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饿又累、又晕车又紧张,光想到待会儿要鼓起勇气迎战敌人,迫使对方放弃收购她家田地的决定,她就觉得阵阵胃酸上涌……想吐。
怎么可以这么胆小怕死呢?戴春梨在心底痛斥着自己的畏缩无能与懦弱,可是那股促使她跳上客运前来兴师问罪的怒气已然不知不觉叛逃,残存的一济滴勇气只足够维持她颤抖的双脚勉强站立着。
「很抱欢,没有顶约是没办法见到雷事长的。」柜台小姐表情很客气,但声音很坚定。
「但是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见他,可以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吗?」她怯怯地恳求着,小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背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抱欢,小姐,这不是我的职权办得到的。」柜台小姐朝她露出一朵恰到好处的歉然微笑。
戴春梨从来没有勉强过任何人任何事,这对她来说就跟大盘商收购她家高丽菜时,那狠心杀价的嘴脸一样罪恶。
可是事情又严重到攸关她家园的存亡,就算心底的罪恶感和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拜托下去。
「小姐,我是从梨山来的,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对不起,我帮不上你的忙。」不待她有所反应,柜台小姐径自转头对另一名前来洽询公事的男士微微一笑。「先生,您好,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吗?」
「我是来找三楼企画部的陈主任。」那名男士边说边好奇地瞥了身边的戴春梨一眼。
戴春梨有一丝难堪地悄悄蹭离柜台几步,躲避他那毫不掩饰的惊讶又奇怪的眼神。
怎么办?
气派宽敞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她连董事长办公室在哪一楼都不知道,就算混进电梯里也没那个胆问人,因为她心虚,她怕人家反问她要做什么?
真希望她可以大胆一点、勇敢一点,不要像「绿野仙踪」里那头失去了勇气的懦弱狮子,那样容易受惊、退缩。
晕车和自我厌恶感同时在她心口和胃里翻腾搅和,她开始冒冷汗、胃痛、双脚无力……看着个个穿着光鲜亮丽又精神奕奕的上班族在大厅里来来去去,每个人好奇的视线彷佛都朝着她投射而来,戴春梨越来越慌乱害怕,慢慢退到了大门口,只差一步就可以转身逃回她安全单纯的人生。
只要她转身,回头,跳上公交车,转客运,甚至是火车,就可以回梨山了。
然后呢?三个月后,她的家园就会消失在怪手的挖握动作下,高丽菜田和红瓦砖房会被一栋豪华别墅所取代,她所熟悉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雾气缭绕的梨山,翠绿色的山林,碧绿色的高丽菜,滚动在叶片间晶莹可爱的露珠,还有那刻在门框边她从小到大留下来的身高纪录……统统都会不见了。
城市奸商的黑手怎么可以伸进乐山,污染了她心爱的家园?
难道地球暖化还不够严重吗?这世上盖的房子还不够多吗?有钱人的享受还不够极致奢华浪费吗?
她很心痛,非常非常地心痛。
胸口酸苦的剌痛感紧紧揪住她的神经,她鼻头酸楚发热,眼眶逐渐浮现了氤氲的泪雾。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她连试着去波变的勇气都没有戴春梨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抬起了头。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见到雷行云,亲口告诉他,她的家园是非卖品,就算开价一千五百万也不卖她不能再为难柜台小姐,但是她至少可以站在大门口等吧?等雷行云下班经过,她就可以拦住他,严正地表达她的来意。
于是戴春梨就这样忍着晕眩感,坚持地站在大门口,无视众人进进出出好奇的眼神。
她等。
她等,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六点时,一批人下班经过她,有些人指指点点,快步走出大门。
再等,八点时,另一批人加班完毕也经过她,有些人交头接耳,慢慢走出大门。
继续等,十点左右,最后一小批人带着疲惫却充满成就感的表情经过她,已经没有人会去注意那几乎跟沉沉黑夜融成一体的她,为什么傻傻站在大门边一整天。
最后,看起来精悍的警卫关掉了大半的灯,再也忍不住的走近她。
「小姐,请你离开。」他要锁门了。
饿到头晕眼花,浑身虚软无力的戴春梨在他重复问了三次后,才听清楚他究竟在问些什么。
「大、大家都下班了吗?」她茫然地举目四望,真的耶,大厅灯都暗了,除了警卫先生外没有半个人影。
雷行云呢?她明明很认真、很努力地盯着每一个下班离开的人,没道理会错过他呀!
「请问你究竟要做什么?」警卫看着她苍白的脸蛋,不禁放轻了声音。「你在等人吗?」
「对。我在等,董事长。」她可怜兮兮地望着警卫。
好饿……她饿到前心贴后背,双脚更是酸麻到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每天的这个时候,她老早就已经吃饱,舒服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台北果然很繁华、很复杂,也很大,但是她觉得好无助、好心慌,也好空虚啊,而且她真的饿到手都在发抖了。
「董事长通常是由专用电梯直接抵达地下停车场的专用停车位离开。」警卫真不知该取笑还是该同情她好。「你在这里等,恐怕希望渺茫。」戴春梨登时呆掉了。
阿爸喂……台北人果然很复杂啊……幸好,戴春梨带了多年存款─五千块来到台北,不然当天晚上恐怕真的得落到在火车站或公园椅上过夜的下场。
虽然是春天,但是晚上光靠报纸是挡不住夜露风寒的。
她有心里准备台北的物价肯定比中南部还高,走了好几条街总算找到一间看起来应该不会那么贵,也不会很恐怖的旅馆,可是进去一问价钱竟然要一千六。
戴春梨霎时忽真考虑起,其实在公园椅上睡觉好像也不是那么糟……可是有鉴于大城市坏人比较多,她怕自己「壮志未酬」就先遭歹徒毒手,最后犹豫再三还是忍痛挥泪付了一千六。
这真是个凄凉悲惨的晚上,当她啃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饭团,喝着旅馆里用茶包泡的乌龙茶,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她心痛、腰痛、肩膀痛、脚痛……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最难过的是,她居然跟个白痴一样站在人家公司大门口,然后眼睁睁──不,是傻呼呼地让人家的董事长大摇大摆地从专用电梯坐到地下停车场,扬长离去。
奸商,果然是大奸商,简直跟剥削他们菜农辛劳血汗成果的大盘商一样奸!
从山上来到繁华大城市的第一个晚上,戴春梨没有兴奋、没有雀跃,只有无边无际的自责和腰酸背痛伴她入眠。
晚安,明日再战。
第2章(1)
戴春梨没有员工通行的磁卡,所以只能偷偷混进人群里搭「霸王电梯」。按下B1的按纽,出了电梯后,她难掩紧张慌乱不安的心情,躲在一根梁柱后面,等待她要见的人出现。
作贼心处就是她此刻的写照,每一道走出电梯去开车的脚步声,都能够令她惊喘冒汗好一阵子,而且最煎熬的是头上那支监视器……她为了躲监视器,身体几乎是黏在柱子上。
可是每当听到人声,她还是得鬼鬼祟祟探出头去观看动静。
扛着的行李越来越重,她暗自祈求老天爷让她今天就能找到雷行云,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台北撑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