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这次谢谢你了。”导演没多问,拍拍他的肩膀。
蒋君南带着她走出电视台,上了车,车子绕了个弯,开进电视台对面的大卖场。
“来吧。”把车停好,蒋君南率先走进。
他们不是要回去了吗?李放晴跟上,四处张望,看得目不转睛。“这是什么地方?”有商店街还有美食街,却又不太像百货公司,而且……好大哦!
她的表情让他笑了,他就是想看她这种新奇中带着兴奋的快乐表情。“大卖场,宜兰没有吗?”
“没有。”她摇头。
“比你带我去的超级市场,还大得多吧!”蒋君南没急着进卖场,反而带她到一楼的服饰店。“有没有喜欢的?”他随意看着。
“啊?”为什么问她这个?
蒋君南低笑,挑了件T恤去结帐,然后把提袋交给她。“去厕所换上吧。”
“买给我的?”她不敢相信。
“那么小件我穿得下吗?”他挑眉看她,戏谵笑道。“快点,还得买东西呢!”
“哦……”李放晴傻傻地走进女厕。
蒋君南在外头等着,她方才在电视台的表情,跃进了脑海。
是什么让她的笑容变得沉凝?她平常表现得太开朗,让他误以为她是幸福天真的,但只消细想,会发现一些疑点。
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就算没再继续升学,也不会来应征管家这种职务,而她来了,还把家事做得得心应手,这表示这对她而言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她不看电视,身上永远只有两件T恤在替换,干净却陈旧。交通工具是脚踏车,这种年代,连高中生都不屑骑了。他甚至敢断言,她没离开过宜兰,从车子开进雪山隧道开始,她就兴奋得像个首次出游的孩子。
种种迹象,都显示出她的家境并不好过。若是如此,她为何还是能笑得那么灿烂?她的笑很真诚,他不认为这是可以假装出来的,但……隐于开朗背后的她呢?是否全都是这么幸福?
还有她超乎年龄的细腻心思,都让他觉得有异。
“我好了……”羞怯的低唤把他的思绪拉回。
蒋君南回头,看到她微红着脸,晶亮的眼里闪着期待。
“很合身,不错。”就这几个字,让她笑了,笑得好开心。他看到她手上还拿着换下来的T恤。“那件旧衣服可以丢了。”
“没关系。”她折好,放进纸袋里。洗一洗还能穿,她才舍不得丢。
蒋君南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带着她,推着购物车,走进卖场。
“你为什么不继续念书?怎会想到出来工作?”他突然问。
“……我不喜欢念书。”李放晴藉由拿东西的举动,掩饰了心里的落寞。“工作很好啊,不用呆呆坐在教室里,还有钱赚。”
她也想念书,看到同年龄的人只需为了课业烦恼,她好羡慕,但又能如何?她甚至说不出口,自己只有国中毕业。
蒋君南眼眸微眯。她若真不爱念书,在他为她解说那些书和影片时,她眼中闪耀的求知欲又是从何而来?
“你好像还没说过你家里有什么人。”
李放晴几不可见地一僵,然后,她拾起脸,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我爸妈和我。我爸是个小学老师,我妈是家庭主妇。”在她刚上小学时,每天牵着爸爸的手去学校,和放学后在办公室等爸爸下班,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舍得让你出来当管家?”犀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搜寻。
“当然舍不得啊……”李放晴轻笑,觉得眼眶发热,她硬是压了回去。“没办法,我就不是念书的料嘛!”
他确定了,她瞒着他一些事情,但他却看不透虚实。
没来由的,他觉得心情很闷,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浮现眼前的,却是她刚刚带着难过的脸,他的心情,更闷了。
第5章(1)
在卖场里的餐厅用过餐,带着两大袋的战利品——包括两箱海尼根,他们踏上归途。吃的韩式料理,让她全程都张大了眼,连眨眼都舍不得。
连番的喜悦让她在电视台的低迷情绪一扫而空。她身上穿着他买的衣服,第一次吃韩国烤肉,第一次到台北,虽然只有逛逛大卖场就回来了,但这些都是她不曾经历过的。
回程时,车子经过海岸线,水天一色的景致在日阳下闪耀。
“可以停一下车吗?”她开口央求。
“这里?”见她点头,蒋君南将车子靠边停。“怎么了?”
没回答他,李放晴兴奋地下车,朝他招手。“你也下来嘛!”
蒋君南靠着椅背,翻了个白眼,实在很懒得下车。
“来嘛!”往堤防走近了些的她手圈在嘴旁又唤,雀跃不已。
不自觉地,被她逗笑了。“幼稚。”低骂了句,他开门下车,朝她的方向走去。
见他下来,李放晴笑得更高兴了。“我很喜欢这里,只要心情不好,来这里看看海,烦恼就会一扫而空。”沿着防波堤,她倒退着走,向他介绍。
“你也会心情不好?还真看不出来,每天都笑嘻嘻。”蒋君南故意揶揄她。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沉淀,只一瞬间,又恢复以往的明亮。
“当然会啊,但看到这片海,再告诉自己那只是老天给的长假,我就会变得开心了。”她停下脚步,面对海,闭着眼,张开双臂,迎着风。
被风吹扬的发丝在她颊畔轻飘,她满足的表情像要御风而行,衬着碧蓝,那是一副深入人心的景色,仿佛世上所有困窘都不足为惧,都只是场长假。
蒋君南看着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盈满了胸臆。为什么他放不开?是因为她的心胸太过宽阔,还是他的烦恼太过沉重?
他仰首望天,而后缓缓开口:“我厌恶我写出来的东西。”
李放晴张开眼,笑容淡去,静静地看向他。
“血缘是件很奇异的事,没去特地造就,却在不知不觉中都走向这条路。”蒋君南像在自言自语,却是倾诉出他压在心头的背负。“我曾经有雄心壮志,想探讨人性,想批判主流,但当我父亲知道我要踏入这个圈子,他透过管道不断施压,因为他不希望我这个丑闻被曝光,更不希望我阻挡他正牌儿子的前途。”
李放晴不知该说什么。他短短几句带过的话,隐含了多少的打击?他面对的不只是被拒的不顺,更难以承受的是父亲的无情!
“我写的剧本没人敢收,我只能改变方式,从市场性下手,高潮迭起的剧情和逐一累积的收视率让电视台舍不得放,宁可得罪他也要收我的剧本,我努力爬到现在的位置,在那里面,我却找不到自己。”他自嘲一笑。“很让人不屑吧?我享尽它所带来的名利,却又唾弃它。”
她看得到他的挣扎、他的无奈,但她没看过他写的东西,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李放晴绞着手,心里好沈。
“从小,我就看着我父亲带他现身公开场合,明白宣示他将沿袭他的名声与人脉,他不需要随波逐流,就能自由表达他的理念,我却只能束缚着自己,沦为商业化的消耗品。”他拾起一颗石子,往海面丢去,望着石子弹跳激起水花,而后没入,就像他,连续剧完结,不用一年,再没有人会记得。
“但陆竣光找你帮他写剧本,不就代表肯定你的能力吗?”她试着想鼓励他。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见她尴尬地支支吾吾,立刻猜出,她认识的人也只有纪华会告诉她了。蒋君南淡淡扬唇,不再追问。“就是这点让我更生气。当我还在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只是起步慢了点,先把基础打好,就可以转型去写我想要的东西,没想到,他却轻易放弃。我一直追求的目标,却被他视若无物地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