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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人生目标等于切除一个人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变成无痛无感,彷佛丧失了的灵魂,当时对付这些饱受精神所苦、濒临疯狂的病人,误判为一种有效的诊疗方式。直到后来研究发现,被切除前额叶病人的死亡率很高,以及会产生丧失灵魂的副作用,这才取消了这种将痛苦直接切除的荒谬方式。

  痛苦和激情是生命不可缺的因子,它们不是促使你去创作艺术,就是吸引你去欣赏艺术。剩下的情绪,你要等时间流过抚平伤痛的绉褶,并且相信时间是一把神奇而有用的熨斗。

  初秋的午后,舒柏昀独自坐在美术馆的长椅上,凝视墙上的画作,是台湾长期旅日的画家梧清秋的画作〈在公园的女人〉。

  他也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梧清秋老是画和他恋爱中的女人,他的画作刚好可以标明他的恋爱史。到达创作后期,他重复画着同一个女人,可以说她是他的挚爱。

  传说女人原来是画商的情妇,她像在走高空钢索般危险地生活在两个男人之间,画家、画商和女人谱出一段复杂的三角恋情,最终的结局却是画家和女人因室内瓦斯外泄而双双死去;当时判断是意外,也有一说是殉情。

  梧清秋虽有个富商父亲,却不获支持,像许多画家的际遇,生前默默无名,生活穷困潦倒,饱受酗酒过量、精神折磨所苦。听说他曾经为了找雕刻的木头,穷到去偷铁路枕木,死后大部分的画作归画商所有,画商珍爱的不是画,而是他画中的女人。终其一生,画商都不愿意将那些画作转卖出去。

  第一次看梧清秋的画展,是在日本京都。当时舒柏昀去参加医学研讨会,并同时探访在加州念书的日籍大学好友植村廉介,透过他的介绍才认识这名台湾的画家。

  如今,画作正在北美馆展览,为期一个月。听说这次展览结束后将会在信义101举行拍卖会。原本坚决不卖的画,在去年画商因癌症去世,他的子女为了付庞大的遗产税,决定将父亲收藏已久的画作拍卖。

  第一眼,舒柏昀立刻喜欢上墙上这幅〈在公园的女人〉。



  静谧的光线下,女人在树荫盎然的秋季午后睡着了,她脸上留着一抹笑容,她的心开了一个视窗,三个掌管梦的神祇正在她心底上演一出奇幻的戏剧。

  舒柏昀第一眼就喜欢上梧清秋的画,那是因为他认为是心在作梦,而非大脑。而奇妙的是,舒柏昀甚至觉得自己和画中的女人长得有些相似。

  当初就连植村廉介也这么认为,才会特别带她去看画展。

  从夏末到初秋,失落感无处藏匿,舒柏昀为遗憾和无奈所苦。岑子黎问她喜欢养狗还是养猫的那个夜晚,她说她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因为她从小居无定所,随时都有准备搬家的可能,完全没有资格养宠物。

  「那么,就当只是假设,说妳的喜好,而不管能不能成立。」他说。

  如果只是假设,而不谈现实中能不能成立,假设她来自一个简单平凡的家庭,她是否有勇气爱到底、如豪赌般答应他的求婚?

  如果只是假设,他不是富商,他会怀疑她接近他的动机?他会卸下冷酷的面具,单纯的爱她,毫无杂质、毫无条件,只是因为她是她吗?

  假设要在能成立的可能性之下才有回答的意义。外婆心脏病发去世的那年夏天,舒柏昀就已弄懂了这个道理。

  初秋的午后,画里的公园树梢的落叶似飘落到她身上,她是如此悲伤,轻易就被无力感所击溃;她需要听一个故事,例如这个画家的生平,再去欣赏他的画作,探究现实和艺术之间的对比,失落如溺毙在汪洋大海的她总能找到泅泳靠岸的生命力。

  生命的原貌就是如此。

  在画作前停坐许久,舒柏昀在黄昏来临前离开美术馆。

  隔了一个小时,岑子黎走进美术馆里,坐在同一张长椅、同一幅画作前,他非常沉默,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凝视着画里坐在公园里的女人。

  *

  接近中午休息时间,最后一名挂号病人刚踏出舒柏昀的诊疗室,护士正要关上门,易洛施踩着PRADA高跟鞋,尊贵骄傲地走进来。

  舒柏昀在电脑前记录病人的详细笔记,听见声音,移开盯着萤幕的视线,望向眼前宛如丛林女狮般孤傲的女人。

  她穿着质料很好的象牙白套装,脚上红色高跟鞋异常显目,她长得很美丽,在舒柏昀面前,举止优雅地拿下她的太阳眼镜,瞟着舒柏昀,眼神轻蔑,宛如瞟着她的女仆。

  她的外表让舒柏昀想到时尚杂志的封面,是费珍珍年轻时期最渴望上的那种杂志封面。

  护士站在门边,说:

  「对不起,小姐,早晨看诊时间已结束,请妳先预约挂号,午后三点再过来。」

  「我不是来看诊的,我是来看舒医师的。」易洛施没把护士放在眼里,盯着舒柏昀,意有所指地说。

  舒柏昀不认识她、也不太明白她的来意,叫护士去休息用餐,护士离开之后,诊疗室只剩下她们两个,舒柏昀这才疑惑地问:

  「妳找我有事吗?」

  易洛施打量着舒柏昀,直觉判断她绝对不会是自己的敌手,嘴角扬起自信十足的笑容。

  「没事,我是来看妳的。」

  「那么妳看完了吗?」舒柏昀冷静地望着她。

  「嗯,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觉得妳有什么特点。」语气轻蔑,拥有骄傲神情的易洛施没把来意说明,随即优雅地转身,连再见也没说就离开诊疗室。

  高跟鞋发出尖锐刺耳的回音,舒柏昀微蹙眉,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一周之后,舒柏昀这才明白易洛施探访的用意。

  *

  周末晚间,在某饭店的顶楼要举办艺术品拍卖会。

  舒柏昀的大学好友植村廉介长居大阪,最近到台湾旅游一周,在该饭店投宿。午后,舒柏昀和廉介、安德烈约在二楼餐厅享用下午茶,晚上还要一起参加拍卖会。

  到饭店时已经迟了。舒柏昀从来就不是会急促慌乱的人,但她在饭店餐厅找寻廉介的身影,被后方急促走过来的人撞了一下,力道不轻,腰处疼痛不说,拎着的皮包也被撞飞至地面,里面的东西全掉了出来。

  撞她的女人连一声道歉也没说,舒柏昀认出女人是上次到医院莫名其妙说要「看」她的那个女人,只见她头也没回,毫不客气走向前去,丝毫没有要帮忙捡东西的意思。舒柏昀只好自认倒楣,弯腰捡拾掉落的物品──

  笔记本、书籍、以及拍卖会艺术品的节目单、原子笔、香水、MP3,还有钱包……

  舒柏昀不慌不忙将散在四周的东西一一捡起,而口红滚到一双黑色的皮鞋前,她弯腰捡起,站直之后,这才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岑子黎。

  岑子黎正凝视着她。

  舒柏昀的心莫名震颤了下。比起夏末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整个人更形冷酷,也加更沉默,深邃的眼底流露出一股抹不去的忧郁。

  舒柏昀的明眸中流露出凄清如秋的哀愁,两人的目光在空间里交缠,彷佛被谁下了魔咒,就此将他们钉在原地凝住不动,静默不语,任由情感的火花与电流四处流泻。

  直到易洛施忽然叫住岑子黎,她走过来,举止大方地挽住他的手臂,然后说:

  「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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