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是从那天深夜的广播节目里,听到节目主持人探讨的主题,还邀请所有听众打电话进去分享经验,这才不得已想起了许多当年的事情。
那时她才十九岁,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却陷入生命中最大的危机、最深的低潮。
回忆,既悲伤,又不堪。
「今天晚上我们探讨的主题是,各位听众有没有不堪回首的回忆呢?今晚就让我们敞开心胸,说出你心里埋藏多年的秘密吧!欢迎大家call-in进来,电话是零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不堪回首……有啊!这种经验她就有。那段过往就像是针一样,始终扎在她心里,曾经很疼痛,但现在却习惯了痛,无力拔除,只好让针始终留在那里,偶尔泪水滑过脸颊,这才想起……
心里还有伤……
「电话响了,让我们来接今天晚上第一个跟我们分享心情故事的来宾,哈啰,妳好啊!」
「你好……」
「是位女性同胞!妳叫什么名字呢?」
电话话筒那边不断响起电台播放的音乐,却压抑不住那股疼痛的心,她以为自己的伤已经结痂了,却在掀开后发现依旧疼痛。「我叫小茉……」
「名字很好听呢!今年几岁啊?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该不会还在读书吧?各位听众朋友如果明天还要上课的,赶快去睡觉了啦!」
主持人故意说笑,似乎想缓和一下紧绷沉重的气氛,可是好像没有什么用。
「不是、不是!我二十六岁了。」
「这样啊!那妳有什么要跟我们分享的呢?」
「我……」
「有这么难以启齿吗?那我来开个头好了,妳现在从事哪一行……」
「……我刚出狱……」
主持人一愣,「……果然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好吧!请放开心胸跟我们分享妳的故事吧!」
突然间,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过往有许多人事物,明明深深影响了她的一生,却在事后想要回想,发现记忆竟然有点模糊。
唯一记得的,是他……
「十九岁那一年,因为强盗罪入狱,所有人都说我是主谋,连那个男人也这样说,可是我不是,我……」
「那个男人是谁呢?」
「……」说不出来,不想提起那个人,心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他的面孔,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在这段记忆中,他占了很大一部分,时至今日,他已不知人在何方,却依旧深深影响她的生命。
「入狱不到一年,我在牢里生了一个女儿,相处不到一年,就送出监牢,现在我出狱,我每天都会去看她,她长得很可爱,已经六岁多,快要上小学了。」
故事说得很零散,主持人却听懂了她的故事,这就是一个更生人的故事,充满无奈与绝望,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好!接下来就要展望未来,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好好带着女儿继续生活,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
「喂!妳怎么不说话?还在线上吗?」
「喂……」
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嘟嘟作响。
在这个小房间内,松开话筒的手仍微微颤抖,或许是主持人的一句话触动了她现在内心最深的伤、最无奈的痛楚。
她,汪语茉,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悲的女人。
她深爱过一个男人,却因为这个男人而锒铛入狱;生了一个女儿,却因为自己曾经坐过牢,怕让女儿蒙羞,不敢认这个女儿,每天只能到孤儿院去探视自己的女儿,听着自己的女儿叫自己汪阿姨。
她不能后悔,也无法后悔,更不想去怨,只能自己一步步向前走,年少时的疯狂就当作是一场梦,就让那个男人永远消失在她的梦中。
醒的时候,不会再想起;睡着时,也不会入梦,她宁可孤独,也要一个人走,因为她曾经受伤太深。
最爱的人却捅了自己一刀!那种痛楚难以言喻,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
她的心理建设已经做得很好,这番话也在心里说上千百回,可是每当想起,泪水还是会不停流下。
终于她抱头痛哭,低切的啜泣哀号声回荡在这个小房间内,只有她一人,还有她的声音陪伴着她,共度那时时刻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哀伤。
良久,她终于停了下来,结束这偶尔的心情宣泄。
现在她只有这个女儿,这个无缘相认的女儿,她会在一旁照顾女儿保护女儿,直到女儿长大。
或许永不相认,但也没关系,只要女儿能够幸福,她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
第1章(1)
人总是会长大的,岁月像河流般一去不回,有些不足轻重的记忆与往事就这么由河流带走,从此不留;有的则太沉重,就这么永远留在那里,堆积、沉淀,成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每当人们顺着记忆之河向上游走,这才发现自己经过多少往事,每一件都是这么刺痛、这么不堪,但或许也更让人难忘。
不是难忘,是舍不得忘……
位于市中心豪华大楼内的严氏企业,是数一数二的世界大企业,但这样的一个家族企业背负的沉重历史,就有如大楼外观的壮观与巍峨一般,沉重到令人窒息。
纵横政商界的严氏企业一年前才更换经营团队,由商界相当陌生的新一代领导人严国烈领军。
自小留美的严国烈,也带回了洋派的经营作风。
开放、自由,但重视绩效,对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华人世界的企业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气氛,也是一种全新的挑战。
严国烈很神秘,除了知道是严家第三代唯一的孩子,从美国知名学府毕业,除此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他的个性、他的喜好,就好像掩藏在重重谜团下的故事。
据传,严国烈少年时曾在台湾住过一、两年的时间,但当记者询问严家时,却遭到严正否认。
那天下午三点,严国烈就坐在办公室内批阅公文,多年来工作已经成为他的唯一喜好,只有工作可以让他相信自己还存在。
坐在办公椅上的严国烈,背杆始终打直,宽阔的背部挺起了整个企业,英俊的脸孔上悬着浓眉,沉重到彷佛挂着千斤重担。
这是当然,一个大企业的领导人,心里想的是如何带领企业获利,因为他背负的不只是个人的荣辱,更是千万员工的家庭生计。
这很沉重,很多时候严国烈想,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如何背负这样的期望?但是他没有选择,就如同严家过去几代男人一般,他只能选择咬牙忍受。
偶尔静下来时,会想起年少的时候,想起那一年──谁的人生不曾出轨过,不曾走上一条自己想也没想过的歧路?
年少时的糊涂,让他不只付出惨痛的代价,更付出了一颗心。
「老大,已经照您的吩咐,取消下午所有行程了。」
从门口探进门来的人,是严国烈从美国带回来的助理方进,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人,也是他的助手,名叫魏平。
说人人到,魏平也接着后头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老大,老太爷打电话来,要不要接?」
严国烈头也不抬,「我爷爷是我的员工吗?」
方进与魏平两人相视而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那个严肃的老先生是个很恐怖的人,既威严又冷漠,全严氏企业大概没有人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