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发丝披散,遮去了半张脸,而那张脸又脏又疲累,粗布衣服也没好到哪去,可那睡著的脸却像极了纯洁的孩子。
双手随意搁垂在大腿上,她掌心红透,有些水泡甚至已经破掉,她却只是在迷糊中轻声呻吟,然后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又沉沉睡去。
那是一双做尽家事的手,谈不上细致或美丽,却让已经准备走开的男人隐约想起一个跟她有得比的笨女人。
“岛主?”
“算她走了狗运。”
撂下这话,男人如同鬼魅的消失了。
半晌│
有几块柴火忽地从半空而降还恰恰掉在火堆里,一丝火星都没激起,就像被人用手安稳的放了上去似的。
陶步荷鼻息安定的睡著,毫无所觉。
*
三个月后。
水力衙门大门边的小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走走走……走啦,越远越好!”
一个女子被推挤了出来,高高的门槛害她跌了个踉跄,摔了个结实。
这一摔不是普通的痛,可她咬住牙飞身又扑向前。“这位大哥,求求您……就让我见一见大人,我不会耽误大人办公的。”
衙役的手不耐烦的猛挥,粗声粗气的赶人,“我家大人不想见你,叫你别来了你不听,再不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请让我进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大人说,拜托,拜托!”陶步荷不放弃,急急忙忙的把手贴在门板上,希望衙役大哥别那么快关门。
这惹恼了衙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管你来几次都没有用!趁早死了心吧你!”
陶步荷赶紧从帕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大哥,天热您辛苦了,这点钱给您喝点凉水。”
“这……小姑娘,不是我不帮忙,咱家大人铁了心,你就算塞再多银子进来也没用,听我劝,你那大哥的案子了不起也就坐上几年牢,你一再冒犯我家大人没好处的。”拿人钱财,语调口气终究是软和了些。
“我大哥是一个斯文人,他熬不过的……”
“这我也没办法,我仁至义尽,小丫头回家去吧!”他当著陶步荷的面把小门关了起来。
这一关,关上陶步荷最后一丝希望。
碰了一鼻子灰的她瞪著门板,心里的不满到了极点却又无可奈何。
门板不可能回应她,倒是有人轻拉了下她的裙摆。
“姊。”小男孩有张清秀又不失稚气的脸。
陶步荷蹲了下来,面对他。
“小雒,怎么不跟如玉嫂子在家?”
“她只会骂我。”
“是你又不听话了吧?”
“大哥呢?”小小年纪也懂得见风转舵的小孩连忙改变话题。
“大哥可能还要在衙门住几天,暂时是回不了家了。”
“姊姊不是带很多银子来换大哥回家?”
“银子有时候也不见得有用……你太小,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知道吗?”
他显然不知道,也有听没有懂。
“你的脸,痛痛。”小雒想去摸陶步荷的脸却怕碰痛她,小小的手收了回来。
她的脸颊撞到石子路面挫伤,双手也有擦伤。
“刚才不小心摔的。”
“姊姊是女生,丑丑。”
“丑就丑到底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天仙美女。”
“我要吃豆腐脑。”什么美女啊还是大哥这种复杂的问题,对才九岁大的小雒来讲,还不如一碗豆腐脑重要。
“就知道要吃!”起身拉住他柔软的小手,两人离开了水力衙门。
“要吃豆腐西施卖的豆腐脑。”
“你啊,人小鬼大!”
“我还要竹篾蚱蜢!”柿子挑软的吃,这浅显的道理小孩最是明白。
“你干脆一次把竹杠敲完好了。”
“姊,你明天还要来吗?”其实只有阿姊当他是小孩,他不小,该晓得的事也都明白。
“当然!”
陶雒没说他明儿个也要跟著来,毕竟他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要救大哥怎么可以少了他?
第2章(1)
浩瀚的湖没有边际,碧水共天,沧溟空阔。
如飞的挂舟,优游在秋风徐徐的绿波上。
挂舟上就两个人,梢公的年纪不大,身材精壮,头戴斗笠遮去了面目。
至于据著船尾甲板上的另个男人,一脚高高跷起,双眼轻闭,一头长发任它随便披散,一袭袒胸露肩的紫袍,左臂上束著金光闪烁的一圈臂钏,随心的打扮,不从俗,也不随流,一般百姓看见就知道该远远避开的麻烦人物。
转眼间挂舟去了一里多的水程,人声渐乏,耳边只有梢公用力划动船桨的水波声,还有偶尔跃出水面的鱼跳声,空山静寂的,如同另外一个世界。
行进中的小舟忽地停了。
不等男子发问,梢公已经摘下斗笠露出脸黑如锅底,豹头虎额的方脸。“似乎有东西在下面,属下下去瞅瞅。”
男子没有任何回应。
不待片刻,窜进水中的男人钻出水面带出飞溅的水花,腾空后又安稳的落回甲板上,一连串的动作下,小舟居然晃也没晃。
他把怀里的事物放下。
“禀主子,有人落水了。”
“扔了。”
连看上一眼都不屑,视人命如草芥。
男子沉默了下。
“你有意见?”
让布紫阳产生兴趣的不是被捞上来的人,是跟随著他多年微澜的不寻常反应。
从来不管他说什么,微澜绝对没有第二句话。
他缓缓起身,优雅而妖娆。
妖娆是怎么都不适用在昂藏七尺男人身上的,可在布紫阳身上,完全没有冲突,真要说还没哪个人敢胡乱批评他的模样……
当然也有少数忘记把眼睛带出门的,那些人坟头的草应该不只一个人那么高了。
他一掌支撑著船板看似随意从容,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微澜却如芒在背,他低下头。
“这位姑娘岛主也见过。”
“本大爷见过的人何只成千上万,我每个都要记住他们的长相吗?”
“属下不敢!”微澜单膝跪了下去。
布紫阳凤眼微掀,如玉脂的脸有抹叫人分不轻情绪的邪佞。
“她什么来头,居然让你求我?”
他起身,轻盈得像头花豹,腰际那条色彩鲜艳的带子黑里透紫,为他更添几许诡谲之气。
甲板上,趴著一个布衣粗裤还缠满海藻的女子,好不狼狈。
布紫阳用脚将人踢翻过来,看见一张面容憔悴、脸色青白的脸蛋,脖子上有圈明显发紫的手掌掐握痕迹。
这一翻动让陶步荷呻吟出声,接著咳出一口又一口的水来。
布紫阳厌恶的离得老远。
她困难的睁开眼,一看清眼前有人,慌不择人的挣扎爬起又扑倒,这一扑很糟糕的扑到最痛恨被人靠近的布紫阳脚边。
陶步荷抓住他脚踝,艰难的要求,“这……位大爷,请……救救……我弟弟,他也在那……船上……”
布紫阳盯著她伸出来的手,一掌便想往她的头顶劈下,偏生这时候她楚楚可怜的抬起眼,不住哀求。
“拿开你的脏手,要不然我废了它!”
“不……不放,求求您救我弟弟,他年纪小,咳……他会被卖掉……”她直视著布紫阳那艳如桃李、一身不事生产气质的脸庞,心系的只有跟她一起绑在官船上的陶雒。
“弟弟?”他淡漠却异常美丽的眼睛闪过什么。“你不替自己要求,却担心那种将来不会跟你再有任何关系的人?”蠢。
“求求您……他要是被卖掉,遭遇太惨了。”
“他惨?哼,这世间凄惨的人何只千百!”
“求您……”
“凭什么?”他冷哂。
陶步荷缩回一直抓住不放的手,蜷窝回甲板上,表情怔忡,不过瞬间她重新攒著布紫阳的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