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也失笑,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纯粹建立在供需上面,供……需……她反覆咀嚼这两个字,然后,视线往上挪移。
这工作能让她解决眼前难题吧?若是工作适应,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回难题,可靠这份“供需”,一一解决。
心动了,伴游工作占满她的脑袋。
在她想像优渥待遇的同时,大抠仔爬上最后一层阶梯,嚼了槟榔的红牙齿冲著她笑。
“水姑娘啊,你在家啊?尚介好,尬你老爸叫出来,看看要按怎解决欠债。”
她望住大抠仔,心律跳得乱七八糟。爸爸就在屋里面,若是被他们发现,情况肯定惨烈。口口声声说不管,事到临头,她哪能不管?
“我爸不在家,有什么话,你等他回来再说。”
“啥米?伊没在厝?伊讲今日会还钱,敢不在厝?小汉仔,进去搜看看。”
一搜就惨了,她真要眼睁睁看爸爸的手被剁掉?挡到门口,她不让人进屋。
“走啦!”小汉仔推了小也一把。
“你们要钱?”小也扯住对方袖子说。
“是啊!”大抠仔斜她一眼。这女孩子,年纪轻轻,比她老爸强悍得多。
“好,十天后来拿,我给你们。”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你说真的假的?”大抠仔问。
这话是白问了,她比她老爸守信用,哪次她把事情揽下来,却没做到?
话出口了,是假的就能不还?挺起胸膛,小也凝声说:“我说给就会给,但要是这几天你们再来骚扰我们,让我没办法专心筹钱,就别怪我还不出钱。”
丢下话,她牵起小秩,拿过旧报纸走进屋里。砰地,门关上,响亮的门板撞击声,明示了她满肚子不爽。
不久,门外脚步声响起,他们离开了,小也松了口气。
屋里,爸爸缩在墙角忏悔。他听见大抠仔的声音,也听见女儿的对应,他惭愧抬头,小声问:“小也,你有钱可以还吗?”
没钱也得变出钱!
不理父亲,小也拿起电话,照著报上的号码拨过去,“请问,你们要征伴游小姐?是……可以,我把照片和履历表传真过去……会……我会……没问题……好,谢谢你。”
她挂上电话,对上父亲的焦虑视线。
他讷讷问:“小也,你要把自己卖掉吗?伴游小姐是种不正当的行业。”
她皮笑肉不笑,瞪他,“如果把你卖掉可以换钱的话,相信我,我一定会这么做。”
“小也,爸爸对不起你,你不要帮我还钱了,我自己想办法。”爸爸冲动跳起,对女儿说。
“你的办法是再去借钱赌博,以小翻大?不要天真了行不行?如果太闲的话,把家里好好洗一洗,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小也的话止住父亲的脚步。
她背起黑色包包,对小秩说:“你负责把老爸看好,别让他再出门闯祸,晚上我会晚点回来,别等我,先睡觉。”
“好。”
小也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在,她得想办法让自己雀屏中选。
*
不上妆的小也,特地涂上粉色口红,把又黑又长的头发在身后刷得又直又亮,系上缎带。
头发太黑是因为没钱去漂染;头发长过腰际,是因为舍不得花钱剪;至于口红,是化妆品公司送的试用品,有没有过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再重申一次,贫穷不是她选择的生活方式,是贫穷选上她。
这星期开始,面包店下班后,她接著到PUB上班。至于老爸的欠债,她先支了薪水应付过去。她气到考虑要不要将父亲弃养,几次收了行李,想带小秩跑掉,到最后,还是不忍心,一一把行李摆回柜子放好。
这个家,是她摆脱不掉的沉痾!
把窄裙上的纹路抚平,整整领结,她对镜中自己说:“今晚,我会让他留下印象。”
小也口中的“他”,是乐团的主唱兼吉他手。
他长得相当好看,眼睛深邃明亮,浓墨眉毛在尾端处向上飞扬,嘴角似勾非勾,仿佛噙著一抹笑。至于他的身高,虽然至少有一八三,但在高个儿乐团里,实在“平凡”得不得了。
若是他肯把胡须剃干净、将墨镜拿掉,往微风广场去绕一绕,她相信,他能很快碰上星探,别说飞轮海,连F4都会被比下去。
但他不肯,所以,乐团中最红的是鼓手阿邦,其次是键盘手小力,然后是型男阿海和斯文小子宾宾,最后才轮到他。
竞天无所谓,有歌可以唱、有吉他可以弹,他的日子便逍遥自在。即使,三餐只有泡面裹腹。
他叫贺竞天,很厉害的名字对不?敢和老天争。不知道是他的父母亲对他抱持过度希望,还是他真有本事和天竞争,小也只知道,她要认识他。
“老拓”的生意非常好,尤其十点乐团开唱之后,更是人声鼎沸。
整个晚上光穿著黑头高跟鞋走来走去,腿就够酸了,还要保持平衡,端著一杯杯不同颜色的液体四处分送,这工作比烤蛋糕辛苦三百倍。
终于,凌晨两点,她做完最后一份清洁工作,乐手们收拾好乐器,准备离开。
小也瞄一眼贺竞天,背起包包,拎著下午才做好的蛋糕,匆匆往门外奔去。
他的背影在眼前一公尺处,很好,再加速……砰!她撞上他了。
“啊!”小也大叫一声,然后垮下肩,再然后,长长的叹气出口,抬起眉眼,她歉然地对贺竞天低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什么?”竞天指指地上的纸盒笑问。
他记得她,她是把“小老头”交给他的女孩子,当时,她说自己快被杀了,看她健健康康站在这里,他相信不管多么惊险,她已然成功逃过一劫。
从她进“老拓”的第一天,竞天便认出她,她的气质和PUB不称,她不是属于这种地方的女生,只是,生活啊!谁说得准?
常常,他的眼光随著她的背影转圈圈。她实在很可爱,尤其是大得让人羡慕的灵活眼睛、颊边深深的酒窝,和红得像成熟蜜桃的粉红双唇,她每次一咬唇,就无辜得让人心怜。
她的笑太过无忧甜美,甜得教人怀疑,世界是否真的完美无缺。
她的笑会带动气氛,使人不自主地想跟著她笑。你说,夜半,微醺的男客人怎能对这样的笑容免疫?
她是个人际关系相当棒的女生,同样短短三天,“老拓”从上到下,从经理到基础员工,所有人都喜欢她,连酷到不行的阿海和小力,都为了谁可以追她,口角过。
“蛋糕。”
小也弯身,拾起盒子,打开,看一眼,脸上有明显的失望。
她咬唇,贺竞天形容过这号表情——无辜。不管男生女生,谁看到这号表情,都会为她的无辜心疼。
“蛋糕摔坏了?”
“嗯。”她皱皱鼻子,沮丧得好可爱,“你……吃不吃甜食?”
“我?”竞天指指自己。
小也打开蛋糕盒,鲜奶油出车祸,撞得纸盒四壁黏糊糊。“我很穷,只能请你吃烂蛋糕,嫌弃吗?”
“我也很穷,有烂蛋糕可以吃,就很开心。”他喜欢她,然后看见蛋糕,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我进去偷两支冰淇淋汤匙。”
说话同时,她动作迅速,进门出门,一下子拿来两支塑胶汤匙,把蛋糕放在木制啤酒桶上,两人各据一方,吃蛋糕。
尝一口,竞天不敢相信有这么好吃的蛋糕,不仅口感绵密,不太甜的鲜奶油里掺著打碎的微酸蔓越莓,好吃到让他连舌头都想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