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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连夜的大雨。作为天朝经济命脉、已有许久不曾泛滥的阮江一夕暴涨,初秋时筑好的河堤一夕溃堤。

  君王下令百官全员投入救灾的工作,同时严令防范下一波洪水的侵袭。

  一向以孝治国的君王在这危急之秋,也无法尽到身为一个人子的责任。

  只好由隐秀守在太后身边。他看着不知何时已发白苍苍的皇祖母,尽管太医全力诊治,却还是抵抗不了人生必然要面临的生死问题。



  隐秀真心喜爱这位皇祖母。他想起从前母亲刚过世时,他和芦芳顿失依靠,在后宫里无人庇护,是皇祖母将他纳入保护的羽翼下,让他得到喘息的时间,逼迫自己找到足以自我保护的力量。虽然他曾经疑惑何以尊贵的太后会在众多皇子中独独格外宠爱他,但隐秀依然感激在心。

  当太后在沈睡许久后睁开眼睛时,隐秀连忙让宫人去唤太医。

  等待太医前来的片刻里,年迈的太后因病而混浊的眼睛突然稍稍明亮了起来。

  「皇祖母。」隐秀紧握着她的手,深深感受到他们的确有着血缘上的关系。他身上流着半夷半夏的两条血脉,其中一条,来自这名即将弥留的老人。

  所有回京的皇子都随官员投入防堵阮江的工事里,只有他,被默许留在宫中,陪伴太后。

  太后睁开眼睛,看着隐秀半晌,才认出了他。「孩子,你吃苦了。」声音不复以前的活力。



  「没有,我不苦。」隐秀连忙说。

  太后体力不支,虚弱地问:「阮江如何了……太子如何了?」

  阮江泛滥,太子被废黜,隐秀无法说出实情。他只能道:「一切尚好。」

  「隐秀……」

  「隐秀在这里。」

  「祖母累了。在睡着前,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听完后,别怪祖母,好吗?」

  「不,请皇祖母好好歇息,太医就在外头候着,好好调养一阵子,皇祖母就会康复了。」

  太后勉强地睁着眼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就聪明……先别让太医进来,我得把事情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死……」

  隐秀却打断太后的话。「求求您不要说出来,隐秀不想听。」

  「你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害死你母亲?」太后讶异地问。

  隐秀用尽全身的力气,摇头。「不想。」

  他不想开始去憎恨这么多年来一直宠爱着他的人。宫廷里的仇恨已经太多,不需要再添上这么一桩。已经快二十年了,就算他明白,能让当年的君王不惜废后也要保护的人是谁,也改变不了母亲谢世的事实。

  久久,他才听见病榻上传来的一声叹息。

  「……唉,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多皇子里,就你最像你父皇……偏偏你不适合当太子……」说完了这句话,太后已经无力再言语。

  「我知道。」隐秀小心翼翼地为太后拉好床被,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所以我从来也没想过要争什么。」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即使天赋再如何聪颖,也不可能登上帝王之位。「皇祖母,您知道吗?父皇那张玉座,太冷了。当一个多情帝王,得娶无数个妻子,可是我只愿取一瓢饮……您知道吗?」

  他颓坐在床榻边,看着再度垂下眼眸的老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随后太医来为太后诊治,隐秀离开床边,看着窗外的秋月。

  这是个多事之秋。

  好在暴雨已经停了,只不知这一场水患能否跟着雨过天青?

  至于过去的事,他早已不想追究。

  何必追究?世事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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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阮江水患平息。

  同月十九日,皇太后崩,册谥慈宁,入葬皇陵,举国同吊。君王衰服为大行慈宁皇太后祈福;同一年,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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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她……」彤笔阁的石室里,福气看着二十年前有关夏妃之死的相关记载。

  当时担任女史的人并非四哥南风,而是另有其人;也许是家族里的某个女性亲属,但是由于女史不署名,因此连福气也不确定当时的女史是谁。

  日前她无意中检阅到过去的记载,将所有线索拼拼凑凑之后,得出了结论。这才终于明白,何以无罪的惠昭皇后会遭到废黜,何以隐秀曾要求她别再讨论这件事。他必定早就知情。

  秋日洪灾过后,由于太后崩逝,东宫虚悬,让原本早该回到封地的众皇子们纷纷留在王都里,隐秀也不能例外。

  朝廷里,上从君王,下至百官,纷纷换上白色的丧服。后宫里,后妃与皇子公主们也依礼服丧。让原本就有些鬼影幢幢的深宫内院,在即将来临的冬日前夕,更添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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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第一场初雪选在深夜里无声地落下。

  清晨醒来时,屋檐上已经覆盖了浅浅一层薄雪,光秃的柳枝丛上也一夕白发。福气推开彤笔阁的窗子,突然觉得这宫里是如此地幽寂。

  大地一片白茫茫,宫女冬、服也白茫茫,服丧期问,丧服也白茫茫。

  谁能料得到这一片洁白的雪世界,揭开冰雪,底下,是不堪的泥泞。

  噫,大清早是谁踏着泥泞朝彤笔阁走来?

  福气突然觉得脸上没戴纱巾,感觉好赤裸。她连忙离开窗子,眼神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又悄悄探出头去,刚好看见隐秀远去的背影,胸口一阵哽息。

  这么早就起来散步?她想他或许又一夜没睡吧。

  稍晚,楼然端来盥洗用的热水时,就见到福气打开了窗子往外看,寒意不断涌入阁楼里。

  她先将热水放在架子上,随后走向窗边,将窗子关起来。「窗户开这么大,不怕着凉?」

  福气散发坐在床上,看着楼然忙进忙出,身手俐落,忍不住使她想起自己十三岁初入宫当宫女时的糗态。当时她真的很笨拙,还常迷路,幸好有隐秀……

  唉,又想到他了。

  她好像老是想着他。他不在宫里时,她想念他;当他人在宫里了,她只会更加想念。当一个人成天不由自主地一直想着另一个人时,她还能做什么正事?

  「发什么呆?大人。」楼然来回抹过了一遍桌子,净了手,回到福气身边,顺手拿起小桌上的梳子,开始帮她梳发。

  「楼然,今天还是得去昭阳殿宣讲吗?」一般官员十日一旬休假一天,在后宫当女史的人不知道能不能也跟着休假?

  「您身体不舒服吗?」虽然楼然使用了敬称,但是福气还是觉得她的口吻不像宫女,倒像是她的姊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发梢。「没有……只是累,昨晚弄得很晚。」

  「下雪了,天很冷,石室不够暖,可以缓一点等春天时再去。」楼然一边梳发,一边建议。

  「可是……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不够写,得快一些、快一些留下这时代中的史实才行。

  梳发的手一顿,楼然突然反问:「记下来了,又如何?」

  「记下史实,给后世人来看。」福气从小接受父兄的史观,她相信历史必须留给后世人以为见证。这是史官秉笔直书,不隐善恶的职责所在。

  「倘若后世人见到了,又怎么样?」楼然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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