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开始厌恶她的。
她要离开……
心好痛,光想到离开他,她就觉得心脏难受得像是被剖成两半。兰儿捂着嘴掩去逸出的啜泣,眼角滑下泪珠;但她很明白,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必须离开。反正她原本就什么都不是,他对她并没有责任。而且她虽然想报恩,死皮赖脸的跟在他身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让他费力将她从危险中救出。他一定早就觉得她很烦,事实上若不是大娘的关系,他根本理都不想理她。
何况石头迟早都要娶亲的,到时他娶了妻,教她如何自处?她如何能看着他身边站着别的女人?她早该离开的。
或许她的离开,才是帮了他最大的忙,让他可以去更多想去的地方,做更多想做的事,不用再浪费时间照顾她。
她不是他的责任,从来就不是……
心痛,是因为她之于他什么都不是;除了麻烦,除了伤口,她八年来没有回报过他什么。
心痛,也是因为怕他从此忘了她,更是清楚生命中没有她,他并不会感到有任何不同。
心痛,更是因为她八年来一直以为早从那座金色的牢笼中逃脱,如今才知道,从小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早已遗忘了飞翔的本能,只有在别人的保护下,方能生存。
可她举不起沉重的翅膀。脱离了大鹰呵护的羽翼,仅仅跌落一次,摔得通体鳞伤后,她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虽然她尝试着想要跟随他,虽然她试着勇敢起来!她以为她可以,以为她有能力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别人,但她却失败了。
现在的她害怕飞行的高度,恐惧再一次跌落。她再也再也没有勇气追寻翱翔蓝天的展翅大鹰。
泪水滴滴滑落,外头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她却心情低落的哭湿了水蓝双袖。
京城,长安。
灰色的信鸰在天空回绕一圈,翻转了身子看准目标降落,灵巧的停在一只结实的手臂上。手臂的主人取下绑在鸽脚上的小竹筒,并未抽出内里的纸卷细看,只是放鸽回笼,便急急送此竹筒至议事厅。
他先敲门,等里头的主子唤进,才推门进厅。
“什么事?”身穿锦衣玉袍的男人扬眉问。
“西道一级信鸽回报。”
“拿上来。”
他走上前恭敬的将小竹筒拱手过眉呈上主子。
那人接了过来,抽出小竹筒内的纸卷,展开,细看。
短短两行字,却让看的人冷了脸、蹙起眉。
那群盗匪失败了,兰公主还活着。他瞇着眼敲着紫桧木桌,他就知道那些人不中用。
八年前他就怀疑兰公主并未如冷如风所说的落河而死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就在他想杀她灭口时,她便潜逃出宫,然后立刻跌入黄河淹死。
八年前那一晚被她看见,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误。他忘了飞凤殿的后面还有一座金雀殿,忘了后宫还有这么一个兰公主,所以才会在失手杀了张贵妃后,匆忙的从飞凤殿后逃离,却被她撞见。
他本来想当场杀了她的,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宰了,没有人会知道他在那一晚曾到过后宫,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就是和张贵妃私通的男人,张贵妃的死也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当他假意向这胆小的公主问安,想趁她不注意下手了结她时,一位老宫女却在此时行了过来。他没把握同时杀了这两人而不让她们发出声音,若因此引来后宫善武的太监,他怕是无法掩藏身分安然退走。于是他只好及时收手,想找机会再进宫杀了兰公主。
岂料第二天就传出她潜逃出宫的消息,他派手下追踪,却只知道她往西走,之后的情形便无人知晓,跟着冷如风那贼狐狸便禀明圣上说兰公主已落河失踪。圣上信了,他却不信那满口谎话、一肚子诡计的家伙;只要一日投亲眼看到她的尸体,他就一日寝食难安。
他今年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官位也一路高升!将来更是前程似锦、不可限量,若是让人知道他就是当年在飞凤殿杀死张贵妃的凶手,他就完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派手下暗中寻找失踪的兰公主,鬼首在敦煌认出了她,证明他的想法无误!她果然还活着!
兰公主是个活生生的人证,只要她不死,就有可能威胁到他。他爬得那么辛苦才有如今的地位,任何危及他权位的人事物,就算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
他一瞇眼,脸色阴沉的揉搓手中的纸条,白纸碎成粉末,飞散空中。
兰公主一定得死,必须要死!
“通知鬼首下手!”
“是!”底下的人一应,退出议事厅去传讯下含。
一只粉蝶翩翩从窗格中飞进,来到身前。他抽出匕首,迅即地画过空中。
粉蝶一分为二,两片白色轻薄的羽翼无声无息的飘落。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缓缓飘落的薄翅,眼中却闪过一丝残暴。
原本是不想让事情牵连到他身上才会派人雇用那些不入流的下三滥,但那些杂碎失败了。他不能再拖,不能让她更接近早城,只好让鬼首出手。鬼首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杀手,绝对能够完成他的交代!
鬼首一定要解决掉那个女人,斩、草、除、根!
第七章
玉泉镇,悦来客栈。
时为高宗、永徽元年,春,三月初二。
“冰糖、大蒜、红葱头各半斤。”柜台前一位扎着两条发辫的小姑娘对照着货单,娇滴滴的念着。
“有。”送货的大哥依着她说的货名、分量,一一将东西从竹篓里拿出来放到桌上。
“香菇、辣椒各一斤。”
“有。”
“黄瓜五条,菠棱菜两把。”
“有。”
“五花肉一斤,猪尾巴两条,黄鱼两只。”
“有。”他将最后几样东西拿出来。
个头小小的姑娘瞄了眼那斤猪肉,忙指着那猪肉,怀疑的叫道:“喂,黄大哥,你这猪肉红压压的一片没啥油脂的,是不是五花肉呀?”
“是呀,那当然是五花肉,只是……呃,瘦了点。这只猪比较瘦嘛!”送货的小黄忙辩解。
“是吗?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小好骗啊?”她气呼呼的扭着腰,拉高了仍嫌稚嫩的声音。
“罗衣祖奶奶,小的我那敢骗您啊?”小黄开玩笑的对着只及他裤腰高的孟罗衣道。
她将手上的货单摆在桌旁,然后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将那斤猪肉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才皱皱鼻子勉强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当它是块瘦猪的五花肉吧。但是既然它不够肥呢……”孟罗衣鬼灵精怪的低头算了一算,然后便伸出五根有些肥短的手指,露出贼笑,“要扣五个铜钱!”
“啥?有没有搞错?!”小黄忍不住大叫,这小丫头可真坑人!
“不同意?”她扬起右眉,两手一摆、双肩一耸,“不同意那就算啦!你把这块‘肥”猪肉带回去好了。”
带回去?现在市集都散得差不多了,这丫头明明知道他带回去根本没客人了!唉,认了认了……
小黄苦着睑,久久才道:“罗衣祖奶奶,可不可以扣少点?”
“咦,你不是不想卖了吗?娘说过,咱们悦来客栈是不挡人赚钱财路的。”孟罗衣睁着圆圆的乌黑大眼,笑咪咪的说。
“我的小祖宗啊,你就饶了我吧!”小黄可怜兮兮的对矮他半个身子的丫头求情,心里不禁哀叹,为何他堂堂一名大男人每次都被这才满八岁的小丫头吃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