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大哥始终不明白,他们俩是兄弟,出自同一个娘胎,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源,既然他这个小弟脑袋不差,做哥哥的又怎会差到哪去?只不过因为他年纪较轻,不用像大哥一样从小便承受着极大压力,很多事反而比较敢说,也因此较早开窍。
谁知道就是这个原由,反而让他的光芒盖过了处事沉稳的大哥。
阿靖,你是个聪明人……这句话再次回荡在脑海之中,萧靖还是只能苦笑。
他是个聪明人吗?
伸手将桌上放了足足有一个月、外头缝上金漆松林的紫桧木盒打开,看着盒子要特地教人去灯造的金链,萧靖心日莫名疼痛。
原本是打算在年里她生辰时送她的……萧靖双眼一黯,轻抚那条刻意雕成浪花的金链。怕只怕……到时她人己不在此了。
聪明人吗?
他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眼中却带着苦涩。
如果可能,他宁愿当个傻子。
然后看着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看着她失去生气、慢慢凋零吗?他心中有个声音质问道。这事实像一把刀,狠狠的剐下他心头肉,教他痛得鲜血淋漓。
海龙女——那是扬州城百姓唤她的方式。
他明知道的,明知道她是大海孕育出来的女子,天生便是要活跃于海上,他却妄想与海争,以为自己可以将她藏在怀里,却没想到龙女既是由海而生,离海上岸后又怎能生存?她生于海,所以渴求海的气息,所以总是望着东方,所以无法忘却那辽阔蔚蓝的海洋,所以才会像是离了水的鱼……逐渐死去。
这念头让萧靖身子一震,心肺痛彻莫名,他知道她正在一点一滴的死去,一点一滴的死去……
萧靖手一紧,将金链从盒中拿出来握在掌中。大哥没说错,他的确知道该如何做。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承认不肯面对而己。
如今,该是面对事实的时候了。
萧靖双瞳幽凄,深吸口气,趁着自己的良心和勇气还没消退之前,举步走出商行,走进飘着片片瑞雪的大街,翻身上马往城外庄院而去。
※ ※ ※
当战青看到他满身风霜白雪地进门时,已是万分讶异;在她迎上前,替他褪下沾满霜雪的大氅却被他突然紧紧拥入怀中时,更是惶惑下己。
他发上眉捎肩上都沾染着些许白雪。
“怎……怎么了?”她昂首,鼻尖沾到他衣上的雪。
“没……”他埋首在她颈项间,哑声干笑道,“没事……”
听到他的笑声,她才松了口气,但仍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他将脸埋在她肩上,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以也只能信了他的说辞。
“你变得好瘦……”他在她耳衅低要说道,声音仍是干哑。怀中的人儿瘦得教他心痛不已,而这一点,更加深了让她回去的决心。
“是吗?”她垂下眼睑,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轻推了推他的胸膛,柔声带开话题道:“你大氅上都是雪,我帮你褪下吧!”
他动也不动的,只是收紧了双臂,舍不得放开她。
“萧靖?”战青不解地唤他。
他闻言深吸口气,才倏地松开了手,退后一步,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她伸手去解他大氅上绑紧的绳结,在这过程中,他一直凝望着她,令她受宠若谅。他知不知道,他己经很久没有这般正眼看她了?不过也因他这样一反常态的举动,教她心中更加不安了。
他突然伸手轻拂她的脸庞,微微一笑道:“有雪。”
不知为何,他温柔的微笑却让她莫名的心慌,战青惶惑地抬首看他,却见他睫毛上沾了些水,她以为是他眉上融化滑落的雪水,但在她想抬手替他拭去时,却被他一把握住。
萧靖拉着她的手,带她来到床边,微笑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被他这样一拉,原本垂挂在她手上的大氅一个没拿好,便掉在地上,“等等,你的衣——”
“别理它,反正脏了,下人会收的。”他阻止她回去捡那大氅。
她不解的看着他,却见那睫上的水珠因颤动而落了下来,滑下他的面颊,看起来竟像是泪滴。
但,他在笑着,微微的笑着,笑的好温柔、好温柔战青有些迷惘,只以为是自己太多心。
萧靖要她坐在床上,然后在她面前一脚跪下,褪去她左脚的鞋。
“你……”战青一脸茫然,不懂他想干嘛。
他从怀中拿出那条金链,仔细地戴在她赤裸的足踝上。
“这是什么?”
“给你的。”他以指腹细细摩挲那条服帖在她脚踝上的金链,深情的望着坐在床塌上的她,“答应我,永远别把它解下来。”
“为什——”
“别问。”他倾身向前,伸手轻压住她的唇,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再次要求:“我只求这件事。”
她看着他,虽不懂他为何这么悦,但仍是点了点头。
他漾出一朵感伤的微笑,抱了她一下,“谢谢……”
“你是怎么了?”他的反常,终于让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只是今日成交了一笔大生意,很高兴。”他瞎扯了一个借口,在她颊上偷了个香吻才松开她,“我让厨房弄些菜,咱们来好好庆祝一下。”他转头叫唤站在外头的小三子,吩咐道:“小三子,要厨房拿些酒菜来。”
“知道了。”小三子应声,转身往厨房跑去。
庆祝成交一笔大生意?真是这样吗?
战青有些狐疑,但萧靖不给她细想的机会,把她抱到自个儿腿上坐好,紧揽着她说:“我很高兴能娶到你。”是吗?战青脸红了一红,谅讶的看着他。其实他这些天的改变,还让她以为他后海娶她了呢!
他环抱着她,紧握着她的小手,亲亲她的脸颊,假装不经意的提起:“对了,明天起商行将做总结算,我可能没时间陪你,大哥……”他微微一顿,有些说不下去,但很快便恢复过来,强颜欢笑的说:“大哥提议说,看你要不要趁这时回娘家住几天?”
战青闻言一疆,脸色惨白的低头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他心一紧,几乎要把持不住、再度卑鄙地将她留下。
但,握在掌中的手腕是那般的细瘦,坐在他腿上的人儿是那般的轻如鸟羽,信些都提醒着他,继续让她留下的后果。
“你听我说,”萧靖拥着她轻声劝解道:“二叔他们其实很担心你的,当初我要带你走,大伙儿是因为尊重你的意愿,是以才未多加挽留。那儿……毕竟是你的娘家,你终究得回去看看的。”
她将头枕在他肩上,小手紧攀着他的颈,低问:“不能不去吗?”
“别逃避,回去看看吧!”他环着她的腰,说出口的话像是劝她,更是在劝自己。
战青沉默着,不发一语。
“你也担心的,不是吗?”他深吸口气,虽然心痛的要命,还得装出微笑,“你难道不担心楚恨天在岛上做了什么?回去看看,就当是安自己的心,嗯?”
她当然担心,怎能不担心?
战家船队是她的心血结晶,纵使她被排拒于门外,可这些年来,那些船务早已深人她的骨血,每天从早到晚,她都在想、在担心——
河运计划是否有顺利进行?二叔的风湿有没有再度发作?船队是不是有按时在秋季出航南洋?去年远航的船只是否已平安回航?年初派人建造的船只是不是己完工下水?
这些,总是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即使那早已不是她触手可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