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管事回头看了任蝶衣一眼,告诉众人,「这位姑娘同行。」
众人并不意外。「公子已预料到了。」
说着,一位妇女赶紧来到任蝶衣身前,「姑娘,委屈您先换一身衣裳吧!」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宫,就只能走邪门歪道。
*
接近巳时,天色反常的灰黯,阳光躲进浓云里,京城内仍是异常的安静。
只是散落在各地的官宅,有的人家起火,有的人家傅出惨叫,透露了谋反者的歼灭活动仍在持续中。
任蝶衣换上宫女的服饰,跟着花弄影的手下,又费了半个时辰才混入宫里,她很清楚城内血腥弥漫,一瞬间就有一条生命消逝,可她无法搁置花弄影不顾,而去维护她的正义感。
尽管见不得卑劣的行径悄然上演,她的心却只悬挂在某个男人身上,叫嚣着要她尽快赶到他的身旁,她没有力量去插手别人的是非。
「拿去端着,别抬头。」
一声交代,唤回任蝶衣散乱的思绪,她接过递来的一盘药水,跟着可靠的领路人走进一座不知名的宫殿。
进入宫殿内,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与人交谈,但那妖魅的声音已失去了往日的诱惑力,只剩下荏弱的气息,像极了垂危之人在交代遗言一般。
任蝶衣愈接近围满人的床边,胸口愈沉,身子不由自己的僵硬,险些无法呼吸,她甚至不敢走向前,怕再接近会看到难以承受的景象。
在场的太医走向任蝶衣,取过她盘上的药,试了没差错,端给人服用。
任蝶衣顺着太医的举动看去,终于见到了花弄影!
在赶来的途中,她听说他为了保护丞相,挨了一记暗算,伤口正在胸膛边,目前还不确定能否保住性命。
「好孩子,等你康复了,爹封你为王。」谋反成功的丞相正守在床边,从他忧虑的口吻,足以断定花弄影这个幼子在他心目中有着一定的分量。
任蝶衣愣愣的站在太医身后,出神的凝视着床上憔悴的花弄影,幸好众人都在关注他的伤势,没人发觉她的神色过于异常。
花弄影喝了两口药,却呕出一口血,吓得众人冷汗直流。
然而他十分平静,柔声劝告着父亲,要他放过某些朝廷官员,不要再动干戈。
任蝶衣听他念出口的人名,全是她曾提起过的,即是那些在朝中真正为国家百姓尽心尽力的朝臣。
她听着听着,眼眶不禁泛红了。
她知道花弄影伤得这么重还强撑起精神说服丞相手下留情,只是为了完成她的愿望而已。
丞相再三犹豫,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花弄影的要求。
花弄影宽慰的笑了笑,又吐了血,整个人衰弱得似乎就快要死去,教人看得心惊肉跳。
他轻轻的推开丞相,「爹,你去忙,我先休息。」
丞相咬着牙,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点头离开,不忘吩咐众人,「有什么需要的就去取,取不到的立刻禀告过来。」
任蝶衣仍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帮助花弄影,使他苍白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让他疲惫的神态变得精力充沛。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见到他如此憔悴,更没想到她会难受得心如刀割。
花弄影涣散的目光在半空中游移着,却在不经意中转向一动不动的任蝶衣。
两人四目相对,看见了对方又觉得见到幻影,目不转睛的盯着了许久。
周围侍奉的宫人发现异样,却不敢妄自打扰。
任蝶衣试了几次都说不出话,充满水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深怕一眨眼,花弄影就会死去——她宁愿永远与他这么相望下去。
「你来了?」他先开口,说话彷佛成了困难的考验,他的语气微弱得令人难以辨识。
「嗯。」任蝶衣放下手上的盘子,坐到他床边,握住他伸来的手。
她感觉到眼眶潮湿,担心失态,连忙低头不让他看到她伤心的模样。「你说过会照顾好自己的……你看你这样子,算是照顾好自己了吗?」
花弄影咳了几声,虚弱的命令周围的侍从与太医,「你们先出去。」
众人不忍忤逆,逐一离开,守在宫外。
「蝶衣,是我的人带你来的?」花弄影将她的手挪到他缠满纱布的胸口。
她点头,瞥了一眼纱布上染出来的血色,感同身受般的疼痛起来。
这个平时把她气到快发疯了她都舍不得不重手的男人,竟伤得这么重!若知道是谁害了他,就算那人的目标本不是他,她也会忍不住把对方撕成碎片!
「告诉我伤得如何?需要什么药或什么人救你?」任蝶衣调匀气息,硬将眼眶边打转的泪水逼退。
「我好喜欢你。」花弄影答非所问,声调已低不可闻。
他低哑的嗓子使她心痛得浑身发颤,她不敢想像是多么剧烈的痛楚让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我也是。」任蝶衣凑近花弄影的脸,亲了亲。「将来我们要到关外去看黄沙草原,你快好起来,我已经等不及跟你走了。」
花弄影毫无生机的脸霎时露出灿然的微笑,如回光返照,灿烂至极。「你终于答应跟我走了?」
任蝶衣拚命点头,一开口就是哽咽。
「不能反悔。」他用双手包覆着她的五指。
「绝不反悔。」她的另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掩盖着止不住的泪水。
「蝶衣……」他满足的轻唤了她一声,未能说完的话化作叹息,渐渐消隐。
任蝶衣慌乱的放下手,用蒙胧的泪眼捕捉到他正欲昏睡的情景。「不,别睡过去!」
察觉到花弄影的气息正一点一点的枯竭,她焦急的握起他的双手,恳求道:
「把眼睛睁开,别放弃!」
可他毫无反应,彷佛衰竭的花,慢慢的失去了呼吸。
任蝶衣震住了,尖锐的嘶喊声从体内不断上升,在冲出口的刹那——
第9章(2)
躺在床上垂死的人突然打了一声喷嚏,紧接着张开明亮有神的双眼,捏起身上的锦被,拉远一些,嫌弃道:「这被子是谁盖过的,怎么味道这么不好闻啊?讨厌!破坏我的情绪嘛~~」
任蝶衣就要出口的呐喊被硬生生的中断。
躺在床上垂死的人瞥了瞥她,眨眨眼,继续道:「蝶衣……」
他又满足的轻唤了她一声,似乎有未能说完的话又化作叹息,渐渐消隐,接着他的气息又开始一点点的枯竭,整个人仿佛衰竭的花,慢慢的失去了呼吸。
任蝶衣张得大大的眼睛,这次挤不出半滴泪水,涌上唇边的呐喊,霎时变得支离破碎。
她用力握紧双拳又渐渐放开,颤抖的手指缓慢的摸上花弄影苍白的脸,突然,使劲一拧——
「啊……」花弄影立刻痛呼出声。
「你再给我装死看看!」任蝶衣饱含怒火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恰似从阴间窜起的寒风。
花弄影拉起被他嫌弃过的被子,颤抖的覆住下巴,畏缩的看着她,「不要生气咩……人家胆子粉小滴。」
「……」她已怒火攻心,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眼前的男人还在装无辜,她想打他却动不了,想骂他又找不出词语,气得魂不附体,圆睁的眼睛开始发酸,酸到生痛,痛得逼出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不断的滑下脸庞。
「蝶衣?」花弄影见状,良心发现,愧疚感油然而生,玩性全失。
她被气哭了,连叱责他的力气也没有,像是受到很大的伤害似的,难过得垂头掉泪。
「对不起……」花弄影慌张的坐起身,伸手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