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癸水……」她知道扶住她的人是谁,撑不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喜儿姑娘,救……救我……」
眼前一黑,她坠入了深沉的黑暗里。
*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侯观云打了一个冷颤,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回他的院子。
照往例,他一回来就去见爹娘。爹已能睁眼,身子调养得十分安好;娘仍是拿眼睛瞪他,也不跟他多说一句话,他只好摸摸鼻子走开。
大家平安就好。他轻逸微笑,这会儿依依会不会拿火盆帮他煨热被子,等他回来安歇了?
「凤姝,你怎么在这里?」瞧见葛凤姝站在廊下,他十分讶异。
「观云表哥,总算等到你了。」葛凤姝露出娇美的笑容,嘟嘴抱怨道:「打从听到你回家,我在这儿足足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你不必在这里等我,只需派人传唤,我自会去客房看你。」他刻意挪开数步,他既已告知三舅不娶凤姝,就应该避嫌。
进到里头大厅,四个从未见过的艳丽丫鬟正忙着温酒布菜,一见他进来,一个个娇声朝他喊道:「少爷。」
这种大阵仗迎接他的场面——难道凤姝是来挽回他的?
「依依呢?」他快步往左侧的睡房走去,掀开帘子,里头空荡幽深,飘散着一股呛鼻的熏香味道,立刻呛得他猛打一个喷嚏。
「哈啾!哈啾!」他一路打喷嚏,一路往右侧的书房走去,忙着唤道:「依依!依依!我找到师傅……吓!三舅?!」
葛政安坐在他的大书桌前,正在翻阅他出门前摊在桌上的书。
三舅来这里做什么?!他的不安急遽攀升,三舅看他的目光太严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的屋子完全变了一个样?!
「一回来就找丫鬟,唉。」葛政安重叹一声,摇头道:「莫怪你爹说你不长进,看来我得好好调教你做大事的本领了。」
「依依哪儿去了?」他急问道。
「她偷了你几位表妹的首饰,拿去典当被抓到,人赃俱获,已经让你娘赶出门了。」
「不可能!」他脑门充血,脱口就喊。
「她离开后没几天,北边河里浮了一具尸体,老李管家过去看了,应该就是你那位依依姑娘羞愧难当,投河而死。老李已经报官签结,送去乱葬岗埋了。」
「不可能!」
侯观云浑身一僵,一阵晕眩袭来,慌忙按住墙壁,稳住自己的身子。
三舅带着笑容,好似跟他闲话家常,说的却是这种惊心动魄、令他难以置信的言语。依依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就这样死了?!不可能!
「观云表哥,我爹说的是真的。」葛凤姝过来扶他,语带幽怨地道:「她品行不端,喜欢顺手牵羊,拿了我这支钗子……」
「这不是你给她的吗?!」他甩开她的手,瞪视她手里的发钗。
「我……我、我怎会送……」
「怎么不是?!」侯观云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一股冰冷的寒意由脚底升起,直窜四肢百骸。他既愤怒又痛心,开口就吼道:「还有三表妹的玉镯子、四表妹的珍珠项链、五表妹的珊瑚如意、你的金凤钗……还要我一样样念给你听吗?!」
「她、她、她早跟你说了?」葛凤姝慌乱地道。
「你们在我眼底下做什么事,我哪能不知道?!」他用力握紧拳头,忍耐着不挥出去。「依依拿一件,就用帕子包起一件,往我的抽屉扔。我不要,就搁在那儿,现在她一定是拿出来典当贴补家用了。」
「好,原来她还留有这么一手。」葛政安冷冷地回应。
「我去找依依!」侯观云好慌,红着眼眶道:「她绝对不会投河!她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骨气,她……」记起她说话的神情,他心头又是揪痛不已。「她不会让自己含冤不白,她一定不会死……」
「观云,站住!」葛政安喝道。
「三舅,你们的好诡计!」侯观云愤怒地指向葛凤姝。「为的就是逼我娶她吗?」
「若你今天谈成了一笔生意,可以任意反悔吗?」
「是的,是我错了!」侯观云猛拍自己的胸膛。「你还要什么?我全部赔给你!我们当初并没说定婚约,我不能拿我的一生开玩笑!你也不愿见凤姝嫁进来做个怨妇吧?她值得其他有头有脸的名门公子,而不是我这个没落的侯家!」
「你娶一个小丫头,这才会导致侯家没落。」葛政安冷眼看他。「为了她,你要卖掉这间大宅子,还要奉送我你爹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你都拚死挽回你爹了,如今他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你倒是想气死他吗?」
「我——」
「父亲犯法败家,儿子也跟着贪恋小丫头而败家,别说你娘受不了,我问你,你还要不要侯家的脸?你还敢不敢面对侯家的祖先?」
侯观云面如死灰,无形的侯家名声重重地压落他的肩头,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你凭什么本事谋生?你会谈生意吗?你交游广阔吗?你爹既然倒了,就没有人会再卖你爹的面子,你得一切从头开始,没有我的帮忙,你侯家能重新站起来吗?」
「那……那也不必逼我娶凤姝……这是勉强的结合……」
「凤姝将会是一个贤内助。你以为只靠你在外面盲目找门路就行了吗?她会帮你结交官夫人,或是招待其他商家的夫人小姐,这一层关系没打点好,你也没法子大展鸿图。」
深沉的绝望掩至,他的婚事注定要和家业绑在一起,无从脱身。
「一个小丫头值几两?几十两就可以买一个了。」葛政安神色轻蔑。「观云,你可别忘记你身为侯家当家主子的责任,不要自掘坟墓。」
侯观云怒目而视,他不需要三舅来告诉他!
依依早就告诉他,他是侯家少主,他得去承担他的宿命。可如今他的承担竟是以依依的性命做为代价!
他果然太天真,以为欠债还钱就能解决一桩没有意义的婚约,岂料三舅已然押对宝,是再也不会放开对他的掌握了。
葛政安又道:「我一直没敢告知大姐你想为小丫头卖宅子的事,就是怕她无法接受。你若还有孝心的话,就别做出让你爹娘生气的事。」
责任!祖先!家业!爹娘!侯家少主!重振侯家的荣景!一个又一个千斤巨石砸落下来,他只觉得双脚再也站立不稳,难以承受。
他不能卖宅子,不能将黄河以北的产业拱手让给三舅抵债,不能娶心爱的姑娘,更不能不依赖三舅重新打理家业,否则他就是一个遭受世人耻笑、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败家子!
如果依依在的话,他可以从她那儿得到支持,足以担起艰鉅的担子,绝不会成为败家子;可偏偏他们就是不允许她的存在,视她如挡人财路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天哪!到底是他的生命乱了套?还是本来就得重回「正轨」,依循他应有的宿命而走?!
没空去想了,依依是生是死?他的心焦虑得快要烧爆了!
「我去找依依!」他再也无法听三舅「教训」下去了,转身就跑。
「爹!」葛凤姝惊慌叫道。
「放心,他会回来的。」葛政安嘴角撇出一抹冷笑。「谅他不敢成为败家子。」
第9章(1)
柳树青青,溪水潺潺,冬日脚步尚未来到这个小村子;晴空蔚蓝,日头高挂,晒红了在屋前嬉戏的孩童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