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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无主,她镇日流泪,早来的雪花飘在窗外,浸寒了她的心。

  她抹去眼泪,穿上最美丽的衣裳,跑到王丞相府外等侯。

  「丞相!求求您放了我爹!」好不容易,终于盼到王丞相回来了。

  「她是谁?」王冲从轿子出来,神色倨傲地问随从。



  「她是谈图禹的女儿,已经等很久了。」

  「赶她回去!」王冲陡生怒意。「敢弹劾本相,是谈图禹找死!」

  「求丞相让我去看爹!」她苦苦哀求,退而求其次。

  「哼!他想让我进天牢,我就先让他进去尝尝那滋味。」王冲口气森冷,脸色狰狞。「不给他看书,不给他写字,不给他见亲人,不给他见太阳,不准任何人跟他说话,只照给他吃三餐,看他还敢不敢跟本相作对!」

  她呆了!爹是落入了怎样一个惨无人道的地狱里?

  她回到家,惶惶终日,以泪洗脸。全伯让儿子接回老家休养,家仆也因支付不出月银而遣退,偌大的屋子里,只留她一个幼小的孤女,白天和黑夜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了,她小小的生命已陷入了黑暗不见天日,一想到爹被囚禁的遭遇,她就要躲在被子里号啕大哭。



  整整三个月,她的琴蒙上了灰尘,爹的砚池早已干涸,笔架结了一层蛛网,凄凉的年过了,积雪融了,院子的枯树不知寒冬已过,犹抖瑟着枯伎,不愿吐出新芽。

  她痴痴地坐在午后阳光下,心却被封闭在深黑的囚笼里。

  「小豆子。」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这是谁?怎会唤她的小名?她震惊地望向了大门。

  一个老人扶住门板,摇摇晃晃走了进来;他须发花白凌乱,双眼疲惫忧伤,脸颊凹陷,身形瘦削,一身破衣,脚步颤抖;人虽陌生,却依稀看得出她所熟悉的神态,这是——

  「爹啊!」她放声大哭,跑过去紧紧抱住了爹。

  「小豆子!」爹也抱住了她,老泪纵横。「爹只盼着这一天啊,怕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好女儿了。」

  「爹!小豆子好想你!好想你!」她尽情地痛哭,几乎不敢相信爹一下子苍老成这样。

  听说王丞相得急病死了,皇上查出王冲弄权罪状,下旨鞭尸抄家,任命顾德道为新丞相;爹放了出来,补还官衔和俸禄,改任翰林院大学士,负责编史,不再涉及朝廷政务,目的就是要他安心休养。

  原以为一切都平静了,可是她和爹仍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好黑!」爹又惊醒了,惊恐地喊道:「小豆子!灯!灯!」

  「来了。」爹的身子尚未复原,夜晚她就睡在爹的房间,一听声音立即起身,将并未熄灭的油灯捻亮了些,安慰道:「爹,没事了。」

  「小豆子,我不要待在房间,我要出去!」

  「好。爹,小豆子陪你到院子散步。」

  无数个夜晚,她提着油灯,扶爹在院子里绕圈子,跟爹说话,直到爹的心情平静下来,东方渐现鱼肚白,父女这才入房安歇。

  三个月的黑牢不只催人老,爹整个人都变了,从一个直言敢谏的愕愕之士变成一个畏缩胆怯的小老头;夜夜的惊惶,不只惊扰着爹,也深深困扰着她;纵使她想用心照顾爹,但十三岁弱小的她已经力不从心了。

  幸好,仙娥姐来到了谈家。她不计酬劳微薄,任劳任怨地服侍爹,爹在她的细心照料下,不再经常半夜惊醒,也慢慢地恢复了健康。

  爹很满意新职,每天上翰林院,认真地看书编史,不议政,不管事;仙娥姐成了自家人,他们一家三口在天子脚下平静度日,与世无争。

  十六岁的夏天,外面传说皇帝又要选妃了,她不当一回事,心思雀跃着,只想快快变个法子催促温吞的爹给仙娥姐一个名分……这时却来了一道圣旨,选立她为皇帝的新妃子。

  好个皇恩浩荡的青天霹雳!爹又开始半夜起来团团转了。

  「小豆子,怎么办?」爹不断地自责。「是爹疏忽了,明知选的是十四到十六岁的闺女,爹应该为妳订门婚事避开的。唉!是爹不好。」

  「老爷,先睡下吧。」已经数日不眠的仙娥姐柔声劝说着。

  「不行!我睡不下,我怎能将小豆子送去那种地方。」爹又急又慌,失魂落魄。「为什么我一辈子尽忠朝廷,换得的却是这样的下场!」

  爹的眼神涣散,嘴里不断重复相同的话,一切言行仿如当年重现。

  她好心疼!她不要爹自责,更不想爹担忧惊慌,这不该是爹要承受的。

  既然命运无可抵挡,当妃子是她自个儿的事,那么,就让她一肩扛下来吧。

  「爹,我要当妃子了耶。」她握住了爹的手臂,撒娇地摇了摇。「这是我们谈家的殊荣,若不是我的容貌品德皆在众人之上,哪能被选为妃子?哇!原来我是大美人呢。」

  「小豆子,妳很欢喜?」

  「嗯。」她用力地点头,绽出最甜美的笑颜。「爹啊,你也要开心呀,以后是国丈大人了,人人都要尊敬你,你走起路来也有风了。」

  「呵呵,国丈大人?」爹咧嘴傻笑。「呵啊……呜呜。」

  「爹呀,你怎么高兴得哭了?」她极力克制住冲上眼眶的泪水,仍是娇笑道:「来喔,小豆子帮你擦眼泪。」

  她日日展露新嫁娘的欢喜笑靥,直到迎婚使将她迎上富丽堂皇的舆轿,放下了花团锦簇的红丝轿帘,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很快便擦去了,不让泪水坏了脸上的妆。从今以后,她换了新面孔,不再是小豆子,而是没有名字的宁妃谈氏。

  不是早就哭干眼泪了吗?为什么心还是这么酸苦,泪水还是这么多,抹都抹不完呢?

  若泪能流成河,她愿随波而去,再也不要回头了。

  *

  北风呼啸,原野苍茫,一轮冷月高挂夜空。

  端木骥策马爬上陡峭的山坡,来到了高崖巅峰;他轻拉缰绳,奔雷聪即停下脚步,稳稳地驮着马背上的两人,屹立于山巅。

  怀里的人儿仍在轻轻啜泣。他心中一叹,放开缰绳,将两臂圈紧了裹在披风里的她,俯下了脸颊,缓缓地摩挲着她的头发。

  他都听到了。当奔雷聪出了城门后,一直保持安静的她仿佛有所知觉,又开始哭泣;风声呼号中,她的泣诉断断续续传来,他也逐渐拼凑出她的心绪,一颗心顿感沉痛不已。

  那年,朝廷暗潮汹涌,怎知竟会牵连到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而他一次又一次的逗弄、自以为是的教训她、甚至是冷言冷语刻意疏离她时,是否也一再地牵扯出她内心深处的极度痛楚?

  仰头望月,金黄色的月光染进了他的瞳眸,缓缓地化开了其中的沉郁,漾出了柔和的水波。

  他又低了头,以唇轻轻拂过她的发,轻声唱道:「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歌声缠绕着风声,悠悠缈缈地回荡在高崖深谷之间。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醇厚低沉的男声钻进了她的耳际,谈豆豆以为自己在作梦,她正卧在一条小船上,海水轻柔地晃呀晃,周身暖和得令她不想睁眼。

  君愁我亦愁……是谁?谁知她的愁?是谁低头弄莲子?又是谁在唱着她熟悉、想唱却不敢唱的曲儿?

  她止住泪水,倾耳凝听,歌声如梦,她不愿醒来。

  「豆豆。」

  她心头一震!她不是没有名字了吗?谁在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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