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门口时,不意外那三个人会在那里。
他知道蓝诺他们必定好奇得要命,因为他从来没有如此脱轨的演出。
然而,面对好友的好奇,他该怎么解释?说他去了一家面包店,帮一个五岁小男孩开出院庆祝会,还喝了生平第一杯可乐,在气球堆里找寻欢笑?
不,他实在不想重述这些想一辈子放在心里头的温暖细节。所以他看着那三个为他公司卖命的朋友,在他们开口询问前,从大纸袋里丢出三个面包。“拿回家吃,明天公司见了,三位。”
蓝诺慢半拍反应过来。“搞什么?若石——”
但若石已经开了门,进了屋,又关上门。逐客的意思非常明显。
卓安拆开袋子,咬了一口面包,眼中露出惊奇。“妙,你快吃吃看这面包。”
妙若有所思地瞪着若石紧闭的门扉,听见卓安的话后,她也拿起手中的面包咬了一口,凝重的表情瞬间改变。
“奇怪,我怎么不知道若石也会去面包店?这种小市民的活动不是他过惯的生活方式。”蓝诺一脸疑惑地说。“怎么啦,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啊?”
卓安和妙一边咬着面包,一边指着蓝诺手中的面包。“快吃吃看。”
蓝诺狐疑地跟着吃了一口,随即了解卓安和妙的感觉了。“天啊,这太好吃了,台北市里有这么好吃的面包店吗?”
卓安吃的是一个绿色的罗勒香料咸面包,口味独特,令人齿颊留香。
妙手中的则是传统的红豆面包,内馅红豆粒粒饱满,口感扎实。而蓝诺的是个焦糖波罗——他一向不爱吃甜食,然而这面包却让他想一吃再吃,忍不住吃了个精光。
站在闭锁的门前,三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说明他们此刻复杂的心情。
韩若石变了。自从被丽薇甩了之后,他就开始变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在会议中接电话的,更不用说是抛下会议和众人,也不讲清楚自己要去哪里。他以前也从不光顾面包店。他都是固定请清洁公司的欧巴桑帮他打理房子,三餐多是打电话叫外送。
他是个工作狂。然而连续几日观察下来,却不得不令人怀疑,这男人的生命正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身为若石的事业伙伴兼大学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他们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角度来理解若石此刻的改变。他,变得不像是以前的他了!
“有人领悟得出他塞给我们这些面包的意义吗?”蓝诺忍不住对外征询意见。
妙蹙眉。“磐石准备投资食品加工产业吗?”
卓安笑了出声。“没听说有这个计画。”他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说:“也许,若石的意思是叫我们——闭嘴,吃饱就少管闲事吧。”
“怎么可能真放着不管?”妙摇摇头说。
“会不会是因为,连他自己都还没办法厘清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变化呢?”卓安一向善于观察,但也不得不承认,若石这个人并不好懂。
蓝诺半开玩笑地说:“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连磐石也能丢着不管了?”
这是个玩笑话,却令卓安与妙表情凝重。
磐石集团拥有雄厚的资本,旗下有许多子公司,其投资从金融证券到电子科技,以及最新的光电、生技产业都有涉猎。
若石礼聘各界专业人才,并将公司交给他们来管理。
而他们三人,就是负责帮若石统筹各分公司的执行长。
若石是这庞大帝国的继承人,一个隐身幕后的天之骄子,性格内敛而稳重,从不推卸该担起的责任。然而……
“记不记得,在美国时,你们第一次遇见若石的情景?”卓安问。
为这一句话,蓝诺与妙回忆起当年的情景。
“很难忘记。”蓝诺说。那是一次华人留学生的聚会,若石也受到邀请,却是第一次参加。而当时,他们三人与其他学生都已经混得很熟。
“当时,屋外下着雪……”妙回忆道:“我们喝着百威啤酒,已经有点醉了,不知道是谁开了窗,开始呕吐起来,冷空气跑进屋子里,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大骂着跑去关上窗户,却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屋外的阶梯上,头发和外套已经沾满了雪。”
“我下楼去开门请他进来。”卓安接续道:“他的穿着看起来就跟一般留学生没两样,全然没有富家少爷的样子。我替他开门,他跟我道谢,教养之好,让我有些惊讶。”
“而那时候,我就跟在你后面,我问他既然来了,怎么不敲门或按电铃,反而站在外头发呆?”蓝诺说。
“结果他说,他在看雪。那天雪下得很美,可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妙说。
“若石却注意到了。”卓安说:“我有时不免会想,尽管相识多年了,然而会不会有可能连我们都还不完全了解他心里头的想法?”
妙同意地点头。“若石不是那种寻常的天之骄子,他一直想当个平凡人。”
“可惜不成功。”卓安说:“表面上,他拥有那么多,但是我总觉得实际上他握在手里的却很少。”
“嘿!”蓝诺怪叫一声。“我们现在在谈论的是韩若石吗?那个全球榜上有名的大富豪?磐石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有问题吗?”妙叉着腰反问。
“如果他想要,他可以拥有任何事物的。”蓝诺理智地说。他知道这两人对若石有什么想法,他们想将他视为一个悲剧人物,也许是哈姆雷特之类的。
卓安冷静地瞥向蓝诺道:“你也并不真这么认为吧,蓝诺,否则你不会在得知若石选择住在这种中古公寓的时候,惊讶得跳起来了。”
“我是觉得很奇怪没有错,但是,嘿,他可是咱们的老板,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包括买一层小公寓来充当住处而不用向任何人报备——即使他可以买下任何一栋他看上眼的豪宅或别墅。”
“问题是,他买下了这里。”卓安指出。
妙说:“而且还住在这里。就像一个平凡普通的单身汉。”
“那又如何?”蓝诺拒绝将若石的种种怪异行径视为疯狂。即使他也同意若石的这些举动并不寻常。
卓安说:“我不是心理医生,可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若石心里欠缺着某种他很想要的东西。”
妙若有所思地盯那扇深锁的门。“我们跟他认识太久了,他不会在我们面前展现出他的脆弱。而我不得不担心地认为,在与丽薇的感情结束后,若石出现了自我毁灭的倾向。他终究还是受伤了!”
蓝诺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吁出一口气道:“不难得出这结论。当初他跟丽薇交往的首要原因,就是因为他想要一个‘家’,不是吗?虽然他没说,可是我们都清楚若石的家庭背景。他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婚姻上,他很盼望能和丽薇结婚。因此我们也都盼望着这一段感情能够成功。”
“可惜失败了。丽薇终究不适合若石。”卓安说:“在若石面前,她总是那么拘谨,以前我没留意到,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所认识的那个丽薇,也许不是真正的她。我们差一点犯了个大错。”他看向其他两人,他们也随之点头。
“的确。”妙承认。“我不该鼓励若石和丽薇进一步来往。”
蓝诺也蹙着眉说:“他们交往了,也分手了,也许我们可以开启另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