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他答。
“什么?”她还问。
“钥匙。”他咬牙,再讲一次。她没发现他正在力求镇定、调息呼吸,以便和她“好好谈”,不至于动手动脚?
“哦。”她从包包里拿出钥匙。
她低头,细白的脖子露了出来,那么瘦的身躯、那么瘦的手脚,她全身上下瘦到不行,这样的身材也敢跟人家生孩子?就不怕难产?他的火气不自觉地升了上来。
难产二字方掠过,他想起点点说的流产。
该死,会流产的女人不躺在床上,还出门逛街!
门打开,他弯腰提那些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小也想帮忙,他反射地吼叫:“申也宁……”
猛地,他又想起“流产”,吞下恶劣口气,涨红了脸,换上温和口吻:“你站著不许动,一、步、都、不、准、动。”
他一定会内伤,绝对会内伤,不必怀疑。
分几次,竞天迅速把东西往屋里提,最后出门时,二话不说,打横将她抱起来。
“放我下来。”她惊呼。
“别乱动!”他努力把音量控制在二十分贝以下。
走几步,踢开几扇门,在找到主卧室之后,竞天把她抱进房内,在床上摆平、拉棉被盖好。
当一切“布置”妥当,他坐在她对面,看两眼,他看见她的紧张不安。
不行,不是在谈判,也不能用审问犯人的态度。她现在全身裹了金粉,不能过度刺激。
走出房外,他找到厨房冰箱,倒来冰水,灌两杯,也替她倒一杯。
转身,想想不对,孕妇和肠病毒病患一样,要小心翼翼,冰水也应该隶属于“刺激”范围,于是,他倒掉冰水,换上一杯温开水。
回房间,他把水递给小也,她不渴,但不敢不喝,乖乖地,她喝下温和不“刺激”的开水。
她心跳得厉害,尽管他极力避免刺激,问题是,他的出现就是最大的刺激啊!小也忧心忡忡。
“我有事……”吞口水,音调再往下降半度。“我有事问你。”
“我可以先问你吗?”小也一样小心翼翼。
法律明文规定,孕妇优先,再不爽,他还是说了句“可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之前,我从你的电脑找到小秩的手机号码,和他联络上了,他告诉我你的新地址。”
他和小秩有联络?难怪知道她欺骗他的事。小也解出第一道疑惑。
“你不是要结婚,怎有空飞到台湾?”
“新娘跑了,我在婚礼上等不到新娘。”他言简意赅。
“那你不是……太可怜……”尾音降低,男人都不爱被说成可怜吧?
“我们是商业联姻,两家长辈希望透过联姻促成合作事宜,但我和若筑交情不坏,就算不结婚,该合作的方案还是可以继续进行。”
“那你,受伤了吗?”
可怜的他,长相那么帅、条件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么感情路坎坎坷坷不平顺?最早有薄命的小爱,后来有个爱骗人的申也宁,现在是一个偷跑的未婚妻。她真要带他到庙里烧香求佛,问问他犯了哪一路星君。
“没有,会让我受伤的人只有你。”
话出,他又觉话说重了。孕妇不能受刺激、孕妇不能受刺激,他把这句咒语放在心里默背二十次。
“我……”她叹气。他终究忘不了她的坏。“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
“原谅?”
“对,我原谅你的拜金,谁教你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把家庭责任丢给发育不良的少女;我原谅你把钱看得比命重,谁让你有个嗷嗷待哺的小老头弟弟得养育;我也原谅你和我母亲签下合约,利用我赚三千万元,这至少比你去卖身好一百倍。
我原谅你说过的每句话,包括感情也可以计价这句。总之,你再不用对我说抱歉,因为,我已经把那段讨人厌的旧事,统统遗忘了。”
“遗忘?”
“对,都忘光了。”
“那很好,我也忘了,那我们可以……当朋友吧?”她笑开,甜甜的、眯起两只眼。
“你只想和我当朋友?”他反问,不自觉地,口气又透出危险。
该死!孕妇不能受刺激、孕妇不能受刺激、孕妇不能受刺激、孕妇不能受刺激……他得背几百遍才记得牢?
“是啊!当朋友、当哥儿们,像以前那样唱歌聊天……”
“如果,我交了新的女朋友呢?”
她定格一下下,然后笑出两弯月眉。“我就帮你出主意,替你追女人。”
“如果,我要结婚?”他追著她问。
小也被点穴了,解穴需要多一点时间,所以,这次,她定了将近三分钟才笑得愉悦。
“你愿意不计前嫌,请我当伴娘吗?”
他不受骗,每回她笑眯眼睛,就是在说假话骗人,骗得大家都好开心。他学聪明了,别再来骗他。
“不准演戏,我要听真心话。”
“我……”
“你不爱我吗?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他再不要迂回赌气,把该说的话全数捣乱,换来一套高来高去的假戏。
“你是说,即使我骗你,即使你知道真相,你仍然、仍然……”
“是的,我仍然爱你。”这回,轮到他来笃定。
“因为我会做蛋糕?因为我像小爱?”
“你当然不是小爱。小爱认为人生中理想最重要,金钱是身外物,她对我的付出是你所能做的十倍,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不爱说话,只是不断倾听,她不会同我对峙、不会和我争执,她的想法永远绕著我的想法转。请问,除了会做蛋糕,和清澈的眼神之外,你还觉得自己和她很相像吗?”
她摇头,并不像。至少,他们在一起时,她说的话绝对不少于他。
“那么……为什么你爱我?”既然她们非常不像的话。
“我爱你的倔强、爱你不示弱的骄傲,爱再大的压力戕害你,你都不向它低头的坚强。这样的申也宁让我很羡慕,从小,我活在母亲的计画下,不管我怎么叛逆,永远逃不出母亲的手掌心。当我看到个子小小的你,居然敢对抗大大的恶劣环境,你不知道,我有多欣赏你。
你永远让自己开心,没有冷气,不得不睡在屋外,你得意地说,没有人的天花板像你的天花板,可以随著四季更替;小秩羡慕同学穿名牌,你拿红笔在他的T-shirt打勾勾,说那叫作NIKE;布鞋破了,你把两只鞋描出图案,用美工刀割出几个对称洞洞,对人说,那是今夏最流行的帆布凉鞋。我爱你不服输,爱你只看向光明,更爱你什么都不怕的勇气。”
强调一点,对于她相信自己有本事独力扶养宝宝的勇气,他半点都不欣赏。
“哦。”
原来她有那么多优点,原来她穷则变、变则通的穷酸性格,有人欣赏,难怪海边有逐臭之夫。
“就算没有那些优点,我也喜欢你。当你将小秩托付给我那天,我就把你牢记,知道吗?你第一天到‘老拓’上班,我的眼光就随著你的身影转动。”
所以,他真的真的爱她,童叟无欺。
他晾出真心了,她怎能还他虚伪?于是咬唇,她胡乱做了个鬼脸。
“可以,请你……靠近一点吗?”她的声音像蚊蚋。
他照做,脸凑到她脸前方十公分。
“再近一点,好吗?”
他照做,近到鼻子贴上她的鼻子。
“我……爱……你……”三个字,她讲得谨慎小心。
他笑了,点头,表示听懂。
“我很坏,不过以后,我会尽力变得善良,因为胎教很重要。”她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