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伸手握住婆婆,冷氏欣慰地轻拍她的手,感叹的道﹕“我没事,只是想到就觉得有点害怕。幸好当年齐师父正巧带着徒弟经过,忙跳下水救起他,要不然我这儿子就没了。从此以后,如风便怕了水……这也好,省得我操心。”
小楼倒了杯热茶给婆婆,冷氏接过轻啜两口,才又继续说﹕“也是上天注定,齐师父明言与如风有师徒之缘,刚巧如风他爹正愁管不动他,便让他跟着齐师父上山学艺,而知风也愿意学武强身。我虽不舍,但抵不过爷儿俩的百般说服,最后也只好答应。”
原来小胡子拜师学武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小楼听得津津有味,更想再多知道些他的事,于是又道:“听起来,相公儿时挺活泼的。”
“是呀。”冷氏点头微笑,伸手摸摸媳妇的脸蛋,“他从小就爱美人呢。
瞧,还瞒着我偷偷的订下了你这个乖媳妇。”
小楼双颊飞上红云,既尴尬又诧异,“您……您不介意媳妇在外的名声吗?”
她一直以为像婆婆这样端丽的贵夫人,对她多少会有点成见呢。
“怎么会!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那些流言过不了聪明人的法眼。我可比你们这些小辈多活了二、三十年,相信别人的谣言不如相信自己。”她指着河上随着轻波荡漾的船家,“你看,那些小舟看似危险,其实靠水讨生活的人家们,在船上个个如履平地。有些商船往来大运河从洛阳至余杭,船上的人几个月不下船是常有的事,对他们来说,一叶扁舟比四马大车还要安全得多。在南方广府,更有人搭船远渡他国经商长达一年半载,听说要叫那些船夫下陆地行走,还会因不习惯而歪歪倒倒呢。”
“呀!真有这种事?”小楼听了甚是惊诧,瞪大了眼专心听着。
冷氏点头,“对呀,所以说眼见都不一定可以为凭,何况是耳听的流言。”
她见小楼放松下来,话题一转,忽然和颜悦色的道:“船上的人危不危险,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方知道。而且,人生道路上,哪处是无惊无险?船上的船夫们也是经过一再跌倒,记取教训,然后互相合作扶持,方能安然渡过难关,最后能靠着经验在水上讨生活。”
她停了一停,伸手拉住小楼搁在膝上的心手,缓言道:“什么事都要自己把握的,我相信你很懂得这个道理,才有勇气不畏人言。夫妻夫妻,有夫便有妻,这词儿本是相依相伴的,不应该落了单,你说是吗?”
“我……”小楼窘迫的低首。其实她也不想呀!
“我这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有时候会顾虑太多,啥事都要往自个儿身上揽。你别看他一副潇洒的模样,其实是太多事提得起放不下,婆婆妈妈的想每样事都能面面俱到,却忽略了最该守住的。”
听到最后这句,小楼心头一酸,不由得紧握婆婆的手。
“你在乎的,对吧?”冷氏柔声问。
过了半晌,小楼才轻点了下头;可这一点头,把泪都给点了下来。
“好孩子,委屈你了。”她上前拥住小楼好生安慰,取手绢帮小楼拭泪。
等小楼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冷氏才继续说﹕“虽说古有名训,让咱们以夫为天,但当男人脑袋不清楚的时候,咱们女人就要有自己的打算了,懂吗?”
小楼抬起泪眼,满脸疑惑。
冷氏露出个温婉但坚决的微笑。“你明早回长安去吧。”
“啊?!”她整个人呆愣住了。
“快过年了,夫妻本就该在一块儿。你回长安陪着他,就说是我说的。”
“但……但是……”小楼不安的转头,看着和她同房已睡下的冷知静。
“放心,知静我会看着的。至于我那傻儿子,就交给你了。”
小楼还未回话,冷氏便心满意足的转身回房去了。
她呆呆的望着被关上的门,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回去找他?可以吗?
什么事都要自己把握的。
她想起婆婆刚刚说的那番话,想起从第一眼见他到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为了他给她的羞辱而想争的一口气,想起当年到现在从来未曾改变的爱慕──爱慕?!
她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爱慕他的。
是啊,她原来便一直爱慕着他,所以才会因为他的风流花心而生气,然后厌恶他。
所以她才会……妥协得这么快。
因为她,本来就是爱他的……
回去吧,没什么好争的,她已经争到她最想要的人了呀。
想通后,小楼掏出挂在颈上的玉戒紧紧握着,趴在窗边望着河上月色,然后傻傻的笑了起来。
第六章
大清早,河上白雾茫茫。
小楼在婆婆的帮助下,带了些盘缠,叫了辆马车,避过宋氏夫妇,一早便离开洛阳,转回长安。
一路上时有颠簸,但她心情甚好。出了洛阳城不多时,温暖的日头便从远处的地平线爬升起来,照在遍地白雪上,将景物染成金黄。
“哇,好漂亮。”她探头至前方驾车处,车夫是风云阁洛阳分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伯。
“夫人你小心点,这样很危险的。”老伯被小楼吓了一跳。
“我可以暂时坐在前头吗?”小楼眨了眨眼,有些无辜的哀求,“我想看看风景。”
“这……前头很冷呢。”他有丝迟疑。
“没关系的,我穿得很暖啊!”马车尚在行进中,小楼便毫不淑女的爬到前头坐好,差点让老伯吓出一声冷汗,直嚷着要她小心。
“看,这不就过来了吗?你别担心啦。”她笑咪咪的道。刚巧此时马车转过一个弯道,眼前景物一变成了荒野平原,更加宽广。
官道旁的树枝上结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条,叶覆白霜,地上白雪从眼前连绵到天边,金黄色的阳光将白雪的结晶照得闪闪发亮,像是神赐的礼物。
“哇!”她轻声赞叹着,看得目瞪口呆。她从小住在长安,虽然出过城几次,但没一次是在下雪过后。而前几日则是从头到尾皆在马车中陪着婆婆,所以直到如今才有幸见此壮丽的景观。
“很美吧?这叫小雪初睛,早起的人才有这眼福的。”驾车的老伯瞄着眼,哼着小调,咬着烟斗驾车西行。
“嗯。”小楼点头同意,深吸了口冷洌的空气,清醒了脑袋爪子。
这是个好的开始,希望能有好的结束。
她对着温暖的朝阳,这样期许着……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空无一人的风云阁大宅院中,小楼简直无法相信。
大厅没人,东西厢没人,厨房没人,云楼没人,如风小筑没人!跑到各个厢房及院落,到处都没人!
怎么会这样?才几天的工夫,风云阁竟成了无人闻问的鬼宅!
她站在雪地里,呆滞地反应不过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小胡子呢?
一大堆问题在脑海反覆,她杆在雪地里,久久不能自己。
半晌,一阵寒风吹过,那刺骨的寒意才唤醒了小楼。
她拉拢了斗蓬,意会到此地一人也无,这才知道情况要糟。
“惨了!”小楼低叫一声,脸色一白,忙跑出门去要叫住带她回来的老伯,谁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那老伯已离开许久,雪地上虽有车轮痕迹,但出了大街后,便再地分辨不出哪几条才是老伯马车的轮印。
完了,早知道刚看没人来应门,她就不该让老伯先行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