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雁鸣飞孬,而是双眼圆瞪还提着刀的女人,看起来就是有种莫名的凶残味道,气势很惊人的。
出乎意料的,别缇没拒绝他的提议,松开刀子,任刀子继续垂直钉在砧板上,往桌边一坐,径自倒茶连喝了两杯。
雁鸣飞瞄了刀子一眼,偷偷吁了一口气。
「呃……妳今天在我这儿逗留好久,做了不少活儿,说不定妳主子正在找妳,快回去吧。」他好小心地赶人。
「阁主今天一早就独自出门去了,说大约三日后才会回来。」
「又出去了?他最近老往岛外跑,是在忙什么?」雁鸣飞好奇地挑起眉。
「主子的事,我们当下人的怎么敢过问?」缇儿没好气地说。
「也是也是,那……今天非常谢谢妳的帮忙,时候也不早了,妳早点回去歇息吧。」雁鸣飞好声好气地陪笑。
先把这尊填满了火药的祖奶奶给请走,免得不小心炸了他的药房。
这间药房后面,就是他的卧房,他可不想闹得自己没地方住。
「要能回去早就回去了,还会闲着没事在你这臭药房里替你切芦笋吗?」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那是醒龙藤,不是芦笋……」雁鸣飞咕哝道。
「我管它是芦笋还是什么鬼藤!本姑娘今天心情特好、精神特旺,不想回去歇着不行吗?啊?」别缇用力拍桌怒道。
「行、行、行!」雁鸣飞忙不迭地点头,虽然怎么也看不出她的心情特好在哪里……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不会傻到跟她闹气,只是觉得有些倒霉,被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给扫到。
「阁主真是的,干么急着要把我们三个姊妹嫁掉啊?阁主该不会是瞧腻了咱们姊妹,嫌烦,所以找借口要撵走咱们吧?」别缇嘟唇埋怨。
「不是这样的,依凤栖的性子,他定是将妳和芝儿、紊儿看得极重,才会这么慎重地要为妳们点君出嫁。」雁鸣飞笑着替何凤栖解释。
「江湖上不知怎的,竟会传出娶到我们,就有机会入主﹃烟波阁﹄当主子的谣言,害得我们三姊妹马上陷入四面八方涌来的追求赠礼攻势。以前还好,有三个人分摊着,可紊儿许给了二爷,芝儿许给了楚公子之后,只剩我一个,所以现在礼物全都堆到我的房门前,阁主也不准我推拒,说什么是人家的心意,拒绝人家有失礼数,害得我每天得动用好几个人来铲都铲不完,现在房门都不知道被埋到哪儿了?叫我回去!是要从哪儿进房歇息啊?」别缇烦得对他哇哇大叫。
「……所以妳来我这儿晃悠老半天不回去,其实是因为……呃……找不到进屋的房门?」雁鸣飞的脸颊微微抽搐,双肩忍不住抖动着。
「可恶!你笑什么笑?」别缇双颊泛红,懊恼不已地猛跺脚。
「没,我没笑。」他尽力露出同情无比的表情。
别缇转开头,眼尾余光无意中瞄到临靠窗边的一张卧榻。
她忽然起身走向卧榻,坐下来左拍拍、右弄弄,然后露出一脸满意的表情。
「嗯,这里还不错!」最后,她下了一道评语。
雁鸣飞张大嘴,指了指她身下的卧榻。「不会吧?妳……妳要睡这儿吗?」
「谁要睡这儿呀!」别缇白了他一眼。
还好!他悄悄松了口气。「那妳……」
「不是我,是你。」绷了一整天的小脸,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颜。
「我?」他一头雾水。
「今晚开始,你就睡这儿了。」她随意拍了拍榻面,像是这间药房的女主人在下令一样。
「我睡这儿?那我里面的床呢?」他傻傻地指向里间的卧房。
里头有床好好的不睡,他干么要来睡这张硬硬的卧榻啊?
「你的床,当然是让给我睡喽!」她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啊」
雁鸣飞张大嘴,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学医这么多年来,生平头一遭亲自尝到什么叫「惊掉下巴」的滋味……
「这……不好吧?」语气很是为难。
「为什么不好?」有点小火地蹙眉。
「男、男女授受不亲……」
「我又没让你跟我挤一张床!」别缇不以为然地说。
「但……孤男寡女……妳的名节……」
别缇从小就跟着随兴不拘、无视礼教的何凤栖,在何凤栖的教养下,她对男女礼教这种迂腐观念十分不以为然,一听雁鸣飞支支吾吾地在意着什么名节问题,忍不住大翻白眼。
「原来你怕这个啊?这也有解决办法啊,把你阉了不就得了?」她没好气地说。
「啊?」雁鸣飞大惊失色,连忙后退两步。
一看他脸色变了,别缇兴起捉弄他的念头,转身握住砧板上的刀柄,用力抽了起来,在空中挥一挥。
「我的技巧很好,不会疼,一下子就过去了。要不要试试?」
「不、不必了!」
「那……你的床借我,还有没有问题?」她笑咪咪地问,语气和善得不得了。
「您请便……」他一脸挫败地垂下头去。
「谢啦!」别缇呵呵笑,心情很好地拿起刚才还没处理完的醒龙藤,使出最漂亮的刀功继续切完。
一旁的雁鸣飞则在内心无声地哀叹着——
何凤栖,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快来领走你家的恶霸小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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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雁鸣飞忽然冷汗涔涔地惊醒。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上方,努力确认着头顶上的屋梁是漆黑又朴素的,不是梦中描金漆朱的雕梁画栋。
眼神空白了一会儿,才渐渐凝聚焦点,苦笑了一下,流露出深刻到难以排解的无奈及苍凉。
他梦到了幼年就看惯了的雄伟宫殿,以及种满奇花异卉的大花园,还有温婉似水的美丽母妃、面貌模糊的父皇,以及一夕惊变的那一夜……
那场梦,是属于生长在皇宫内苑,用金银珠玉娇养长大、却死在一场后宫毒杀阴谋中的七岁小皇子的记忆。
当时,他与母妃一同食用夜宵,结果一时大意,双双中毒。中了毒的母妃,硬是压着毒发的痛苦,拚了性命,抱着他托交给担任御医的弟弟,连夜偷偷逃出宫去。
只是,他中的毒十分奇诡,御医舅舅费尽生平所学,怎么也无法袪尽他体内的毒,虽然保他不死,但却要时时忍受毒发时肺腑绞扭的极大痛苦。
十八岁那年,舅舅临终前躺在床上,拚着最后一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不甘、不舍,还有浓浓的遗憾。
当时他跪在床前告诉舅舅,他会努力为自己解毒,不但会活着娶妻生子,还要长命百岁,舅舅才放心地合眼辞世,吐出最后一口气……
「怎么又梦到了往事?快忘记、快忘记,那些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摇摇头,对着空中挥挥手,重新闭上眼。
现在的他,叫雁鸣飞,是「烟波阁」里的大夫,承袭了御医舅舅的神妙医术,日日夜夜钻研医理,努力想解开他身上缠了近二十年的毒。
才躺了一会儿,胸腹间忽地浮起一股熟悉的抽痛感,让他警觉地又瞬间张开眼睛。
「糟了……」身体里的毒又要发作了!
他苍白着脸,立即从卧榻上翻身坐起。
一面捂着胸腹,一面小心翼翼地望向内室,看看稍早前抢了他卧榻的缇儿是否有被他惊动。
然后,雁鸣飞白着脸,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