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她拉了管姐姐,找了一处僻静的亭子坐下,细说从头。
「原来如此。」管太后笑得流泪。「怎会误会成这样?定王妃很着急,阿融也很着急,很怕你们又要殉情。」
「我才不跟他殉情!要嘛就一起好好活下去。」谈豆豆志气高昂,顿了一顿,终于下定决心道:「管姐姐,我要出宫。」
「是时候了。」管太后摸摸她的嫣红脸蛋,感叹地道:「妳不要姐姐了,将这么大的后宫扔给了我。」
「姐姐,我——」谈豆豆眼眸微湿。
「人呀,还是自私些吧。」管太后露出释怀的笑容。「说实话,如果妳是先帝宠爱的妃子,即使妳这么贴心,又常常帮我,我怀疑能不能将妳当成妹妹、甚至女儿一样看待。」
「姐姐……」或许她该感谢先帝病得好、死得好吧。
「姐姐佩服妳,敢做自己想做的事。」管太后望向神和殿的飞檐琉瓦,笑意迷蒙。「我一辈子在这儿,死也在这儿,就跟着万岁爷了。」
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个她的最爱;最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谈豆豆抚向自己的胸口,怦怦怦,那里住着一个英挺又霸气的男人,正在用力擂击她的心脏。
大风起兮云飞扬。她逸出柔笑,很快地,她就要乘风归去他那里了。
*
怀着欢喜感恩的心情,谈豆豆回到了宁寿宫。
「小豆子,妳可回来了。」谈图禹等在宫外,神色焦虑。
「爹,你怎么来了?」谈豆豆惊讶地赶去扶爹,问道:「这时候不是该教皇帝功课吗?」
「皇上告假,我就赶过来看妳。」
「皇帝怎么不认真念书了?」谈豆豆叉起腰。「真是的!没有王兄严格督促,这孩子就散漫了,平王爷不可能一辈子盯着他的。」
「吓!」谈图禹睁大了眼,惊道:「小豆子,妳是说,平王爷会走?!」
「当然会走啊。」谈豆豆笑了。
呵!他跟她说过东西南北的好风光,她说什么也得揪住他,要他带她游历四方,遍览奇风异俗,亲自走过从前作梦才能到达的地方。
「妳会跟他一起走?」谈图禹又问。
「是的。」是该跟爹讲明了。
「小豆子。」谈图禹忧愁地道:「虽然你们的事惊世骇俗,但爹可以理解,天下没什么事不能解决的。」
谈豆豆突然明白了,用力一拍额头,清脆响亮,好笑地道:「我猜,是定王爷跑去跟你说我们投水殉情吗?」
「他很担心,要我过来劝妳……」
「爹啊!」
于是乎,谈豆豆拉了爹,进到宁寿宫正殿,找个角落,摆了两张凳子,仔仔细细地细说从头。
「是这样?」谈图禹也笑了,猛捶自己的老脑袋。
「这对宝贝的定王爷定王妃啊……」一想到那是她未来的公婆,谈豆豆胀红了脸,低下头来捏裙子。
谈图禹凝望女儿羞涩的笑容,感慨万千。打十二岁起,这孩子就生活在惊惶不定之中,诚如仙娥所言,她从未真正展露笑靥,直到那个男人走进了她的心底,她便有如受春雨滋润,像一朵大红花似地灿烂盛开了。
「小豆子,」他坚定地道:「爹不知妳打算怎么做,但不管妳的决定如何,爹就算丢了官、不要命了,也要支持妳。」
「爹,没那么严重啦。我是怕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爹没那么脆弱。」谈图禹由衷地道:「爹想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可以疼妳爱妳的女婿。小豆子,爹要妳幸福快乐。」
「爹,女儿超生了。」谈豆豆含泪道。
「平王爷对妳真好,爱屋及乌,他对爹也很好啊。」
「他老爱吓你,又没给你升官加俸,哪里对你好了。」即使谈豆豆明白是端木骥让爹彻底定出过去的阴霾,但还是改不了损他的习惯。「别被他骗了,他就是会利用人出来卖命。」
「他是用心。」谈图禹高兴得哭了。「天朝有这样的人才,乃是国之大幸:妳有这样的夫婿,爹放心,放心了啊!」
谈豆豆也是开心地不断抹泪;她且不管端木骥是不是人才,几位老人家如此关爱他们,她当然更要好好活下去,用力孝顺他们了。
*
老人家关心这一对投水的苦命鸳鸯,少年家也很关心。
同一时候,定王府里,端木骅、端木骝、端木融三人忧心忡忡。
「大哥过得挺快活的。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拄着拐杖到处散步,累了就随便一躺,看书打瞌睡,晚上还会跟家仆玩骰子,简直是转性了。」
端木骝叙述大哥的种种怪异行径,说到最后,还起了鸡皮疙瘩。
「以前别说他在宫里忙政事,」端木骅也拧着眉头道:「就算在家里,也是闷在房间看经世治国的典籍,或是写下隔天早朝的重要政策纲领;我夜里回府,他还会问宫里有什么事,现在却是完全不闻不问。」
「二哥,听说他连朝服都扔了?」端木融下了早朝就微服过来,一得到点头的答案,也担忧地道:「哎呀,事情不是严重到非跳水不可嘛。」
「阿融,他爱上了先帝的老婆,你的娘。」端木骝的语气很严重。
「娘娘不是父皇的老婆。」端木融答得干脆。「我将娘娘当作是娘、是姐姐、是宁妃、是皇后、是皇太后,但就是没将她当作是父皇的妻子。他们从来没碰过面、没讲过话,谁也不认识谁;她就好像是一只突然被丢进后宫里的小母鸡,整天在宫里打转,咕咕乱啼;我总是觉得,有一天她会长出一对翅膀,拍拍就飞出去了。」
虽然比喻怪怪的,但端木骅和端木骝却是心有戚戚焉。
「我很希望娘娘和大哥在一起。」端木融又道。
对他而言,故去的父皇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威严父亲,他渴望亲炙亲情,承欢膝下尽孝,但父皇却总是站得远远地看他,父子感情淡薄得令他夜里暗自垂泪。他都离父皇那么远了,更何况是空有名分的娘娘。
逝者已矣。生前既无情无缘,死后又何必牵绊?娘娘如母,长兄如父,他们对他的关爱远远大过于生他的父皇,于感情、于现实都更像是他的亲人,他愿他们幸福。
「大哥这几日有空就整理书房,送我一堆书,叫我多念着点。」端木骝又开始忧愁了。「阿融,你大概过几天也会收到他送你的书。」
「我看他在整理衣服,柜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扎了包袱。」端木骅的眉头锁得打结了。
端木融惊道:「该不会收拾妥当了,然后去——」
殉情?!
三入神色一凛,开始讨论。
「我们还是赶快将娘娘弄出来吧,以免夜长梦多。」
「怎么弄?」
「发布死讯,从此让皇太后消失人间。」
「呜,二哥你怎么讲得好像要杀人灭口?」端木融冷飕飕的。
「那是不是得准备吃了像是死掉的药方,好蒙过太医和女官?」
「不用那么麻烦。要娘娘直接出宫就是了,但该做的事不能少。」
「是啊,得挑棺木,布置灵堂,还得举丧……」
「这有礼官负责,我们只需注意『尸体』这个环节就好。」
「那该用什么死因呢?」
「听说娘娘刚被捞上来的时候,嘴巴又红又肿,莫不是让大江里的虾蟹螫了?那就是中毒了。」
「中毒不好,外头会胡乱揣测。反正她一直病着,就是风寒吧。」
「太医竟然医不好风寒,这有损他们的信誉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