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过头,紧握了下拳,觉得掌心有些麻痒燥热。
初桐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他有何异样,只是无奈地再白了他一眼,在电梯门滑开的时候率先走出去。
“我的家人很热情。”他跟在她旁边,脸上挂著闲适的微笑,一边说道。
“我不怕人家热情,只是怕人家对我很客气……”她在中庭停下脚步,转向他淡笑著解释。
“哦?”他双手反插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用那有著些许兴味的眼光瞅著她。“那我应该对你客气些啰?”
“你希望我疏远你啊?”她反问,觉得今天的他俩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些。“那下次依巧再跟我抱怨你们之间的事情的时候,我就直接建议她跟你分手。”
之前为了联络阿志上课的事宜,他打过电话给她。
在电话中,或许是因为距离拉远了、让彼此很自然地收起部分以往见面时的客套,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对话变得比较自在,偶尔还会开个玩笑。
但,当她看到他脸色的细微变化时,心头微微一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可他不应该是会因为这样就不高兴的人啊。
才正些微忐忑著,他却又笑了。“我不是因为你是依巧的朋友才将你视为我的朋友……”
“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巴结我才接近我的啦,你当我这么笨啊?”她笑著。“我也知道就算我在依巧前面道你的不是,你也不会怕的。”
他的目光驻留在她慧黠的笑容上头,隐隐露出心中难以倾诉的情绪。
突然一个冲动开口问道:“我听依巧说过,你家的产业很大,比她家有钱上许多倍,那为何你还要出来跑补习班呢?就我所知,这也不是很轻松的工作。”
同样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为什么心态差别这么大?
“虽然我希望能够经济独立,但出来工作也不完全是为了钱,我只是想要知道我的能力可作哪些事情。我没有兴趣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米虫。”
平常,她不太愿意同别人诉说这样的想法,总觉得别人会觉得她是自命清高、觉得她再怎么认真,也只是个把工作当作娱乐的千金小姐。
但她愿意让他知道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因为她知道他能够了解……
“那……你会觉得依巧这样的生活方式太堕落了吗?”
她又笑了,没让他看出她笑得好牵强,她尽力将嘴边的弧度加深,语调很轻,好似只要这样轻轻的诉说,那股揉著酸涩的苦楚可以被忽略──
“我觉得依巧的快乐是理所当然的,她的无虑无忧并不是因为她好逸恶劳,是因为她有个可以全心依赖的人,因为她有你。”
“谢谢。”她的话让他动容,缓缓跟上她的脚步,往她停车的地方走去,喃喃地道:“如果……我像你所说的这样好,就好了。”
如果……他对依巧的观点,能够如同他所说的那么理性简单就好了。
***
十点的街头,街道两旁的店家尚在营业,来来往往的车辆将市镇的繁华照得通明。
车外,是尽情的喧闹,而车内,却是沉默的深渊。
停在斑马线前头,初桐前臂轻抵在方向盘上,幽幽地注视著车子前头来往的行人。
恐怕是累了吧?她总是一再恍神、一再地……想著他,想著他脸部的每一个线条。
真奇怪,他们并不是常常见面啊,为什么她能在脑海中,将他刻划得那么详细呢?
像是已经早巳将他烙在心版上似的……
朋友──目前为止,他们好像是这样的关系。
但其实她很明白的,若要避嫌、若是不想要让依巧误会,就连“朋友”这样的关系都不知是否恰当。
在处理男女关系上,她一向是有分寸的。
也就是因为知道分寸,才会在一举一动上觉得左支右绌……才会在与他见面以后产生了煎熬……
她言初桐一向很豁达的,什么时候成了这种提不起放不下的女人了?
叹了口气,将身子往后靠著椅背,瞥了眼车子前头那一对抢在最后五秒冲过马路的男女。
“真危险……”才正喃喃著,却突地顿住了,几近瞠目结舌地望著已经到达马路另一端的那一对。
那女的停下脚步,搭著男子的肩,一边喘著,一边笑得好开心……
是……张依巧和沈纬?!
叭叭!
前头是绿灯,她的迟疑和困惑让后方的驾驶入很不耐烦地按了喇叭,她忙回过神,踩下油门。
车子持续往前,她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或许,他们只是单纯约出来吃个饭、买点东西……
不然,可能是她看错了……
即使她有著没看走眼的笃定、即使她认出依巧那件在法国买的紫色花裙,却还是自欺欺人地这样想著。
第五章
与其说单纯、没有心机,像张依巧那样的女孩子……还不如说是自私。
这几天,初桐望著常跑补习班、美其名是来找她、实际上却是来制造和沈纬相处机会的依巧,觉得可笑极了。
也碍眼极了。
尤其是看著依巧那宛若沉醉在恋爱当中的甜美笑意,她便益发觉得厌恶。
若依巧知道方顺颐这阵子就在这附近代班,不知道她会不会收敛一点?
还是在她天真的认知里面──她和沈纬只是很投缘的“朋友”罢了?
她真以为,所有的人都是瞎子,看不出她跟沈纬之间的暧昧吗?就算单纯是朋友,能够这样毫不避嫌地随性打闹吗?
多难看啊。
初桐一方面气她的举动,赌气地巴不得让方顺颐自己看看他交往这么多年的女友是个怎样的货色。
可一方面,又希望依巧只是一时地爱玩心态,不是对沈纬认真,希望在她醒悟之前,方顺颐都不要知道这件事情。
可恶,这种人最差劲了。自己做错事情还要累旁边的人陪著担心忐忑。
“桐桐,中午一起吃饭怎样?”
沈纬上课去了,张依巧黏了上来,问著。
“我下午没课,待会就要回家了。”她没看她,迳自收著东西。
“阿顺这几天去南部看他妈了,下星期才会回来。都没有人陪我。”依巧撑著脸蛋,意兴阑珊地道。
“你找沈纬啊。”初桐冷冷地回应她,压根没打算隐藏带酸挟刺的口气。
她还有想到方顺颐啊?可真是不简单。
依巧还不至于听不出她的态度是在暗示著什么,脸色微变,紧抿著唇,然后问道:“初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初桐也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话,干脆把事情挑明了说:“你最近不是都跟他不错吗?”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算不上是理性的,她的情绪正莫名的高涨,恨不得现在将依巧臭骂一顿好消气。
可她知道自己仍是好彷徨、好为难的──
到底……自己这样的观感、这样的论调是对抑或是错?而她的怒气,到底是针对“依巧的不忠实”,还是在为方顺颐叫屈?
她是气依巧,还是心疼方顺颐?
她还在疑惑著,但这样的情绪一旦发泄出来便很难收回。
依巧眼睛因气愤而瞪得老大,提高了音量。“我不能交朋友吗?不能交男性的朋友吗?为什么我跟他说个话你就要用那种谴责的目光看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方顺颐在场,看到了会怎样想?”
她冷哼一声。“对,他会生气,那又怎样?他根本就是个老古板,跟你一样不通人情!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重点不在你错了与否,是在于别人的感受!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为别人想想?想想别人如何为了迁就你而让步,再想想你是怎样的对待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