊。

    牛舍弃的注意力回到孩子身上,隔着衣衫及皮肉,轻声喃道:「我是爹爹,听得到吗?小家伙,你在里面要乖哦,别让你娘娘不舒服,否则爹爹就不疼你啰。」他煞有介事地隔空喊话。

    皇甫赤芍柔情凝睇着憨憨夫君认真与宝宝「对话」的画面,一手抚顺他单膝跪地而正对着她的发涡,直到她夫君已经将话题提升到孩童理解范围之外的朝廷政事,她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娇滴滴地偏头觑他。

    「我站得脚好酸好麻,可你只顾着和宝宝聊天,一点也不理会让你遗忘的哀怨娘子,这样我怎么敢生娃娃?多生一个就多一个与我争宠。」她可是个很会捧醋狂饮的妒妇耶!

    牛舍弃用习惯动作——搔头、傻笑,来回应她的酸醋味。

    「在我娘家你都敢这样对我了,要是回到边疆,你不更肆无忌惮?」皇甫赤芍佯装发怒地隐去笑容,但随即又让牛舍秉无辜的模样给逗笑。

    她着实无法对着一张看似永远弯着眼在笑的脸发脾气!

    不同于前次的不告而别,此次皇甫赤芍的离家,是在众人目送之下不舍拜别。

    宝春圆脸上挂满泪珠,几乎比身为赤芍亲大哥的皇甫还要更像一家人。

    「小嫂子,我又不是不再回来了,别哭得活似生离死别好吗?」皇甫赤芍拍着哭得几乎岔气的宝春背脊,轻声道:「这里是我的娘家、我的靠山耶!后要是阿牛胆敢欺负我,我就将他休夫,收拾包袱回来长住。」她夸张地咯娇笑,惹得爱哭的宝春泪眼朦胧地搂抱着她。

    宝春抽抽噎噎道:「你如果、如果受了什么委屈或不开心,一定要记得回,这里,我们会把皇甫府的大门打开,等着你想回来就回来的……」

    皇甫赤芍环视皇甫府里的一草一木,她从不以为自己会留恋这里,更不会产生难舍的情怀,也曾绝情地挥挥衣袖,毫不眷顾地离开皇甫府。她走得决绝,也无人挽留或担忧她,在她认为众人皆对她漠不关心的同时却不曾细想,大哥与她是感情多么内敛的人,要开口说句为彼此忧心的体己话是多么不易,因为不擅表达、因为不擅处理,所以他们兄妹不曾互相开口嘘寒问暖……

    今日,透过宝春细腻的拥抱、轻柔的呢喃,她感受到家人有形的疼惜,也开始仔细思量着另一位与她同等倔强的家人,无形的亲情……

    「好。小嫂子,我大哥就麻烦你多费心照顾了。」皇甫赤芍回抱住宝春的身躯,以仅让两人听闻的低哑嗓音,诚挚地将她唯一的亲人交付予这善良温柔的小女人。

    宝春点头,吸吸鼻子,取出一大袋的物品交至皇甫赤芍手中,生怕有丝毫的闪失遗漏,带着浓浓哭音认真交代。

    「这袋药丹是皇甫特别将你沐浴擦身所需的药材精炼,因为你们远在边疆,就怕有些草药采不全,皇甫说在剧毒末清之前,一定要每晚乖乖以内力逼入毒,再配用这些药丹。用法就是将药丹捣碎,丢到热水里让它溶解……」

    「嗯。」皇甫赤芍接过,好笑地看着宝春泪痕交错纵横的模样。这袋药丹八成是宝春半逼半汞的情况下,她老哥才同意炼制的。

    「我会想你……」宝春又禁不住拥住她,补上一句:「皇甫他会想你的。」

    皇甫剑眉一挑,「谁说的,我才——」一记拐子手袭上他的腹部,阻断他出口的拒绝。宝春虽背对着他,没料想她的偷袭准确无误。

    「大哥,我也会想你的。」皇甫赤芍哈哈大笑,她可没漏掉方才「凶杀」发生的现场画面。

    「嗷呜……」一旁的黑狗配合哀哀两声,所有人的注意力转至它身上。

    皇甫头一个摸摸它的黑脑袋,「笨狗,你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大类,尝遍百毒还能不死,我甘拜下风。」

    话说,一黑千辛万苦才解去剧毒不过一日,蠢到极点的它竟然又将那日阿牛为赤芍擦拭毒汗的那盆「洗澡水」当成茶水,喝掉一大半,等众人发觉它时,一黑早浑身抽搐地躺在草地,呜呜哀鸣,差半步就教牛头马面给勾了狗魂。结果还是皇甫牺牲一颗珍贵至极的百仙续命丹,将他小命给挽救回来。

    若非一黑,皇甫还不知道自己除了医人,连医牲畜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记得我救你前说过的话吧?」皇甫大掌移至他项上的银制颈圈,上头大大地刻上「神犬」两字,是日前皇甫特别送它的奖赏。

    一黑灵性地点点头,一人一狗交换个眼神。

    「你同它说了什么?」宝春擦擦眼泪鼻涕,好奇地问。

    「男人之间的约定。你在做什么?」皇甫客气地询问,宝春正拧着他宽大的左袖充当手中在捣鼻涕。

    宝春不理会他眼底酝酿风雨欲来之势,蹲下身子摸摸一黑,「你也要小心喔,别再胡乱吃东西,下回赤芍和牛大哥回来玩时,你也要一块儿喔。」

    黑狗低咆数声,像是回应它的话。

    「一黑,走啰。」皇甫赤芍朝它勾勾指头。

    阿牛端坐马车前,皇甫赤芍抱着一黑跳上马车,拢妥裙摆,倏然抬头看向皇甫。

    「大哥,我一直炼不好「玄武紫珠露」,除了黄耆、苏子、陈皮及雀燕尾之外,配材总是缺了一味药引,你能告诉我吗?」她从不向皇甫询问炼药的方法,最多也只是摸进他的书房内去偷书来读,更懒的话,干脆直接偷他炼制好的丹药,这是她首次尝试开口。

    皇甫双手环胸,兄妹俩注视许久,他缓缓勾起浅笑,柔化向来淡漠的眼瞳。「加两钱你最讨厌的那味草药下去炼,其余的步骤,如你先前的一样。」

    皇甫赤芍回以顽皮的笑容,朝他眨眨眼。「苍术是吗?」

    「你回答得可真直接。」皇甫嘴一扇。

    皇甫赤芍放下帐幕掩住笑容似的发红面颊,轻快的嗓音带着丝丝涩意传出。

    「我会试着发觉这味草药的可爱之处。」也试着发觉拥有这个名字的主人翁从不说出口及不擅传达的亲情。

    马车离去,仅留举目遥送的四人,宝春转向皇甫问道:「刚刚赤芍和你在打什么哑谜?」

    皇甫牵起宝春的手腕,顺势拥住她的肩头,爽快在她颊烙下轻吻。

    「你又吃我豆腐!」宝春推不动贴黏在她身上的色猫,连甫说完话的嘴他教他以吻封住。

    同样的轻薄举动却隐约带着喜悦的情绪,宝春迷迷糊糊之际似懂非懂的浅浅明了,皇甫的喜悦必是来自于赤芍离去前所留下的哑谜

  第七章

    离开缘山,牛舍秉尽量保持马车乎稳的行进速度,一方面是担忧伤到皇甫赤芍有孕的娇躯,另一方面也因不需赶路,顺势沿途欣赏秀丽风景。

    「阿牛。」皇甫赤芍的脑袋探出马车,呼唤前方驾车的牛舍秉,「既然咱们好不容易回了中原一趟,你……要不要顺道回去瞧瞧你的结拜兄弟和干女儿?」

    牛舍弃回视她,「以后好吗?反、反正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中原。当年我不告而别,又发狂似地拆掉阎王门房舍,我大哥不知消气了没,还是别回去讨打。」他傻笑雨声,大哥的拳头可是硬得很。

    「我见过了你二哥,还有两位兄弟没见过。唔……阿牛,你那位二哥也是杀手吗?」她忆起那张温文惆傥的无害俊颜,有些疑惑。

    「别被白云尔雅的皮相给骗了,他是阎王门的「文判官」,武艺更胜过我与炎官——就是我四弟。我曾见过一次白云杀人的模样……」牛舍弃打了个冷颤,那血腥画面与他脑海里的记忆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阎王门里有『文判官」、『黑无常」,还有哪些称谓?」她像个好奇宝宝。

    ‘阎王」是我大哥阎罗、『武判官」石炎官、『白无常」怜我,其余的是些牛头马面,魑魅魍魍。」

    「红豆呢?她不是阎王门的人吗?」

    牛舍弃轻声一笑,「红豆与你的武艺不相上下,是阎王门内最差劲的学徒,这些年八成也不会有太大长进。何况炎官和老二不会舍得让她接『阎王令”,她充其量仅仅是挂名于阎王门,并不清楚我们的任务。」

    皇甫赤芍点点螓首,又间:「说正格的,我对你大哥阎罗很好奇,到底是哪样的人物能毫无善恶观念地建立杀人组织,似乎还乐此不疲?阎罗是他的本名吗?他该不会长得青面獠牙,活脱脱像个阎王吧?」

    牛舍弃沉思片刻才回道:「他有着一张会今你起红疹的容貌,像块寒冰似的,不像白云以笑容来掩饰深沉城府,也不若炎官直来直往的性子,一双碧绿翠玉似的瞳眸傲视着一切。阎罗这个名字打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是如此称呼,是不是本名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他自小生长的环境影响,他视人命如蝼蚁,认为所谓价值仅止于强弱,他很少在大伙面前提及自己的过去,但似乎白云知道些什么……你别看白云文文弱弱的模样,他可是阎王门里唯一敢与阎王顶嘴造次的人。」

    「听你这么一说,好似与阎罗交情不深,却甘心冯他卖命?」皇甫赤芍不解。以牛舍秉善良的天性,不应该走上杀手一途,想必阎罗是带坏他的唯一人选。

    「不,老实说,我很钦佩大哥。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是个霸主,有他傲气的理由。一开始,我所接下的‘阎王令」皆是贪官奸商,而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杀一恶人而能使数百位百姓脱离痛苦深渊,我甚至是有些骄傲的……但只要杀过一条人命,之后再杀人就变得好容易、好简单,到头来根本不会在意被刀锋割断咽喉的人究竟是善是恶,直到突然醒悟……」牛舍秉黯然。

    「等你突然醒悟之后,你就变成这模样?」皇甫赤芍松开搂抱一黑的手臂,爬过数大堆的行囊,来到牛舍弃身后。

    「是呀。」他倒不认为这模样有啥不好。

    「哪一天你若想回阎王门,咱们就特别跑一趟,我非得好好瞧瞧那位人间「阎王」。」然后毫不客气地赏他一脚!皇甫赤芍在心底暗加这句话。

    胆敢害她的亲亲相公受伤害,就算打不过阎罗,至少也要下生巴豆教他尝尝教训。

    「好——」牛舍弃才说完,急忙勒住马缰。

    猛然停顿的结果让皇甫赤芍朝后摔进大堆的行囊间,一黑凉到马车下,痛号数声。

    「赤芍,你没事吧?!」牛舍秉紧急回头探视,就见皇甫赤芍栽滚进药粉袋里,染了满头白粉。

    她嘟起嘴埋怨,「干啥突然停下来?停下来也不先说一声!」好痛!

    「有数辆马车停在山路曲折处,咱们差点撞上。你还好吧?」牛舍秉下了马,将一黑拎到怀里,皇甫赤芍拍拍身上白粉,跟着跳离满布白色尘烟的马车内厢。

    她朝挡路马车嚷道:「喂喂喂,路是你们家开的吗?没听说过好狗不挡路吗?」她叉腰直行,来到众人围观的圆圈外围。

    一名紫衣男子忙起身致歉,明亮的眸子在看清她今人惊艳的美貌时露出欣赏的光芒,他浅笑道:「姑娘,抱歉,我们的马车出了点状况,不巧的是舍妹旧疾又发,绝非故意挡姑娘的路。」录入:如祥

    男子脸上漾起甜美梨涡,在风度翩翩的俊脸上更显乎易近人,皇甫赤芍急忙以衣袖覆脸。惨惨惨惨,她的红疹又作起怪来!

    紫衣男子误以为她是因害羞而捂脸,心中当下一喜。

    「在下韩暹——」

    他话末说完,皇甫赤芍迳自转身躲回牛舍秉身后,朝牛舍秉小声道:「我又起了满脸疹子啦!我得先上马车吃些药丸。」一溜烟便门人。

    自我介绍才四个字就教美人抛下的韩暹满脸尴尬,牛舍弃伸出大掌为他解除鸦雀无声的窘态。

    「敝姓牛,我内人身子不舒服,抱歉。」

    韩暹感激地反握住解围的大掌,才重拾受伤破碎之心仰首望着高他整整一个头有余的巨大身影。

    韩暹愕然打量牛舍弃毫不起眼的外貌,心里疑惑着天仙似的美人怎么会下嫁予如此乡野村夫呢?他暗自摇摇头,可怜了一朵艳色牡丹呀!

    牛舍弃不知别人眼底的鄙夷,仍诚心问道:「有需要帮忙之处吗?」

    「呃,我家奴仆正在修马车轮,可舍妹的情况……」韩暹皱起眉宇。

    「我内人正巧懂些医术,让她为今妹把脉一诊。」牛舍弃走回马车,皇甫赤芍顶着一张苦瓜脸,脸上的红疹依旧严重,直朝牛舍弃摇头。

    她不要出去见人啦!她这模样很丑耶!

    「咱们若不帮韩公子这个忙,咱们的马车也下不了山。」牛舍秉简单陈述个中影响。

    皇甫赤芍从行囊堆中取出一捆红线递给牛舍弃,「我以红线为她诊脉,否则免谈。」

    牛舍弃取过丝线,与韩暹交谈数句后,又回到马车,向她颔首。

    韩暹遣退围在他妹妹韩香身畔的奴仆,将红线系绑于她腕间,另一头则交予牛舍秉转给诊病佳人。

    沉静片刻,马车内清亮的娇嗓娓娓道出做种症状:「胸闷苔腻、阴虚发热、潮热骨蒸、五心烦热。阿牛,将这数株青蒿捣碎,让小姑娘混水服下,应应急。」一只纤纤玉手拈着药草,伸出马车幕帐外。

    牛舍弃照办,将简易药汁交由韩暹,让他喂食韩香。

    药入病体半晌,韩香眉睫微动,睁大美目,满脸疑惑地看着众人欣喜若狂。

    「我……我怎么了?」韩香不解轻间。

    「你突然发病昏厥,吓坏众人了,好在咱们遇上活菩萨,否则你这条小命难保:」韩暹简单为她解释,急忙起身向牛舍素及皇甫赤芍致谢。

    「韩公子客气了。」牛舍弃笑嘻嘻回道。

    「可否让在下向尊夫人道谢?」韩暹目光只飘向马车上。

    皇甫赤芍出声道:「免了、免了,我听到你的感谢之意,也明了你的感恩之心,快快将你们的马车修好就成了。」快快滚开,她就谢天谢地了!

    「牛夫人……」韩暹失望低唤。

    皇甫赤芍压根不理会他,她太明白韩暹的用意,因为这小子方才看她的眼神太过露骨,那种眼神今她厌恶。

    「牛兄。」韩暹见佳人毫无下马之迹,转而向牛舍弃揖身道:「在下尚有一事相求。」

    「韩公子请说。」

    「舍妹之病已有好几年,看遍大夫、喝遍草药依然无法见效,尊夫人诊脉功夫了得,轻轻松松便让香儿恢复神智,可见尊夫人必是精通病理之人,可否请两位到府上为香儿找出病根,加以治愈?」韩暹瞧瞧牛舍弃一身粗布陋衣,压下心中鄙视之意,又补上一句:「当然,在下愿忖重金酬谢。」

    「这……我得问过我娘子。」牛舍秉不敢随意允诺,又跑回马车前嘀嘀咕咕,见他面有难色,必是娇妻没多大意愿。

    蓦地,娇嗓又响起。「韩公子,你难道不知道缘山深处有一名隐世银发神医吗?怎么会‘看遍大夫」皆无效用呢?」她语调中带着挖苦。

    韩暹答道:「在下并不相信传言,姑且不说神医之厉害,世上会有银发的人吗?」他嗤笑一声,「何况若真有如此高超的医术,又何必驱赶上府求诊的病患?想必是上而的病症皆是他无法能救,可见所谓的银发神医也不过是名略懂医术皮毛的江湖术士罢了。」

    「相传那是神医性情古怪所致。」

    「如此无医德之人,哪配称之为神医?」韩暹不明白佳人与神医的亲密血缘关系,豪气直言,期盼佳人能为他一番见解所打动。

    皇甫赤芍眯起美眸。好!很好!胆敢羞辱皇甫世家的威名、污蔑她不算可爱的亲亲大哥,她若不教训他,她就不明皇甫赤芍!

    「阿牛,马车准备好,咱们随他回府,替他妹妹治病。」

    「你方才不是说……」牛舍秉不解。

    「我改变心意了,一来是那姓韩的取笑我大哥,我非得整整他;二来是那小丫头,是第二个『浮屠」,所以——我救。」皇甫赤芍摸摸脸庞,确定红疹渐退才满意直笑,「你去告诉那姓韩的。」

    「喔。」牛舍弃乖乖允诺,来回皇甫赤芍及韩暹之间当传话兵。

    得知佳人愿至府邸,韩暹不胜欣喜,笑孜孜地叫奴仆赶忙收拾打理混乱的现场,不一会儿工夫使领着牛舍弃夫妇朝凤阳县直奔。

    过于官田庶的家境,赛出骄气的贵显子弟,一点也不足为奇。

    过于富饶的产业,带出勾心斗角的家族斗争,尤其是一大家族同住一个屋檐下,时时得防亲戚家人的明枪暗箭。

    韩暹是韩老爷正妻所生之长子,对外洽商皆以他为当家领事,同居于韩府之内尚有韩老爷约两名弟弟、一名妹妹,及两三房的妻妾,其下开枝散叶,整个韩府里,等着瓜分这块庞大家产的人还真是十只手指也数不清。

    皇甫赤芍治好韩香的「神医事迹」传遍韩府上下,又是美若天仙、又是菩萨度世、又是妙手回春,将她说得活似神人一般可敬,想当然耳,韩家晚宴之上,她成为众人目光及话题的焦点。

    皇甫赤芍将自己打理得明艳动人,一袭碧染石榴束腰裙、艳色绣花背子、轻衫绿围腰,包裹出她玲珑身躯,青丝盘少女双髻而未佩其他珠饰,仍旧末减其娟秀。

    从开胃菜甫上桌,皇甫赤芍不曾抬起脸——因为怕瞧见韩暹,又引起她的红疹。

    牛舍秉深知她所思,尽职地为她挟菜、添饭。

    即使不抬头,皇甫赤芍依旧能发觉数道来自四面八力的不善眼光。她扬高扇睫,头一道凶狠目光来自于一名与她年岁相仿的年轻女子,若她没料想错误,这女子应是韩暹的恋人或妻子,因为她的眼神太过妒恨。

    第二道瞪视她的,是韩暹的大叔韩明德。第三道目光来自于韩暹的小叔韩明志,伴随着另外四名看来是韩家两名叔叔的妻妻妾妾的敌意,以上,都是她能忍受的目光较量。最今她不能容忍的,还是来自于韩暹略带倾心的讨厌眸光。

    「阿牛,我要喝汤。」皇甫赤芍将空碗递交给牛舍弃。

    见她一开口,韩明德也顺势展开攻击。「据说姑娘的医术了得?」他口气中满是轻视及不信。

    「过得去。」皇甫赤芍随口一答。

    「你师承何人?」韩明德不满她简单的答案,再度开炮。

    「自家人。」同等懒懒的回他三个字。

    「姑娘这种态度真教人不敢苟同,医者除了胆大心细之外,认真的态度更是救人的基本原则,两你这般懒散——」

    「医不死人。」皇甫赤芍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这次给了他面子,多送他一个字。

    韩暹忙打圆场,「德叔,牛夫人的医术是我亲眼所见,绝非造假。」

    「论医术,我也略懂。」韩明志接话,准备与兄长一并抵抗外敌。他笑里藏刀,露出狐狸似的笑容,「我曾拜名医皇甫世家的老前辈为师,习过一阵子医术。」

    皇甫赤芍让他挑起兴致,问道:「喔?是哪一位?」

    「皇甫续断。」嘿嘿,小丫头没听过如此大名吧!

    皇甫赤芍颔首,牛舍秉凑近她,低声问:「是皇甫世家的何人?」

    她也小声回答:「我曾爷爷,一个连蝴蝶羽翼断掉也誓必要黏回它身上的怪老头。」

    韩明志傲然一笑,「并且也向师母习得炼毒之术。」他一顿,皱起眉头,「咦?师母的名号是……」糟糕,太久没抬他们的名号出来吓唬人,倒给忘了。

    「毒娘子,齐雪醅。」皇甫赤芍好心提供答案。

    「噢,对!对!」韩明志击掌称是,蓦地住嘴睇睨她,「你怎么知道?」

    皇甫赤芍艳然回敬嘲弄眼神,无辜语气与表情迥然相异,「久仰皇甫续断夫妻大名,略曾听闻事迹。」这对宝贝夫妻在地出世而便已做古,所以无缘见其尊容。

    韩明志暗思,每位习医者皆以皇甫世家为目标,他难怪小丫头听过。他抚摸长发,再度夸言:「我不仅师承皇甫前辈,连他儿子皇甫紫苏亦为我之好友。」

    「喔?」皇甫赤芍发出诡异的回应鼻音。

    好友?是好到从来不曾谋面的朋友吗?她爷爷的脾气虽然好,但绝不会蠢到与韩明志这种人为友。

    「我虽然与皇甫续断、皇甫紫苏『不熟」,不过他们的后代子孙我倒认识不少。」皇甫赤芍啜了口热汤,「皇甫紫苏育有二子一女,名为龙葵、常出、香需,皇甫龙葵于二十三岁那年娶妻,二十五岁其妻产下孪生龙凤胎,女称皇甫赤芍,男名冯皇甫——」她洋洋洒洒念出家谱,却遭人喝断。

    「你别以为胡诌两句,大伙就会信以为真!」韩明德拍桌而立。

    唷,自己的弟弟胡诌就行,她这皇甫世家正统的宝贝女儿说说就犯法啦?

    「没错,若你当真识得皇甫世家的子孙,拿出证据来,别口说无凭!」韩明志与兄长同一个鼻孔出气。

    证据?什么证据?晚上叫曾爷爷、曾奶奶、爹爹、娘娘一块儿托梦给他们,证明她皇甫赤芍的的确确是皇甫世家的人吗?皇甫赤芍与牛舍秉相视而笑。

    「德叔、志叔,识不识得皇甫世家的人并非此次我邀请牛兄及牛夫人的用意,没有必要为了区区一个无名世家激怒咱们的贵客。」韩暹抢先发言,殊不知他一句「区区一个无名世家」才是激怒佳人的主因。

    皇甫赤芍美眸含怒,举止却仅是轻柔拈起丝绢拭去唇边油腻,同牛舍弃打了个眼色,两人找了个理由,退出鸿门宴战旸。

    甫行至门槛,皇甫赤芍回身招来韩香。「走,随我到客房来,我今天先为你诊病因。」

    韩香听话地放下碗筷,拎着裙摆跟上牛舍秉夫妇的脚步。

    才出厅堂,皇甫赤芍放声大笑。

    牛舍弃与韩香不解对望,由牛舍弃发言询问:「赤芍,你在笑什么?」

    「满桌子毒汤、毒菜,包准那些家伙拉上个三天三夜!」哈哈!

    「你、你下毒?!什么时候的事?」牛舍弃紧张地捂着肚予,韩香也同样担忧得不知所措。

    「我拈起绢巾时,顺道下了『嫦娥奔月」,让他们拉到虚软。」

    「牛夫人……」

    「别担心,我不会毒杀你的家人。」皇甫赤芍豪气地拍拍韩香的肩。她与韩香素无瓜葛,又体贴她体弱多病,所以才找个借口将她领出战场。

    上回皇甫赤芍以红线诊脉未能视清韩香的面容,现下藉月光细瞧,韩香当真病得不轻。略带枯黄的发丝、白中带青的脸庞,印堂之间拢聚的闇黑及骨瘦如柴的躯体,外观来看是久病未愈,但看在使毒高手眼中就不只如此简单。

    皇甫赤芍眯起媚眼轻笑,「以后每早你一清醒使到我房里来,一百到我准你去休憩为止,寸步也不许离开我。」

    韩香不明了皇甫赤芍的用意,「这是为何?」

    「你若还想长命百岁,健健康康活下去,照办。」皇甫赤芍抛下这句话,挽着牛舍素的臂膀,两人小跑步回到客房,甩掉所有闲杂人等。

    牛舍素在床边坐下,即使他再蠢憨,也明白方才席间韩家人的敌意。

    「赤芍,我觉得韩家人怪怪的,他们从头到尾好似不欢迎我们来韩家。」

    「唷,我以为你迟钝得毫无感觉呢。」皇甫赤芍「爬」回牛舍秉腿边,螓苜自动自发找个舒适的好位置,腮帮子就靠贴了上去。「咱们挡了别人的发财路,活该倒楣被仇视。」

    牛舍秉启下她一头盘起的发丝,好让她能躺平脑袋,并粗手粗脚地以指为梳,理顺她柔亮的胄丝。

    「我不明白。」他坦白承认自己的驽钝。

    「韩家当中有人想将家产据为己有,以缓慢的毒性由韩家小妹妹开始下手,也或许早已向韩家所有人施毒,只有体弱的小妹妹最先毒发。」她懒懒地打个哈欠,顽皮的眸子一合,「以上,都是皇甫赤芍我的猜想。」

    「你认为是谁?」牛舍秉对于为钱而弑亲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

    「拜托,我才与他们吃过一顿饭耶,何况整晚我的头几乎部没抬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韩家人是圆是扁都想不起来。」她都以声音辨别是哪个家伙在攻击她。原先休憩的眼帘再张开,皇甫赤芍翻直身子与牛舍秉四眼相对,「可我仍然能感觉到韩暹的目光,我讨厌他看我的样子。」

    牛舍秉偏头一思,忆起韩暹种种反应。韩暹整晚的目光确实未曾从赤芍身上离开,那道隐含欣赏及爱怜的眼光,也今他心头一紧,他并不喜欢韩暹看赤芍时的专注,但他仍说服自己及赤芍。

    「因为你长得太美丽,也难怪他眼神胶着在你身上,离不开。」人对美好的人事物总会多些注意力。

    「夫君,他用眼神在剥我衣物,你知道吗?」皇甫赤芍凝视他。那种恶邪的目光她见识太多了,若非众人在旸,以她火爆的性情,绝对会毒瞎他那双桃花眼。

    「咦?!」牛舍弃大嘴一开,愕然道:「我以为他是正人君子……」

    「食色性也,我并非指责他是恶人,事实上他也没有对我做啥失礼之事。只是在他目光探索之下今我相当不舒服。」皇甫赤芍叹口气,「韩暹真是个肤浅的人,只看表面皮相,也不在意皮相之下的脾气或许是他所排斥的火辣暴躁。易逝去的花容粉面真是如此重要?若年华老去,遗留下来的仅剩老皱的外貌及褪色的红妆,是否也代表着我外表价值的寿命终结?」

    「咱们离开这里!」牛舍弃猛然一叫,神色认真,醋意横生。

    皇甫赤芍拍拍他的胸口。从没见过阿牛吃醋的可爱模样,让她好生欣喜。

    「别急、别恼,我承诺过要救韩家小妹。阿牛,你放宽心,你娘子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必要时——我会采取严厉手段来教训他。」

    接下来数日,皇甫赤芍足不出户,与韩香在房里对弈、针灸直到三更,其间韩暹藉着探视韩香病况之由,进出客房数回,皆让她以治疗时期愈发危险给推拒掉。

    此日,艳阳高照,适宜外出赏花赏鸟赏蓝天。

    韩香经由数日简单的调养,神色清爽地跟在皇甫赤芍身边蹦蹦跳跳。她的恢复情况良好,最大主因是皇甫赤芍命她不许再喝任何奴仆送上的补身药汁或汤品,就连在房内用餐时的每道菜色也需由皇甫赤芍先以银针探测,甫得入肚。

    今皇甫赤芍惊愕不已的是,她发觉韩香体内日积月累的毒,竟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蜡心门」!

    苗语称蜡心门,汉语正确的称谓是「断肠草」——也是当年毒杀皇甫世家数十余口的一种致命草药。

    断肠草在治疗某些病症有相当良好的成效,故医者亦将它列为「草药」之一,但因其毒性含量会因季节、产地的不同而呈现迥异的改变,稍有不慎,反倒会治病不成反致命。

    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治愈区区断肠草毒是易如反掌,但她却想缓步慢行,揪出幕后下毒的黑手,因为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名下毒者,或许会与当年杀她家人的凶手有所关联。

    牛舍秉一大早便让韩暹给「借」去劳动,到韩家所经营的船行帮忙。

    两个女人闲游步行在翠绿玉竹林之间,风响竹动,发出珠撞玉击的特殊音调。韩香简略地介绍韩家地形及景色时,一阵幽怨如泣的琴音传来。

    「是谁在抚琴?挺好听的。」皇甫赤芍好奇地问。

    挑弦拈丝,琴诉人心,音表人意,足见抚琴人情绪的起伏不定。

    「一定是羽书表姊,她最喜欢在竹林不远处的凉亭焚香抚琴。」

    羽书?该不会是每每在用餐之际,目光瞪视她丝毫不移的年轻女子吧?

    「你表姊?怎么会与你们同住?」

    「我姨娘姨丈早逝,我爹爹便将表姊领回府里同住,她又懂事又贤淑,爹娘都很喜欢她呢。」韩香据实以告,「原先爹爹是做主要将羽书表姊婚配予大哥,后来因为爹爹遽逝,庞大的事务全落在大哥身上,这婚事也就延迟了下来。」

    「喔。」皇甫赤芍点点头,羽书姑娘的敌意至此全数有了解答。「对了香儿,她们韩府里大伙的关系如何?府里又有些什么人?」

    韩香弯着指头计算念着:「两位叔叔你是见过的,还有四位婶婶,德叔育有五子,现下只有两个留在身边——」

    「等等,先提提那四位婶婶的名字。」俗话说最毒妇人心。以常理来看,没大脑只有蛮力的男人仅会动刀动剑地互砍,而天生体力略逊男人一筹的女性往往以毒来终结碍眼的绊脚石。

    「德叔的正妻聂英华,二夫人孙筝;志叔的正妻管釆兰,二夫人风而儿。」

    「个性呢?」皇甫赤芍百接将目标锁定在年龄性别皆符合疑惑的四大夫人身上。

    「华婶婶性格强悍,作风手腕也很强硬;筝婶婶善妒;兰婶婶胆小怕事:茄儿婶婶婉约善良,待我与大哥最好。因为德叔的妻子们都不是很喜欢我利大哥,常常冷嘲热讽的,只有志叔的妻子不会摆脸色,下人们也比较喜欢兰婶婶及茄儿婶婶。」

    皇甫赤芍摸抚着下颚思考,那四位夫人的名字中有一位好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曾听过或见过……她努力翻找脑海中的记忆,越试着回想反倒脑中一片空白,而她专注得连身后站了第三个人也毫无察觉。

    「大哥。」韩香朝立在皇甫赤芍身后浅笑的韩暹一唤,随即在韩暹以指压唇的举动暗示下乖乖住了嘴。

    韩暹右手掌轻挥将韩香驱离竹林,皇甫赤芍兀自垂颈苦思,直到一双陌生的紫靴步入她视线范围内,她猛一抬头,正对上韩暹清亮有神的瞳子。

    皇甫赤芍吓了好大一跳,连返三步,左右寻找才发觉韩香早已不见踪影,整片广阔的竹林裎仅剩她与韩暹这封孤男寡女。不知是否因心里的厌恶战胜韩暹那张英俊的皮相,她那恼人的红疹竟毫无反应。

    「牛夫人,好雅的兴致。这片竹林是韩府最幽静的景致,不知牛夫人以为呢?」韩暹试图以俊俏笑颜迷惑皇甫赤芍。

    「我倒不觉得哪里幽静。」有只讨厌的苍蝇在身畔嗡嗡作响,再美的景色也教人赏不下去!

    「若牛夫人不喜欢竹林,那你必对满湖畔的粉嫩荷花动心,在下愿陪——」

    「就算要看荷花,也轮不到你来陪!我夫君入呢?你奴役了他整个早晨,总该将他归还予我吧?」皇甫赤芍左闪右闪,就是闪不出韩暹挡在她面前高大颀长的身躯,气得她直跺脚。

    韩暹笑容一敛,换上严肃的模样,他直勾勾锁住皇甫赤芍绝艳的花容,口气带着微怒。「他配不上你!他只不过是个乡野村夫,一个笨重又不懂怜香惜玉的鲁男子,像你这般谪尘绝俗的天仙美人,值得更英挺、更潇洒的男子环拥怜爱——」

    「例如你,是吗?」皇甫赤芍冷冷打断他,寒瞳闪动忿然怒涛。

    韩暹大言不惭地点头称是,朝她跨前一步,「至少我能给予你更丰足无缺的锦衣玉食,更响亮好听的韩府夫人头衔,这一切是姓牛的村夫不能给予的!」

    「但是我不希罕,你所能给的,我全不希罕。」皇甫赤芍以目光喝止他上前的身子及毛手,不动声色地出袖间取出浅沾毒液的银针,只要他敢妄动,她便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为什么?你不是让他强逼之下而委身于他吗?」韩暹蹙眉,他一直以为她必是因万般不得已而下嫁貌不惊人的牛舍秉,而在听闻他这名韩府当家的情深意动时会欣喜地投怀送抱。

    「为什么?」皇甫赤芍讽笑地重复他不甘心的问句,「你很自傲于你的皮相及财富是吗?」所以才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至少与牛舍秉相比,不可否认,我的确优势于他。」韩暹傲然轻笑,撇去家财万买不提,光他凤阳县内首屈一指、貌似潘安的俊颜也够教牛舍秉自惭形秽。

    「那又怎样?若以容貌而论,你——又何尝配得起我?」皇甫赤芍轻蔑甜笑。

    有多少皇亲国威、英雄豪杰想与她共结连理,她连正眼也不肯瞧上一瞧,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韩暹?

    「你——」韩暹脸色刷白,可见皇甫赤芍伤害了他男性自尊。

    「倘若我生为男儿身,想必是名更胜你百倍的美男子。」光瞧她老哥那张相同的俊颜,便可知皇甫世家的血统是如何优于常人。皇甫赤芍斜觑他,「连我孪生兄长的容颜在我眼底都视之无物,何况是个连他衣角也沾不上边的『韩暹」?」

    伴随皇甫赤芍嘲弄的笑声,韩暹恼羞成怒,一把揪紧她的衣袖,想强行吻上她不饶人的红艳利嘴。

    蓦地,微冷刺痛的感觉从胸膛传来,韩暹俯首一瞧,脸色大变。

    一根细若丝线的银针略略买穿他的肌肤,虽末深入却已使他疼痛不堪。

    与他近得几乎要相贴的花容镶挂着不屑的眠神及笑意,皇甫赤芍既不进也不退,握着银针的指尖坚定地正对他的心脏。

    「我看人,是看他的心。」皇甫赤芍清冷乎稳地陈述,「在你眼中,或许牛舍弃先天外貌不若你得天独厚,但他有一副诚恳的心肠,他将你视为朋友,而你呢?韩大公子,饱读诗书的你难道没学过“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吗?」

    「牛夫人……」

    「呵呵,别担心,扎针我在行。瞧!我的手可不会颤抖知秋叶呢。」皇甫赤芍眸光一凛,露出洁白贝齿,「我喜欢边教训恶徒,边告诫他道理,因为当我话说完,没入恶徒体内的银针毒性便会发作,在我面前痛苦地扭曲脸孔。」

    韩暹冷汗直流,瞳仁惊慌地放大,映对着皇甫赤芍明媚的笑颜。

    这女人……并非他所想像的柔弱……

    「可惜我懒得活了自己的手。」皇甫赤芍将碍眼的身子推离一臂之距,自袖里取出瓷瓶,抛丢给他。「每时辰服用一次,其余解药给或不给,就看你表现。」

    若非她尚需留在韩府,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推开韩暹挡路的身子,皇甫赤芍跨开步伐前行数步,倏然停下脚步,略侧首道:「还有,牛舍秉是我强逼他娶我的,你可别搞错了。」

  第八章

    自从竹林里教训过韩暹之后,那家伙倒识相地还她清静无忧的自在空间,不再老是假藉探问韩香病情上门,并且在皇甫赤芍的坚持下,没有她准许,严禁外借她相公去做白工。

    解清韩香体内的余毒后,仅剩下揪出幕后黑手的工作。

    不过情况却末能像皇甫赤芍所想的简单。她花了八天的时间与韩府四大夫人拉近距离,头两天先找上韩明德正妻聂英华,送上一瓶养颜圣品贿赂贿赂,名正言顺地成为座上宾。约略一谈,发觉聂英华作风霸道强势,言论之间他仅是冷冷淡淡,话题围绕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上。

    按着继续向韩明德二夫人孙筝下手,同样贿赂以女人最爱的养颜药乳,换来孙筝欣喜若狂的善待,可惜两人对谈的内容不外乎孙筝对其夫用情不专及爱好花天酒色的埋怨。

    第三位,皇甫赤芍找上韩明志的正妻管釆兰,诚如韩香先前所言,管釆兰胆小怕生,皇甫赤芍足足拜访她三次才得以见她一面。管釆兰长相清秀柔美,可惜胆子只同蚂蚁一般大小,谈不上几句话,她已经抖得像要散了浑身骨头。

    最后就是风茄儿,一个温柔婉约到能将女诫倒背如流的妇人,皇甫赤芍还能多说啥吗?话不投机半句多,早早退旸回房里睡她的大头觉。

    皇甫赤芍发觉四人对她皆有所隐瞒,压根探不出任何马脚。

    烦躁之际,皇甫赤芍颔着闷壤的一黑到庭院活动筋骨,却发觉她的亲亲相公正贴在韩府议事厅外,干起偷听的可耻行为。

    她蹑手蹑脚来到他身后,轻声问道:「阿牛,你在偷听什么?」

    声音虽轻,但牛舍弃着实让她吓一大跳,皇甫赤芍反应极快地捂上他张大的嘴,封住任何可能自他口中逸出的惊叫声。两人互使眼色,有志一同地乎贴在纸糊门板上,面对面专心偷听——所谓夫唱妇随嘛。

    屋内有数名男子正商讨机密大事,嘀嘀咕咕的轻语转变为越来越惊人的如雷暴吼,让隔墙之耳听得更加清晰无碍。

    「咱们若不先下手为强,谁知道何时会轮到咱们?你别忘了,阎王门杀人是不看时辰及对象的!」一个声音粗犷急促的男音嚷嚷道。

    皇甫赤芍总算明白为何她的亲亲相公会如此认真探听,原来是扯上它的结拜兄弟及阎王门。

    「虽然官府不敢将阎王门列为铲除对象,但据说素有铁血之称的龙捕头独排众议,誓必击破阎王门此魔教,咱们不妨与龙捕头合作。」

    「合作?你想去吃牢饭吗?嫉恶如仇的龙步云会跟咱们合作?你别藉著有几分臭钱就当真以为自己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咱们若是直接找上龙步云,不等于自缚麻绳送上门去领死?!」粗犷男音猛然咆哮。

    皇甫赤芍在门外边听边点头,这说起话来粗粗鲁鲁的家伙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不能与龙步云合作,何妨隔山观虎斗,再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传说阎王门里高手云集,无惧一死。阎王及其下四大鬼差的武艺更是高深莫测,你以为光凭龙步云那嘴上无毛的年轻小伙子真能揪出阎王门虚实?万一龙步云失败了,咱们岂不又回归到担忧的原点之上?」另一名男子轻哼。

    教官府定罪可远比落人阎王门之手要来得轻松吧!一则抄家产充公,发放边疆;一则是头身分家,流亡九泉耶!

    众人似乎相当头疼,正苦无对策之际,一道尖细且渺远的嗓音发出刺耳轻笑,让人听不出是男是女。

    「哈!武艺高深莫测?那就别与他们正面交手,或干脆——下毒废了他们那身自傲的功夫!没了武艺,阎王何足为惧?不过是只断了羽翼的残鹰,单手便能折断了阎王的颈项!」

    房内众人皆击掌称是。

    牛舍弃脸色微变,双拳握得死紧,一副要破门而入的模样。皇甫赤芍戳戳他的臂膀,以眼神暗示他回房再说。

    两只偷听壁虎离开门板,回归偏远客房,皇甫赤芍才道:「捎封信回阎王门,让他们留意。」她深知牛舍秉心神不宁的主因,体贴地为他拿主意,「或者,咱们帮阎王门挖出方才说话的那个人。」

    「你有何主意?」牛舍秉忙追问。

    「我总认为方才说起话来不男不女的家伙,就是对香儿下毒的幕后黑手,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皇甫赤芍双手环胸,正经道:「虽然我心中已有底,却无法肯定究竟是四大夫人中的哪一个……」

    那道嗓音她陌生得紧,一时之间也无法分辨是来自何人。她老觉得有某个困惑紧系心头,但始终无法发觉症结所在,更理不清怪异之感。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韩府的四大夫人?或许另有其人呀。」不是牛舍秉想吐她槽,万一自头到尾都将目标锁定在无辜的四人身上,岂不做了白工?

    「直觉。」皇甫赤芍想也不想地回答,见牛舍秉眼中愕然不可置信的眼光,她叉着腰道:「怎么?不信任女人的直觉?」

    牛舍秉忙乱地摇着脑袋。

    「你亲亲娘子的直觉向来准确无误,否则怎么会挑上你这头憨牛呢?」

    此时,门外传来轻喀声。

    「姊姊,我可以进来吗?」

    「香儿?来,快进来。」皇甫赤芍朝她招招手,问道:「整天不见你人影,跑哪儿去啦?」

    韩香喜孜孜地神秘轻笑,缓缓自腰间取出一小瓶玩意儿,献宝地递给她。

    「姊姊,这是酿甜蜜,很香很醇的,尝尝。天气热闷时泡凉茶喝最好呢。」

    皇甫赤芍以指沾蜜轻尝,发现它并非寻常龙眼花蜜。「你忙了整天就为这瓶花蜜?」

    「是呀,我和婶婶一块儿酿造,全府上下对这蜜都赞不绝口。」韩香自豪极了,「为了这一小瓶蜜,我还让蜂儿给扎了好几口呢。」她翻起衣袖,露出红肿处。

    皇甫赤芍交代牛舍秉,「到我药箱去取些消肿的药粉过来。」

    牛舍秉叮叮咚咚地左翻右找片刻,傻笑地招来娇妻大人。「我不知道哪瓶药是消肿的。」

    皇甫赤芍与他一同蹲在药箱前,笑觑他手上握住的药瓶,「你手上那瓶是醉仙桃,会毒死人的。」她大略指着所有瓷瓶,快速念过它们的名称、效用及瓶身上所绘制的草药绘图。

    牛舍秉迟钝地搔抓脑袋,她说得多,他听得少。皇甫赤芍自己取出其中一瓶,为韩香上药,药粉甫沾上韩香白菖肌肤,引来痛叫一声。

    「好疼……姊姊,我不要上药了啦!」韩香急叫。不上药还不会疼,反倒上了药像让人狠狠划了一刀。

    皇甫赤芍惑然地盯着手中瓷瓶。奇怪,这药粉温和无害,照理而言不应该会产生任何不适呀,除非……如猫媚眼一眯,揪紧韩香藕臂,发觉红肿处沾上药粉之后缓缓呈现青紫色。

    是毒!

    一般而言,酿蜜的蜜蜂是不含毒的,只有虎蜂之类的大型蜂才带剧毒,但虎蜂是不酿蜜的蜂群。皇甫赤芍间:「香儿,你们养蜂的园子里种些什么花?」

    「我、我不清楚,花朵小小的。」

    皇甫赤芍又沾了好几口甜蜜入嘴,突地一笑,随即要求韩香颔着她到花园里——果然不出她所料!

    满满的西侧园圃种植成千上万棵的断肠草!其上更有许多勤劳奋斗的心蜜蜂来回穿梭飞舞。

    高手!以毒花养蜂,让蜂酿毒蜜,杀人于不知不觉。

    可怜的小家伙们恐怕不明白自己已成为恶人掌问的杀人工具。

    「香儿,你说这蜂蜜是和哪位婶婶共同酿造的?」现在只差最重要的人名。

    「筝婶婶、兰婶婶及茄儿婶婶呀,筝婶婶是最近才来帮忙的,以前只有、和两位婶婶在酿。」

    皇甫赤芍颔首。虽然不能肯定幕后黑手,但范围缩小到管釆兰及风而儿上。

    「阿牛,从现在开始你暗中观察风茄儿,而我将注意力锁定在管釆兰,咱们分头行动。」皇甫赤芍依在牛舍弃耳畔道。

    管釆兰怕生,光瞧见阿牛巨人般的身形,不吓破胆才怪。她在短时间内出最佳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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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和日丽之晨,清风徐徐拂过湖畔杨柳,扬摆成一片碧绿玉帘。

    皇甫赤芍有心地等在湖心凉亭左侧,果真守株待兔地遇上管釆兰,只是今日她身畔跟了个讨厌的韩暹。

    「兰夫人,叨扰了。不介意我坐吧?」皇甫赤芍轻问,不待对方同意,她已经自行落坐。

    「牛夫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湖畔赏荷?」管釆兰的嗓音小如蚊蝇,若不细听还当真不知道她在开口讲话。

    「整座韩府就仅剩这湖我没来游过,碰巧天晴日暖就出来动动身子。」皇甫赤芍回道,眸光淡扫韩暹一眼,「韩公子可真闲情逸致呵。」韩家产业是全败光了吗?干啥坐在这打扰她办正事呀!

    「偷得浮生半日闲。」韩暹优雅地甩开扇柄,上头绘着精致墨竹。「怎么不见牛兄相伴游湖?」语气酸溜得很。

    「他有『正事”要办。」才不像某人呢!

    管釆兰似乎不习惯身畔有人相伴,找了个头疼的借口便想退回房里,皇甫赤芍轻握住她纤细的腕间,「兰夫人,您忘了小女子略懂医术吗?我很乐意尽棉薄之力。」说着,便合目为她诊脉。

    管釆兰推也不是、抽也不是,仅能嗫嚅微拒,「不用劳烦牛夫人,只是小毛病,只要休息片刻——」

    「婶婶,无妨的,别辜负牛夫人一番好意。」

    皇甫赤芍收回手,并无多言。

    「有诊出任何疑问吗?」韩暹试探地间。

    「兰夫人略受风寒,等会儿我开张药单子,让婢女熬些药汁就没事了。」皇甫赤芍隐去眼底惊骇,淡淡道。

    管釆兰神色为难地生回原位,她不明白乎日向来无人喜爱与胆小的她共处,怎么今天一来就是一双?

    「芙蕖清雅不艳,出淤泥而不染,花之君子。」皇甫赤芍半合浓长的黑睫,突地道出另番对话,她目光缓移至另一端的桂花林,「桂子浅香不腻,胜荷香数分。」衔着笑意的薄唇伴随星子眸光又换到另一端的牡丹园中,「芍药娇艳不俗,蓓蕾乍露、初放、展现,堪称在中帝后。」饱含深意的美眸回到韩家两人身上,「但这三种花都远不及我手上这种来得珍贵。」

    皇甫赤芍打开锦帕,上头躺着两三株略微枯萎的值物。

    管釆兰哂栖惶惶一震,慌张不知所措。

    她的反应丝毫没逃过皇甫赤芍双眼,韩暹倒是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什么花?何雅之有?何香之有?何艳之有?」

    一株草丛野花也能今她喜爱?不过她眼光与常人迥异,无论是看人或看花皆然,所以他毫不讶异于她怪异的喜好。

    「不雅、不香、不艳,但是它——毒。服用其嫩芽、芽尖甚至是含其成分的蜂蜜皆会中毒。」

    「牛夫人,你哪儿采来这草药?!」韩暹听完她的简单陈述,急忙询问。他上回才让赤芍给喂了根毒针,现在是闻「毒」色变!

    皇甫赤芍无辜眨眨眼,「就韩府北侧的园圃里呀,满满一大片,好壮观呢。」

    「我……我身子真的很不舒服,我要先回房了。」管釆兰以乎生最大音量抛下一句,形色匆匆地让贴身女婢半扶半追送回房丢。

    皇甫赤芍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她完全能肯定管釆兰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牛夫人,你的意思是韩府裎有人养毒花……难道香儿的旧疾,根本就是这种毒草所致?!」

    「废话,否则我干啥蹚浑水?」皇甫赤芍不想与这男人独处,挥挥衣袖欲走入。

    「牛夫人!」韩暹叫住她,却没得到她的回眸。

    「你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毋需我再赏你解药。」皇甫赤芍以为他担忧的是体内残毒。

    「不是的,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皇甫赤芍压根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羽书姑娘是个好女孩,若你对她有情就娶了她,若无心也别误了姑娘家的青春年华,早早为她许个好姻缘。」

    韩暹正色道:「不可能,不可能有情了,我真的很喜欢你……为你,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为别的女人动丝毫的凡心。」他一片诚恳。

    皇甫赤芍末被他含哀带忧的口吻打动,她连转身都嫌懒,仅耸耸香肩。

    「很抱歉,那不干我的事。你就捧着你的心滚远点,别碍着我的眼。」她伤害过数百颗少男纯情心,不在乎多伤一颗。

    韩暹让她无情冰冷的利语震得哑口无言,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决绝之人,她甚至连一丝丝的希冀及同情都吝于给予他……

    皇甫赤芍仰起下巴,傲然直视前方云彩。她不要背负任何沉重的感情包袱,此生她已找到牵手共度的良人,其余加诸其身的情爱,即使再深、再烈、再浓,她都不会接受,而拒抗的最佳良方就是坦言敲碎任何寄托于它的眷恋。

    离开湖畔,皇甫赤芍缓步在檐下思索着。方才她为管釆兰诊脉时发觉她体内有股莫名的毒气窜流,她是施毒者,为什么竟也会中毒……皇甫赤芍轻咦了声,她忘了自己与大哥不也是同等情况吗?暗笑自己的多心,她好心情地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回房里等待牛舍秉的发展。

    傍晚,牛舍弃甫进入房内,皇甫赤芍便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追问,半刻也闲不下来。

    「阿牛,你那边有啥进展?试探风茄儿的情况如何?」

    「没啥进展,间不出什么来,风茄儿反过来不断好奇追问我断肠草的来源、药效及毒性,我差点招架不住……」他对草药又不精通,人家三言两言就问倒了他,有辱娘子威名。牛舍秉内疚地看着她。

    皇甫赤芍坐在他脚上,主动扳过他的双臂环住自己,嗓音慵懒带笑,「无妨,我确定凶手与管釆兰脱不了干系,咱们只要针对她就衍了,别让她再有机会伤害韩府及阎王门。」她打个哈欠,窝进他肩胛,「我好困喔……等解决管釆兰后,咱们就回家去……」

    「好。二黄三花四白会很想念咱们的,一黑,你说对不对?」他望向趴在桌底下酣睡的黑狗,它挑起右眼帘,又懒懒合上。

    牛舍弃垂颈看向娘子,才发现均匀的鼻息浅浅吐纳在他臂间,她早已沉沉睡去。

    他调整自己的坐姿,让她睡得更舒服。他知道这几天她累坏了,又是炼药又是抓幕后毒手,甚至有几次深更时分他睁开眼,还见她坐在桌前翻查着药经,看在他眼底,除了不舍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心疼的形容来表达。

    他轻吻她的发丝,厚掌落在她腹间,这里有她与他共同孕育的骨血,此刻与她一并躺在他怀间。

    牛舍弃突地傻笑雨声。

    该怎么形容呢?

    呵呵,好幸福喔……

  第九章

    锁定管釆兰为目标后,皇甫赤芍更动旧地「探访」她,几乎绝大多数的光阴全耗在她的兰院襌。反正她脸皮比护城墙还厚,完全不在乎管釆兰委婉的推拒及明白告知她「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逐客令。

    「你这样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管釆兰终于在某日按捺不住地问。

    开门见山啦?如此一来她也册需拐弯抹角,皇甫赤芍直辣辣逼问:「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意欲为何?」

    「是我问你『意欲为何」吧?」管釆兰哭笑不得。今天紧迫盯人的可是

    「我?当然是揪出你的狐狸尾巴!」皇甫赤芍凉凉地啜口君山银针,嗅闻茶香。

    「狐狸尾巴?我不明白。」管釆兰一顿,继续道:「难道你是因为日前在园圃中采到断肠草一事,怀疑我?」

    皇甫赤芍认真伸出食指,左右晃动数下。「我不是怀疑你,而是肯定。请你明白告知,除了韩府之外,多年前皇甫世家十余口性命,是你抑或你熟识之人所为?」作案手法太过相似,使她不得不疑。

    管釆兰眸色微敛,徐娘半老的清丽脸蛋浮现哀伤。「若我说不是我,牛夫人信否?」她抬睫轻声询问。

    「你说。」她给管釆兰狡辩的机会。

    管釆兰哀哀望着她,摇头不语。她不相信她!从她的眼神中可以发现这项事实。她不能说,否则……

    她的举动看在皇甫赤芍眼中,却是无法脱罪的无力辩白。

    「你若不想说就什么也别说。」皇甫赤芍起身,不留意撞倒茶杯茶壶,散流一桌子滚烫热水,管釆兰连忙以臂挡住桌缘,不让茶水流溅到她身上。

    皇甫赤芍错愕不已,瞧见她发红烫伤的内侧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她挡热水?她应该是心狠手辣之人呀!

    管釆兰疼得激出满眶泪水,还是摇着头。皇甫赤勺以绣帕沾湿湖水,冷敷在她臂上暂缓烫伤,又自腰间取出药粉,轻洒其上。

    「你有难言之隐?」她边包扎伤处,边盯着管釆兰的泪颜。

    管釆兰点头又摇头,索性掩面痛哭。

    皇甫赤芍问不出所以然,又无法止住女人决堤的泪意,无计可施之下黯然退场。

    她越来越胡涂!到底是管釆兰扮柔弱的技巧太过高明,或……她当真无辜?

    那双含泪无语的眸子太过清灵,使她不得不怀疑自己误解了她。

    烦心之际,她静思地坐在石阶上,整理满脑杂乱无绪的念头。

    一黑自檐下窜出,甫见着她便吃咬住她的补摆,猛摇尾巴。「汪汪!」

    「别吵!我在想事情。」她推开狗头,一黑不死心又换边再咬。

    皇甫赤芍怒极,一拳爆粟当头而下,黑狗且逃且回头,像是故意将她颔至一处幽密石拱。

    皇甫赤芍无所觉地穿过层层密林,「你就别让我逮着,看我不剥了你一身狗皮,我就不叫皇——」她猛然噤声,不远处两道人影行踪诡谲地闪入密林深处。

    皇甫赤芍与一黑四目相对,「你就是要我来瞧瞧这怪异?」她问。

    一黑用力点动黑亮的脑袋,皇甫赤芍压低身子,双手双足伏于地,仿效黑狗之委,一人一狗蹑手蹑脚探向前去。隐身草丛之后,她露出一双星眸偷偷窥视。两道人影中传出的熟悉尖细笑声让皇甫赤芍欣喜不已!是那日在门外偷听到的那道声音!

    「这是我炼制完成的丹药『破百会」,切记,不可心急!按部就班一日一点滴,阎王门的魑魅魍魍便会变成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任由咱们宰割!」

    「不会出错吧?」蒙面黑衣人接过药瓶,不信任的目光落在背对着皇甫赤芍的家伙身上。

    「出错?我曼陀罗毒杀人从未失败!」尖捆嗓音含带浓重怒火,甩袖侧身。

    皇甫赤芍张大嘴,睁圆瞳仁儿,眼前那抹纤细柔弱的身影竟是——

    风茄儿!

    该死!她恼怒地敲打自己痴呆的脑袋瓜子。风茄儿这三个字就是曼陀罗毒草的别名呀!全怪她阅览药草书册时的不专心,竟然没能在甫听到她名字时就立即反应…难怪她老觉得四大夫人的名字里有个好耳熟的!快告知阿牛这消息!皇甫赤芍打定主意,以眼神向黑狗示意。

  一黑理解地颔首,双方同时起身,皇甫赤芍往林外拔脚飞奔,一黑却朝密林双奸咆哮而去!默契不够好,黑狗误以为女主人要勇往直前。

    「白痴!快回来!」皇甫赤芍出声喝止时,发觉头顶数只飞鸟惊吓而离枝,想当然耳,密林双奸也让她一吼而动。

    「有人偷听!」风而儿轻嚷,黑衣人以轻功飞越而追,三两下便轻松拎回挣扎不休又逃跑失败的俏娃。

    一人一狗教双奷包围,风而儿拈起手绢笑道:「牛夫人?赏花买到这僻远之处,可有瞧见啥奇花异草?」

    「有呀,我买到一朵最毒最艳的曼陀罗!」只可惜发觉太晚!

    「看来你全听见了。」风而儿笑得花枝乱颤,眼神泛出杀人狠毒,「原先我以为你这庸医只会在府里待上数日,结果没料到你不但解了韩香身上之毒,还发觉断肠草之密。真可惜,可惜了你这张漂亮无双的艳容。」她叹息,「因为你将要死在最美丽的时候。」

    皇甫赤芍挑起柳眉,死不要脸地回道:「喔?那我绝对能长命百岁。」言下之意,即使她老态龙钟依然是朵艳冠群芳的娇媚牡丹。

    风而儿优雅浅笑,不为所动。「再吹捧吧,反正你没机会了。」

    「曼陀罗,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丫头?」黑衣人抽出剑,透过稀疏叶间落下的闪耀日光照出剑身锐利。

    「别动剑,我这里有颗『八步倒」,喂她一颗便是。」风而儿将鲜红丹丸交予黑衣人,他扣紧皇甫赤芍下颚,强迫她硬生生吞下。

    「永别了,牛夫人。」风而儿拍拍皇甫赤芍的粉颊,却发觉她毫无惊惧之色,唇瓣还勾扬一抹嘲弄。「你笑什么?」

    「这颗八步倒滋味不错。」皇甫赤芍单凭口中残存气味念出数种成分,「以断肠草为主,另以鬼臼毒、八角莲为辅,喔——你还加了甘草?难怪掩去苦涩的味道。」像她大哥炼药时决计不会胡乱加些成效不彰或改变苦味的草药,所以她大哥炼的药丹通常都相当难以入口,但效用绝对最佳。

    「你到底是何人?」挂在风茄儿脸上的笑容敛去,换上冰冷阴沉的表情。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皇甫赤芍。」

    「你……你是皇甫世家的人?」风而儿脸色已不能单以惊讶来形容。

    「没错。」皇甫赤芍傲然仰首。

    「皇……皇甫龙葵的女儿?」她的目光在见到皇甫赤芍点头之际转为深沉的怨恨及不甘,「他与那个贱女人所生的杂种?」

    皇甫赤芍冷静地看培风而儿愈发佞笑的扭曲五官,「别侮辱我娘亲。」

    火辣辣的巴掌掴在皇甫赤芍右脸颊,打偏她神似于皇甫龙葵的傲气及生母的天仙美貌。

    「我偏要叫她贱女人!贱女人!她抢走皇甫龙葵!若非她的出现,龙葵早该是我的!」风而儿钳制皇甫赤芍的脸,逼近她,「要不是那个贱女人,我何必毒杀你全家?何必千里迢迢拐骗我师姊——那个同样痴恋于龙葵的疯子,特地上皇甫府对那没死成的贱女人施下两种剧毒?那可是我师姊毕生心血喔!滋味如何?瞧见亲娘在眼前断气的滋味如何?!」

    「疯子!」皇甫赤芍怒不可遏,这女人竟然因为得不到她爹的爱恋而痛下杀手!

    「疯子?没错,我是疯了,全拜你爹所赐。」风而儿松开手掌,挺直腰杆,朝黑衣人道:「这丫头是神医世家的传人,毒药对她来说起不了作用,以剑结束她的性命吧!记得毁掉她那张可恨的容貌!」

    黑衣人举起剑。

    「等等!你既然已杀光皇甫世家,何必将魔爪伸向韩府?」皇甫赤芍追根究柢。

    「呵呵!你想死得明白点是不?行。」风而儿冷笑,「我与韩明志相互利用,他为韩家家产,我为大笔钱财利益。我化身为他温柔体贴的妾,暗地里为他除去碍路的绊脚石。」

    「管釆兰呢?她与你是一丘之貉?抑或……你下毒操控她?」虽是问句,但皇甫赤芍却已能肯定答案。难怪管釆兰当时会有如此不寻常的反应及忧惧的表现……原来她只不过是风茄儿的代罪羔羊!

    「聪明的丫头,不过太过聪明的人——早死。」风而儿朝黑衣人侧点头,高举的剑柄眼见就要落下——

    一道神速的黑影扑跳而起,狠狠咬住黑衣人的手臂,任他如何用动亦无法摆脱挂在手臂上的一黑攻势。皇甫赤芍趁两人分神之际,掏出怀中大大小小的药瓶,不论是疗伤、补身或是毒粉,一古脑朝两人洒去。

    青白药烟弥漫,她抢拉过黑狗身躯转身就跑。

    「咳咳……别让人给跑了!」风茄儿掩鼻大叫。

    黑衣人抱臂跪生于地,拉高衣袖,发觉狗齿痕处已发黑肿起,不禁惊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只该死的狗有毒!」风而儿抢过他的剑,塞颗解毒丹到他颤抖不停的嘴里,匆匆交代:「我去解决那丫头,你快将药丹「破百会」送去「他」那里!」

    语毕,她便抛下黑衣人追赶着皇甫赤芍。

    皇甫赤芍气喘吁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沿途大声嚷嚷,拖着杀鸡惨叫,跌跌撞撞,好不约狈。一黑挂在她臂弯,露出凶恶犬牙,朝后方狂叫。

    「贱丫头!」风茄儿一剑挥舞生风,划破皇甫赤芍绫罗绿衫,激出血红。

    皇甫赤芍脚下踉跄,扑倒在地,摔得鼻青脸肿。

    风茄儿冷笑逼近,一黑发出低咆,蓄势待发,誓死捍卫女主子。

    皇甫赤芍撑起身子,右掌触及某样冰冷的物品,她猛忆起还有秘密武器呀!

    她扯下额上红绳,绳端系绑着翠绿雕观音的小玉瓶,是日前她特别戴在身上做纪念品的——浴沐毒水,综合了她与大哥十数年来的心血结晶!

    她咬掉玉塞,将少量却精华的毒水洒向风而儿的灵魂之窗!

    「啊——’凄厉的痛叫声惊天动地,情势瞬间大逆转!

    风茄儿痛楚地捂紧双眼,但见鲜血混着绿液渗出她蒙目指缝,皇甫赤芍站起身,嘲弄地道:「怎么样?你师姊毕生心血,滋味如何啊!」哼哼!

    不过皇甫赤芍嚣张狂妄没多久,见风茄儿泛起愤怒青筋的手重新握起剑胡乱挥舞摆动,她和一黑吓得抱头鼠窜。

    风茄儿以听力分辨皇甫赤芍奔走的方向,上前追杀。

    皇甫赤芍的呼天抢地引起全韩府的注意,纷纷停下手边工作,疑惑地找寻鸡猫子喊叫的破锣嗓音来源。

    「阿牛救命呀!」她、她跑不动了啦!

    「牛大哥在前厅。」好心善良的长工韩福告知「万里寻夫」的皇甫赤芍。

    见她如风儿咻地跑过眼前,后头还跟了个二夫人,韩福搔搔头,重新拾起扫帚清扫庭园。

    九弯十八拐,千曲十九绕!皇甫赤芍双眼让额前冷汗浸得睁不开,穿过数道拱门直奔前厅,就在离目的地不远的檐下,牛舍秉正巧步出厅门,茫然盯着飞扑而来的人儿及吐着长舌的黑狗。

    「赤……」芍字还来不及脱口,她已经奔入他怀中。

    「我纠错了!凶手不是管釆兰!是((」皇甫赤芍急扶住牛舍秉的臂膀,最后一个「是」字让突然喷吐溢喉的鲜血给堵隔。

    牛舍秉大骇,随着皇甫赤芍垂下颈的目光一同下移,带红的银闪剑身穿透她的胸口,抵在他襟前。

    毋需多言,凶手正持着剑,混着满脸恶心的红绿液体,站在皇甫赤芍身后。

    「赤芍——」牛舍秉破空惊叫,与风茄儿的尖锐笑声形成讽刺的对比。

    「哈哈!贱女人,你瞧见了吧?我杀了你的女儿!哈哈!」风茄儿抽回剑锋时刻意扬臂挑剑,让银霜在窈窕身躯上划出长长血痕。

    牛舍秉左臂紧钳住皇甫赤芍因疼痛而僵直的身躯,怒涛般的右掌愤然地朝风茄儿心窝送上全力一击,震断她奇筋八脉。

    此刻在他脑门中唯一信念就是要将眼前可恨的妖女碎尸万段!

    血丝满布的双眼直逼向飞摔在墙边,苍白的唇瓣呕着血的风茄儿,就在他学掌要击碎风而儿天灵盖时,让鲜血黏附满满的柔美吃力握住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厚掌。

    「不可以再杀……通……通知你兄弟……毒药……药已经……小心……’皇甫赤芍蹙着眉心,混着满口鲜血断断续续道。

    牛舍弃慌乱以掌捂住她的嘴,仿佛透过这举动便能阻挡源源不绝沿着她唇角流泄成河的赤赭血水。

    他抛下奄奄一息的风茄儿,忙朝围观的人大嚷:「帮我请大夫!快!」语毕,旋风似地抱着皇甫赤芍回到房内。

    「赤芍……忍忍,大夫就要到了——」他握住无力低垂的腕间,皇甫赤芍的双唇除了呕血之际的蠕动,不曾再开口吐露任何字句。

    甚至连气息他在微弱的吐纳间缓缓消失……

    他指尖点住数个止血穴道,却无法减缓血液奔离她身躯的速度,艳赤的鲜红大片染缀她身上翠绿衫裙,像在万绿丛中绽放最骄傲的火赭花瓣。

    泪眼见她的体温愈发冰冷,他忙运起内力反度予她,冀望带来丝丝生气。

    「不冷了,有我抱着你……不会冷了……」牛舍秉喃喃低语。

    「让让!大夫来了!」韩暹支开众人,颔着一名老者来到房内,「大夫,快:」

    牛舍弃仍旧紧抱着皇甫赤芍,让她背脊靠着他前胸,腻黏的血液染缠两人。

    大夫执起她的腕,随即又放下,朝韩暹摇摇头,「她断气了。」

    「不可能的!许大夫,您再瞧瞧——」韩暹犹不死心,相较于毫无反应的牛舍秉,他反倒是心急如焚的一方。

    「韩公子,节哀顺变。」大夫仍一迳摇头。

    韩暹与韩香愕然又难掩心伤,韩香来到床沿,担忧地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牛舍秉。「牛大哥……」

    牛舍弃茫然抬头,环视众人哀恸的神色,缓缓问道:「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快点请大夫来呀,赤芍很痛的……」他低下头,安抚似地碰触皇甫赤芍寒冷发自的脸庞。「再等等,大夫快来了……要是这个大夫治不好你,咱们就回去找大舅子……没有大舅子治不好的痛、没有大舅子医不好的伤……」

    他轻声低喃,眼神迷离,仿佛身处于仅有他及怀中冰冷人儿的世界。

    韩香捂着嘴儿,哽咽得无法开口。

    韩暹猛然拧住牛舍弃的左臂,使力捏掐他的肌肉,逼使牛舍秉回归现实。「她死了!听到没有,她、死、了!」

    牛舍秉目光凛冽地钳紧韩暹的掌,反方向一折,硬生生拗断他的掌,语调经细而小心。「嘘,小声点,你会吓坏赤芍和宝宝的……」他认真地以指点唇。

    韩暹疼痛难当,众人忙不迭将他送回房,并请大夫为他包扎。

    「别怕,我明他们都别大声嚷嚷……不吵你……」牛舍秉缓缓贴近皇甫赤勺耳畔,轻声细语。

    韩香沮丧地回顾床沿两人,发觉晶莹亮点的珠见顺着牛舍秉的眼眶滑落,滴在皇甫赤芍染血的颊畔,一滴、两滴、三滴……

    「牛大哥……」

    他不是听不到许大夫绝望残酷的诊语,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不去接受……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崩溃、会疯狂吗?

    韩香驱离众人,一并退出房间。

    异常清冷的内室,只有牛舍弃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你不是说要救我的?不是说我帮我医治伤口?我的伤口还在流血,你还没有治好呀!可是……」他的脸深埋在她肩胛,还是相同的拥抱、相同的低喃,但此次却是失了温暖、失了回应。

    前几日她也是以这般撒娇甜蜜的姿态窝在他怀中,他还悄悄的捂抚着她平坦的腹间,自以为这就是他羽翼之下的所有,迳自傻笑的满足……

    她却抛下了他!带着未出世的宝宝及未来满溢的幸福,狠狠地抛下了他!

    他杀过无数人,从来不曾考虑他亲手终结掉的生命里,是否有另一个人在等待、是否有人会为断了气的灵魂痛哭煎熬?他不曾犹豫、不曾反省,所以今日是上天给予他做恶多端的报应吗?也要他尝尝失去至爱的极恸?

    牛舍弃贴靠在她无温的雪肌上,任泪水浸湿她的衣衫。

    惩他、罚他吧!但不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他!

    「呜嗷嗷……」始终静卧在床边的一黑咆嚷数声,似乎相当焦躁不安,以爪子刷脸又是扒颈子的,却唤不到主人的注意力。

    牛舍秉正眼也不瞧它,口中喃喃自语着破碎不清的字词。

    它索性跳上床铺,以舌舔去皇甫赤芍脸上未干的鲜血,不让污红掩去女主子的天仙容貌,带着血腥浓味的狗舌滑移到男主子脸上舔洗。

    牛舍秉蓦然清醒。赤芍是个多爱漂亮的姑娘呀!她绝不乐见现下狼狈不堪的脏污……

    他撕下衣袖,擦拭她精致却略嫌惨白的粉颐、微张的红唇,眷恋地在其上落下数个细吻。他很少主动亲吻她,因为害羞,而她无论喜悲,总会偷上数个香吻,爽快地露出如猫儿偷腥成功般的娇笑……那时的她最美、最耀眼。

    牛舍秉翻箱倒柜后取出一缕细白丝线及绣针,忙进忙山地烧热水,剪取洁净白布,待一切完成就绪,他又取出日前皇甫赤芍塞给他的三七药粉,她曾笑嘻嘻地告诉他,三七是专用于各种淤滞疼痛与跌打伤痛等症的药品,尤长于止痛……

    他将粉末倒于热水中,并取过白线浸煮其中,直至白丝染为墨绿。

    「我帮你把伤口补缝好……」他谨慎地穿线过针孔,褪去她的衣衫,小心翼翼拈拢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针针透过她的血肤,密密接合。

    他瞧不清绣针穿梭缝纫而过的是她的肌或他的肤,因为泪眼模糊一片……

    「若是会疼,你就出声骂我……」他低语。她老说他手巧,烹煮、补衣比她更像个称职娘子,他末曾料想有朝一日,他要缝补的竟是她白玉般的身躯。

    「嗷呜呜——」一黑在一旁又叫又跳又撞墙又搔痒。

    牛舍弃侧过头,冷冷道:「你老是让赤芍烦心,这次你就乖点好吗?」他继续缝合伤口。

    黑狗不但不收敛,反倒变本加厉,直接将黑头塞到牛舍弃与皇甫赤芍之间。

    牛舍秉头一次对一黑动怒,毫不留惰拎起一黑,准备将它甩出窗外。

    喀喳轻响,让牛舍秉拎住的银项圈应声而断,黑狗摔落地板,混杂一并散地的是约略指宽大小的牛皮卷。

    黑狗以鼻尖暗示牛舍秉将牛皮卷拾起。

    牛舍弃摊开卷子,其中除了封折叠数十回的信之外,尚有三颗药丹。他展信一读,是皇甫苍劲有力的字迹——妹子拜读:

    这三颗药丹是你炼上一辈子也炼不出的「墙头草」,想知道秘方吗?嘿嘿,下辈子吧!不知你何时才能聪明地发现藏在一黑狗圈中的这项秘密,别忘了奖励奖励它,当年我与它约定——保护你,这就是我救它的代价。

    一臂之长的纸上洋洋洒洒地写满这种药丹搭配上不同草药时所产生的效用,小至解宿醉,大至解毒,甚至要调配成剧毒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牛舍弃快速阅览,直接将目光锁定在最终一行——

    取毛地黄之根两株研末,与墙头草混融于热水,切记用量勿随意增减,否则七孔流血而亡。功效——与阎罗王抢人时专用。

    与阎罗王抢人时专用:就是这味!

    可……毛地黄是什么?牛舍秉无助地立于琳琅满目的药箱前扫过罐罐未标明名称的瓶身。他记得赤芍曾向他吟念这些瓶中所存的药品名称。

    他闭着眼睛仔细回想,在脑中一遍遍反覆思量。

    从药柜中挑出三罐玉瓷身上绘有花卉图的药瓶。

    「赤芍曾经提及毛地黄有着与其名称不相似的漂亮繁花,这三瓶是绘有最多花的……」他与一黑对瞧,「你也想救她吧?」

    一黑坚定地点点狗头,晶亮的狗眼炯炯有神。

    「那好,你我凭直觉各自取掉一瓶『不是」毛地黄的瓶子。」牛舍秉深吸一口气,同时与黑狗挑出左右两瓶,抛开。

    最终剩下的一瓶是绘有吊钟似的紫色花串,牛舍秉握在掌心,咬牙心一横地倒入热茶水内,拧碎墙头草丹丸,使其混融。

    他不知道是不是这瓶,也不明白墙头草若加错其他药引又会产生何种下场,他只能赌,赌她的生命及他的未来!

    牛舍秉扶起皇甫赤芍,小口小口哺喂至她喉里,左掌在她背脊龙骨处缓慢运功。

    另外半杯药汁,牛舍秉咕噜噜地灌入自己嘴里。

    「我陪你喝。你若死,我绝不独活……」他浅笑,将她螓首靠在自己颊边。

    握杯的手松开茶杯,滚溢于地,一黑亦伸舌舔吮杯中残汁,静静伏于床下。

    良久,一道浓稠血红液体自牛舍秉鼻腔缓缓溢出……

    eoo

    皇甫赤芍缓缓飘浮在一片广大无没的阒黑之中,又阴冷又无光,伸手五指。

    她不怕黑,但她讨厌无措的感觉,所以脑中有道声音在叫她逃离!

    是前进或后退?她无法辨明方向。

    双脚仿佛有意识、不听使唤地动作,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欲往何方,她开口呼唤着脑中熟识的人名,回应她的仅仅是幽然的回音。

    「小姑娘,不能朝那方向去喔,去了就回不来了。」一道来自四面八方的笑音传来,在偌大的黑暗周遭回荡不休,唤住她前行的步履。

    「谁?」皇甫赤芍仰首问。

    「帮助你的人。」笑音忽远忽近,似在耳畔又像在天边。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曾往这里?阿牛呢?」她急问出心中存疑。

    「别急。」一道模糊人影出现在她身后右侧,与黑幕相融为一体,他的手掌置于皇甫赤芍肩上,一方面安抚着她,另一力而使地无法转身见他真实面目。「你瞧右手边。」蓦然,一道黑烟化成手臂形体,遥指道:「那是不是有道光芒?」

    皇甫赤芍眯起媚眼,仔细地、努力地朝黑烟所言方向瞧,总算发觉远在天边处彷若有颗黯淡失色的星子,微弱的忽明忽暗。

    「有,可是好远喔。」她应道。

    「那里才是你该去的方向。」嗓音笑中常菜,殷殷叮咛。

    「那里的终点是哪里?西方极乐吗?」

    嗓音轻笑数声,围绕着她,「傻丫头,那里是苦难根源地,滚滚红尘翻浪。」另一道黑烟化成另一只臂膀指往赤芍方才所前行的远处,「那里才是无俗无愁,重生轮回之地。」

    皇甫赤芍偏着头,仅瞧见身后一道青焰飘摇,火花之中照出身后人大略轮廓及与四周一般的黑衣。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我朝苦难处丢?」皇甫赤芍不解。

    「有人在等你,在那里一直反覆眷恋叫着你的名字,他在等你……」最后两个回音不断扩散于黑幕间,占据所有声响。

    皇甫赤芍专注侧耳倾听,依旧只听到声声回荡。

    「没有呀,只有你我说话的回音。」该不会是诓骗她的吧?

    「你往前面跑去,一定会听到的。」嗓音柔声道,半晌,身后人轻推她的身子,「快追上来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快追来了?谁快追来了?

    远方沉重的铁炼曳地而行的声响让她一怔,左右张望。

    「小姑娘,千万则应声,若觉得吵,以掌捂耳吧。」身后人拎起她的变掌分别置于她耳畔,使力将她向星光处推动,「快跑!」

    语毕,瞬间涌爆而出的尖嚷嘶吼在黑暗中响起!

    即使捂住双耳,那些嘈杂刺耳的噪音犹似不需经由双耳的传递,反倒是由她的每十肌肤、每根寒毛贯穿进入她脑壳,又哭又笑又嚷又叫,其中方包含了唤她名字的尖细鬼调。

    皇甫赤芍双腿跨步飞奔,裸足踩在似冰又似水的黑地上。

    离去之前,她猛转回螓首。

    只见青艳炎光处站立着一具伟岸身躯,浑身黑衣,死青黝色的脸挂着浅笑,挥手要她别迟疑向前行。

    他身上的穿着打扮,是她曾在阿牛手臂上所见之黑无常刺青!

    而他的五官——竟是她日日夜夜最熟识的脸孔!

    「快跑吧,丫头。路,再远都会有尽头的——」他说完最后一句身影随火光灭尽而消失。

    皇甫赤芍难掩内心恐怖涌现!

    见鬼了!她真的徘徊到阴曹地府门口!

    阿弥陀佛、波若波罗蜜、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关圣帝君、太白老君、二郎神君.天兵天将——皇甫赤芍胡乱地吟诵着她脑中记得的神仙尊称,反覆再她死命跑!没命跑!头也不敢回的跑!

    皇甫赤芍身形越远而去,方才青焰消失之处再次燃起,黑衣人身畔飘来另一道青焰,光亮照出白衣人。

    「老黑,你竟然放过她?」略尖扬的声音扫向身畔憨憨笑着的黑衣人。「阎王叫咱们来勾她魂魄往阴阳界,这下可如何交代?」

    「她那憨夫相公好歹是我一魂一魄转世,咱家为他做些事,不为过、不为过。何况那丫头回魂阳世能挽救更多的生灵——」

    「如此一来,你的罪状更重!生死簿可如何是好?」白衣人冷然提醒他。

    「呵呵……让文判动动笔,改改啰。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篡改簿本了。」上回瞧他暗地里改得正起劲呢。

    黑衣人轻笑带过,顺手勾搭住白衣人肩膀,「老白,你暗我一块儿回殿吧,咱们去找文判喝上两杯!」顺便巴结巴结文判官。

    白衣人哭笑不得,虽然好事从未漏他一份,但坏事也老找他一块儿担。要是阎王怪罪下来,他们三人就真的得上刀山、下油锅,炸得酥酥脆脆。

    啪!

    清清浅浅的掴掌声落在牛舍弃憔悴不堪、青碴满布的睡颜之上,虽然轻如蚊叮,仍然使牛舍弃怔忡而醒,不明白天外何时飞来一掌?

    「你……骗我……我、我好像跑了一年半载的长路……可是……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你呀……」皇甫赤芍眯眼喘息,喃喃嘟嚷。

    什么路再远都会有尽头?她跑到全身虚脱,双腿无力,依然在阴森黑狱里徘徊呀!否则她怎么会见到黑无常满脸干涸血迹……唷,身畔还跟了只长相神似笨狗一黑,却同样七孔流血的家伙。

    牛舍秉惊喜地说不出话,耳畔的黑狗开心地汪汪大叫。

    就在皇甫赤芍再度闭目时,牛舍秉才爆出欣喜若狂的大吼:「赤芍!」‘我不会再……相信你…你这个骗子……’皇甫赤芍边理怨边喘息,她跑得好累,她不要再跑了。

    「赤芍,你清醒点!我是阿牛呀!」牛舍秉轻拍她的粉颊,她吃力半睁眸,打量开始痛哭流涕的男人。

    「阿牛……」皇甫赤芍轻笑,动动自己的双手,自问道:「我……我回来了?」她困难地转动头颅,发现身处于陌生的岩洞中,「这是哪?」

    「咱、咱们正在回家途中……十数天前,你让风茄儿砍了一剑……呜,抛下我和一黑……自己不知道飘荡到哪儿去……还、还好大舅子有先见之明……呜,他上回不是送了条项圈给一黑吗?结果、结果里面竟包裹着一封家书及药丸……呜,赤芍……真好,你醒了……呜呜……」牛舍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让原先惨不忍睹的憨脸上加添更多恶心至极的线条。

    赤芍断了气的同天夜里,他使抱着她离开了韩府,不愿在那里多待上一时半刻,更不愿再去管富贵人家争财夺利的污秽手段。

    「药丸?」回魂丹吗?皇甫赤芍有气无力,连动动嘴皮子都相当困难。

    她魂魄都游荡到了森冷鬼狱,还有啥仙丹妙药能救回她呀?

    说不定真救了她的……是有着与牛舍秉同样面孔的地府黑无常。

    「墙头草。」牛舍弃还在哭。

    所有力气瞬间回笼,皇甫赤芍揪过牛舍素的领子,扳起他的脸孔,「墙头草?!在哪里?快给我看看!」她眼中光亮的星釆闪动。

    墙头草耶!不论她如何翻医书就是找不着这味奇丹的炼法。

    墙头草顾名思义,会随着用药人所配加不同草药而产生迥然相异的功效,似毒非毒,似药非药。她老早就想瞧瞧这神奇小药丹了!

    「喏。」牛舍秉摊开掌心,两颗小若绿一口目的药丹正安躺其间。

    皇甫赤芍欣喜把玩着墙头草,软软瘫回他身上。

    「还好有这类小药丹,我按大舅子信上所言,找到毛地黄混融,才、才从阎罗王手上把你抢回来。」牛舍秉吸吸鼻,发觉鲜血再度溢鼻而出,随意以手「你和一黑怎么了,两个脸上怎么全是血迹?」

    牛舍秉随手抓过布衫擦擦,反倒越擦越多,他仰首傻笑,「我不知道你药箱里哪一瓶是毛地黄,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可是我不能放你一人冒险,所以找喂你喝药汁时,自己他喝了一半——」

    或评是多日来的担忧紧张在皇甫赤芍清醒之后,全数化为过眼云烟,牛舍秉话一说完,双眼一翻,直直仰躺到石板上,皇甫赤芍压根来不及反应,即使反应过来也没力道抓住沉重如他的巨牛身体。

    一黑哇的一声,也喷出数道狗血。

    皇甫赤芍无力地硬撑着自己,两指扣上牛舍秉的腕脉问及黑狗的颈脉,突地冷笑两声。

    毛地黄?他加在墙头草里的压根就不是毛地黄,而是紫藤!

    毛地黄的繁花是由下往上;紫藤的繁花是由上往下!

    这男人是嫌她不够疲累吗?

    她才甫清醒耶!就让她面对一人一狗身中剧毒的发作场景?!可恶!

    憨夫!

    蠢狗!

  第十章

    自从回归边疆,两夫妻再度过起与世隔绝的日子,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两人添了只小公牛宝宝。

    数年前,两夫妻携子回中原一趟,为的是皇甫与宝春的喜事。

    数年后,两夫妻再度回中原,为的是回阎王门省亲。

    话说当年牛舍素与皇甫赤芍发觉风茄儿的阴谋后,曾以信鸽通知阎王门众人注意此事,但不知是哪个缺德鬼烤了那只肥嫩香软的信鸽,当然信也就不曾到达阎王门人手里。

    龙步云率官差剿了阎王门,虽然其下魑魅魍魑入狱众多,却未能捕获阎王、文武判官,就连好不容易逮捕的黑无常也因罪证不足而释放,纵横江湖许久的阎王门消声匿迹,渐渐教世人淡忘。

    但熟知内情者皆清楚阎罗绝非轻易降于命运之人,猖狂如他、傲气如他,历劫归来后,在昔日阎王门据地重新站稳脚步,数月之后干下「复业」头一票,将退辞官场的皇上亲舅子的脑袋给拎了下来,据说买下他首级的是名年仅十一岁、父母曾因教人污蔑陷害而入狱身亡的孩童,代价竟只一两碎银。

    自此,街头巷尾便流传一曲俗唱讽刺——

    纵横官场十余年,权利财富揽上身,污名败德遭民怨,区区一两买命钱。

    阎王门的宣告浴火重生,让捕头龙步云捶胸顿足不已,再度玩起「猫抓老鼠反遭戏」的追逐戏码。

    「听说大哥在遇难之际,幸得遇上神医。」牛舍弃臂里抱着吸吮指头的小睡牛,与皇甫赤芍在回乡途上。

    「你在怀疑那神医就是我那云游四海去的大哥?」皇甫赤芍咬着大烧饼,原先要买给儿子的零食全落人她胃里。

    「嗯,听说大哥急于寻找此神医,我想或许是想报答救命之恩吧。」

    「我大哥不会主动去救治人的啦!除非是小嫂子在一旁强烈要求——」嚼完烧饼啃包子,啃完包子舔糖串,舔完糖串喝凉水。

    「我想也是。」牛舍秉轻声一笑,「若大舅子真是大哥的救命恩人,说不定大哥见着你的容貌会相当吃惊及欢喜呢。」

    皇甫赤芍点头附和。嘿嘿!当真如此,她就能傲视阎罗,赏他好几顿白眼了--

    「阿牛,咱们走快点,我等不及要去拜访『婆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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