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在如此近距离,专心地见过杨仲南。几次不期而遇,总是惊鸿一瞥,却不得不承认,他即是典型的,多数女人再嘴硬也不由得芳心澎湃的美型男:五官匀称精致,吹毛求疵也找不到扼腕的小缺陷,穿得简单讲究,将骨架衬托得挺拔修长,这无懈可击的一切,令粗鲁一点的男人极易心生海扁他一顿的欲望,以宣泄相形见绌引发的不平衡。
「我以为,把曜明丢给我以后,你就不会再来了。今天是吃了什么药,肯移尊就驾,光临我这小地方了?」杨仲南把高脚椅一挪,挨着章志禾坐下,一手撑在吧台上,兴味盎然地注视他。两张脸逼近得令人不安,起先,她误以为是一种男人间的寻衅,紧张得寒毛直竖;继之发现,杨仲南的目光不但毫无敌意,反倒装满了轻快的笑意,姿态像是在审视某种久违的珍贵物品,对方的眉毛眼耳嘴鼻,巨细靡遗,均不放过。
「带个朋友来看看你。」像是习惯了对方的独特举止,章志禾泰然自若地拉远两人的间距,拍拍她的肩头,「认识吧?」
杨仲南勉强将目光从他身上调开,快速掠过一个长相不算精彩,但双眸炯炯,唇形带着调皮气息的年轻女生。太瘦了,三围还算姣好,依据他的猎艳史,她只能排名中等。
「老兄,我应该认识这个美眉吗?」他暧昧地眨眨右眼,不是对她,是对章志禾,接着突然起身绕回吧台,抓了盎斯杯和几种基调酒,低头动手调起酒来,架势十足。「先喝杯酒再聊吧!」
「我开车,不喝。这位小姐想和你谈谈。」章志禾一口回绝,比平日多了一分冷淡,忽转了话锋,「你待在这里的时间还是没有减少,两边都是自己的生意,别做红了天堂,做垮了曜明。」
她暗惊,姓杨的家伙并非酒客,而是道地的老板,他还有多少炫人花样?
「岂敢。」杨仲南不以为忤地笑着,先递了杯不知名堂的调酒在她面前,做出「请用」的手势,再拿起第二杯酒,啜了一口后,直接凑到章志禾唇边,低声道:「曜明有一部分是你的心血,我怎么敢搞垮它!如果真的担心,就回来帮我啊,照样让你掌舵。喝一口吧!到我这儿怎能不喝。」杯缘几乎贴着章志禾的下唇,似乎存心捣乱侮慢他,两个男人似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过节,这会是章志禾避免上这儿来的真正原因吗?
「拿开,别闹了。」也不动怒,章志禾技巧地格开他的手。
你来我往看得她目瞪口呆,连喝了好几口酒以遮掩自己的傻相。这个杨仲南,从头到尾把她当活动背景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在对付章志禾,她总算相信章志禾之前的形容并不假,不花点功夫是吸引不了他的。
「杨先生,我来。」她壮起胆,右手横过吧台夺下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两个男人一阵愕然,杨仲南终于把兴致转到她身上了,扯扯嘴角嗤笑,「噫?美眉是来挡酒的呵?怎么没听说你把了个会喝酒的学生妹?」
「请看清楚,她是薄荷茶屋的薄芸,你不会这么没记性吧?」章志禾微有谴责。「你才对她的店下了禁止令,这么快就忘了?」杨仲南平日朝三暮四,他不是不了解,但善忘到有数次交集过的异性竟能视而不见,未免太不寻常了。薄芸今晚的粉妆一点也不过火,只能说,杨仲南玩世不恭得太厉害了。
「薄荷?」脸色乍变,两个字宛若一枝钥匙,开启了杨仲南的记忆,敛起了他漫不经心的笑容。「妳是她的──」
「堂姊。」她很高兴他的反应截然不同,薄荷终究在他心里占了一席份量,而非如黎明前的露珠,稍纵即逝。「我送茶到曜明时,也见过您几次,您忘了?」
「没注意。」他直率无礼地答,收起空了的酒杯,意兴阑珊地调制下一杯酒,原有的待客热度骤降。「我以为我和薄荷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转转眼眸,对一旁缄默的章志禾请求,「对不起,和你换个位子。」他随和地照办,各自落坐后,她引颈对正前方的杨仲南低声道:「我没问题,是薄荷有问题。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但是你把她搞得变了样是事实,如果你还有点人类的慈悲,就请去看看她,好聚好散,我跟你说声谢谢。」
声量有若情人间的呢喃,章志禾却听得一字不漏,他不解地问:「薄芸,怎么回事?不是要谈妳和他之间的事,怎么多了个薄荷?谁是薄荷?」
「她(我)堂妹。」两个事主异口同声,杨仲南没好气地翻翻白眼。
「噢,失礼,是我误会了,我以为是仲南和妳──」他拍了下额头。那么她每次在他面前提到杨仲南就脸红是为哪桩?
「我想,我今年不会连着倒楣两次才对。」她勉强保持笑容。
「倒楣的不知是谁呢!」杨仲南冷哼。
「两位,」他出声制止,游目四顾。这一端恰有一张布幕斜遮,酒客们尚未发现这里的异样,附近的调酒师已敏感地侦测到不对劲,他站起身,「请平心静气好好谈谈,既然是私事,我不便久留,先走了。」
「慢着!」杨仲南攫住他的肩,「要走可以,把这位薄荷的多事堂姊带走,我不想破坏好心情,待会还有朋友要来。」
「不关章先生的事。杨先生,我希望你能答应去看她一趟,薄荷如果有事,你也不会好过吧?」真是伤透脑筋,这家伙不是普通的决绝,一张华美的皮相不知让多少女人伤神过,薄荷头一次认真投入恋爱,就运气差到踩中地雷。
杨仲南松开他的肩,嘿嘿笑道:「妳多虑了,有事的会是我不是她,她大小姐一个不爽快就害我拉肚子拉了一整天,差点让我在签约的客户面前失态;用我的名义订了三十份我最痛恨的臭豆腐送到我办公室;趁我不注意拿走我的车钥匙把我的新跑车开到红线区让车被拖吊……有一个成语叫什么──罄竹难书是吧?满可以形容令妹的所作所为,如果我再和她纠缠下去,就是自找罪受,不会有人同情我。」他说得滔滔不打结,显见积怨已久。她听得张口结舌,难以置信众人眼里娴雅恬静的冰美人薄荷,私下竟做了这么多失控的行径!
第2章(2)
良久,她才启口,「这些痛苦,都敌不过你的背叛吧?」她直视杨仲南。「你一定从没尝过那种感觉吧?」
他冷笑,面无余情。「这位仗义直言的薄小姐,瞧妳这模样就知道妳根本不懂什么叫男欢女爱。这种你情我愿的事,一旦没感觉了,又何必苦心维持假面。我从不欺骗自己的真感觉,何来背叛可言?」
尖刻却不无道理,她哑口无言,却在心底涌现对薄荷的无尽怜惜;那样冲冲撞撞不知所措地毁人自毁,仍然挡不住一点一滴流失的爱情,她能为她做些什么?
章志禾在一旁沉重地拧起眉,承接到杨仲南投来的灼灼目光,他别开脸,起意离去。
「这么说,就算她为你做了傻事,你也不肯去看她一下喽?」她徒劳地问。
俊美的脸庞抽动一下,拿着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中,瞥见章志禾转为质问的注视,他不为所动道:「这种事该靠自己努力,不是吗?否则不是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