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乔家酒坊里的工人如同以往的忙碌着,将小麦、大麦和黄豆等磨碎之后,加入适量的山泉水,接着靠人力踩踏成型,经过保存和风干,就成了酿酒最重要的酒曲。
酒曲制好之后还得存放三个月才能使用,因此这段时间要注意里头的温度和湿度及清洁卫生。如果酒曲不好,绝对酿不出好喝的酒来。
乔霙从曲房里出来。
“差点忘了这件事……”说着,她用力拍了下额头。
今年十九岁的她有张白净的脸蛋,镶着一对大而有神的眼睛,一头黑亮的长发随意的绾个髻,身材纤瘦,举手投足像个男孩,性子带着几分豪爽和直率,大概是因为由三位兄长养大,耳濡目染之下,总是习惯穿着上襦下裤,裤腿又比较紧窄的男装打扮,好方便做事,加上双亲在她三岁那年去世,根本没人注意她有没有穿上耳洞,更别说裹小脚了,久而久之,身边的人全都忘了她其实是个姑娘家,连媒婆也没上门过。
“小妹,你要上哪儿?”乔二正和几个工人在讨论进度,见到她往大门口走,于是出声喊道。
“我要去严府一趟。”她率性地用袖口抹去额上的汗水。
“你不要没事就老往那里跑,现在正忙着酿制新酒的事,待会儿老三就会把山泉水运回来,很多事要做……”
乔霙挖了挖耳朵,她这个二哥最爱唠叨了。“这些我都知道,是严府的管事早上差人来跟我说,要我晌午过后有空的话过去一趟,大概是严伯母最近身子不太舒坦,希望我能去陪她说话解闷,要不是这样,我才不想去。”
“嘴里说不想去,还不是三天两头就往严府跑,当别人家是我们家的灶房,难怪严介谦每次都要摆脸色给你看,他这么讨厌你,你还主动跑去挨人家白眼。”他忍不住叨念,都替自个儿看大的亲妹妹感到丢脸。
“小妹,你听二哥说,虽然严乔两家认识多年,又是生意上的伙伴,可是自从爹娘去世之后,许多店家不相信我们酿出来的酒会好到哪里去,不肯再继续合作,只有严老爷愿意伸出援手,这份恩情说什么都要报。你常去陪严伯母是好事,但也不要让人家觉得我们没有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一点姑娘家的矜持也没有。”
她干笑两声。“二哥想得太严重了,我和严介谦从小就是这样斗嘴长大的,如果见面没有吵个两句才奇怪。”
乔二把头凑近些。“那你跟二哥老实说……”
“什么?”
他盯着亲妹妹的小脸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严介谦了?”
“二哥在说什么?”乔霙的脸蛋爆红,全身的血液都冲向脑袋,好像心事一下子被揭穿了。
“你脸都红得快烧起来了,还想否认?”他就怕是这种结果。“小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没意思,而且可以说讨厌,就算你再怎么喜欢人家,他也不可能娶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才没有喜欢他,他那个人对谁都是温和客气,就只有对我说起话来不是嘲笑就是讽刺,真不晓得我上辈子欠他什么,才不会笨到自讨苦吃。”乔霙极力掩饰姑娘家的心事,打死也不愿意承认。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乔二稍稍安心了些。
“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报答严家的恩情……”她下巴一抬,头头是道地说:“二哥,你想想看,如果严伯母没有在四十岁那年生下严介谦,正室一旦生不出儿子继承家业的话,严家所有的一切自然就是属于二房的,结果他偏偏跑来投胎,换作是你会不会气得想杀人?”
“这话倒也是没错。”乔二两手抱胸,觉得颇有道理。
“所以严介谦肩头上的重担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当他才十七、八岁时,就已经活像个老头子,除了管理家业,什么玩乐都不会,现在这个年纪更不用说了,我当然要帮他,三不五时的跑去闹他、气他,让他把怒气发泄出来,不然憋久了可是会生病的。反正他骂我,或是摆脸色给我看,我又不会少块肉,这样算不算也是一种报恩的方式?”乔霙这番说词说得是理直气壮,不过听在别人耳里实在荒谬极了。
他嘴角抽搐了两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报恩法的,要是他哪天气到把你杀了,别怪二哥救不了你。”
“要是他真的要杀我,我不会跑吗?”她捧着肚子大笑,全然没有女孩家该有的端庄模样。“何况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太了解他的个性了,不会玩得太过分……好了,我出门去了,不会待太久,应该可以回来吃晚饭。”
看着妹妹兴冲冲地走出大门,乔二不禁叹了口气。“唉!她会这么没规矩,全是我们三兄弟的错,现在想纠正也已经太迟了。”
他们平常忙于酿酒,以为只要让小妹吃穿无虑就算尽到兄长的责任,直到发觉她不像个姑娘家,喝起酒来简直比男人还要豪气,才知道这下问题大了,要是爹娘还在世,准会臭骂他们一顿。
好不容易走出家门的乔霙,长长地吁了口气,唇畔的笑意带着苦涩。
“差点就让二哥识破了……我是喜欢严介谦,从小就喜欢,不过也知道他根本不会喜欢上我,每次见面,就一副巴不得赶我出去的表情,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其实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连我自个儿也搞不清楚,只要见到他,心脏就会跳得好快,就好欢喜……”
她捂着隐隐生疼的心口,一再提醒自己。“也就是因为这样,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一定会被他笑死,那我以后怎么还有脸像现在这样死缠着他,跟他斗嘴,所以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要跟平常一样就好,等他成了亲,我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死心了,因为再跟他见面只会更难过,所以要珍惜现在。”
说完,乔霙脚步轻快的往严府方向走去,两家距离不远,所以她三不五时会跑去坐坐,而严家二老虽然有三个女儿,不过其中两个早已出嫁多年,无法承欢膝下,另一个则在三年前去世,因此他们视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让她随意进出府邸。
“乔姑娘。”严府的门房见到是她,马上开门。
她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不是要你别叫我姑娘了,叫乔霙就好了,是你们夫人找我来的,不用招呼,我自个儿进去就好了。”
严府分成东南西北四个院落,严家二老住的是东院,侧室以及所生的两个儿子与媳妇儿、几个孙儿孙女住的是范围最广的西院,另外严老爷寡居的弟媳和甫出生就体弱多病的遗腹子则是住在僻静的北院,南院则是严介谦一个人所有,加上府里的下人,可说是人口众多,在管理上得费不少功夫。
“夫人还在午睡,尚未起身,乔姑娘要不要先到偏厅坐一下?”来到东院,伺候严夫人的婢女问道。
乔霙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到处晃晃好了……对了,你们家少爷应该从韶安府回来了吧?”他那个人做事一向是按照计划进行,甚少有偏离的时候,两个月前说要去巡视那边的两家饭馆,算一算日子应该到家了。
“您是问介谦少爷吗?”
她哧笑一声。“当然是他,我跟二房的两位少爷没什么话好说的。”侧室所生的两个儿子都是目中无人、野心勃勃的性子,也不秤秤自己有几两重,自以为了不起,教她看了就想吐。而严介谦一向疼爱的堂弟严介安,则是整天躺在床上让人伺候,很少走出屋外,只说过几次话,没什么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