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的某个声音把她吵醒,她发现丈夫从窗外进来。
她并没有问他怎不像个正常人由大门进出,因为只要看他一眼,原因即分明可知。
今天早上,他跟她说他要去见贺德鲁先生,跟这位律师讨论婚后财产协议的问题,可能要好几个小时。这个讨论因为寻找他的受监护人的关系受到延迟,昨天丹恩要离开前特别提醒他应该尽快处理。
“看来你分配到的财产协议之一,是替贺先生清扫烟囱。”她的眼光扫过那六尺三寸的人形残骸。
昂士伍的眼光落在手中的小盒子上。
“呃,也不全然如此。”他说。
“你掉进了水肥车?”她说。
“不是,呃……”他把眉一皱。“我应该先清洗干净。”
“我按铃找亚契来。”
他摇头,莉缇下床。
“维尔?”她的声音很温和。“是不是有人敲了你的头?”
“不是,我先去洗个脸和手,洗澡稍后再说。”他拿着那盒子走入他的更衣室。
她想那盒子里面大概装着财产协议的重要文件,而且他认为它们可能会让她不高兴。她忍住好奇心,但忍不住在室内踱起步来。
几分钟后,他从更衣室钻出来,身上只穿着睡袍,但拿着那个盒子。他拉了一张椅子,放在壁炉的前面,邀请她坐下来。她坐下来。
他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打开那个盒子。接着,他拿出一个椭圆形的东西,放在她的腿上。
那是一张小画像,画中人是一位金发蓝眼、微微笑着的年轻男士。
那好像是看着一面镜子。“他……像我的兄弟。”她说。她的声音细如游丝,觉得自己的心正在狂跳。
“他的名字是雷德华,”昂士伍平静地说。“他是一位很有天分的演员和剧作家,他的母亲是评价很高的演员雷芬娜,父亲是柏理查,你母亲的叔公。德华是柏理查年轻好玩的时期制造出来的魔鬼,所谓在地毯另外一边的孩子,也就是他的私生子。理查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他是他第二任妻子生的。”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那上面是柏家——柏安怡那一支系的世系图,她把人名和出生年月日都以纤细但正确的字迹标明。晚年的婚姻解释了理查这位叔公只比安冶父亲大三岁的原因。
莉缇的眼光早就往下走,找到她自己的名字——写在安怡和德华之间。
皱眉看着小肖像。再看向母亲所绘制的简单世系表,又看向画像。
“他是我父亲。”她惊讶地轻声说。
“对。”
“不是约翰。”
“没错。”他说。“你母亲已经证实了。她是标准的柏家人,该有的文件一样都不缺。她也准备在你长大以后交给你。但是,事情出了差错。这些东西最后落在葛约翰的手中,他把它们卖给丹恩的父亲、第三任的侯爵,由当时的律师付钱收下,收据上的日期是一八一三年八月。”
“这就是他有钱去美国的原因,”莉缇说。她望入丈夫眼中。“这些文件解释很多事情。”原来,她母亲是跟雷德华私奔到苏格兰去的,而不是她称为爸爸的那个人。
“盒子里还有他写给她的情书,”维尔说。“至少二十几封。我没有时间细看并分类。”他绿色的眼睛那般温柔,脸上是有些害羞的稚气笑容。“即使只看到一小部分,都足以知道他深爱你的母亲。他或许不是婚生子,但是他们深深相爱,也生下一个爱的孩子。”
“我爱你,”她的声音好不容易挤过喉中的硬块发出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你怎会想到,以及什么原因使你竟会去找没有人知道它存在的东西。但,我知道你做这些是出自你对我的爱;可是,昂士伍,你真是令我生气。在我认识你之前,我从来不是这么爱哭的。”热泪盈眶的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椅子上滑下来,进入他的怀中。
+++++++++++++++++++++++++++++++++++++++++++++++++++
虽非婚生子,雷德华跟他的父亲其实很亲近,父亲也负责他的生活和教育。他也是依赖柏家生活的许多人之中、少数会受邀参加家族聚会的人。这也是他认识安怡的原因。大家告诉她,他是一位远房亲戚,他们恋爱了。
德华的父亲反对他选择戏剧当事业,两人发生强烈的争吵,安怡刚好到访。德华被永远逐出家门,安怡发现之后,坚持跟他离开。他要她稍等,等他确定养得活她。她拒绝等待,因为她相信父亲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而且会很快挑个人把她嫁出去。而那是无法想像的。
所以,她和德华私奔到苏格兰。
他们在不需要牧师、教堂、结婚公告和结婚许可证的苏格兰结了婚。他们的婚姻是合法的。但是根据他们的亲戚的标准,并非如此。在柏家人眼中,野蛮的苏格兰人跟印度人没有区别。他们认为安怡形同娼妓,是一个私生子的情妇。盒中的信件之一是律师通知她已被逐出家门。对于家产没有任何权利,也被禁止与家人做任何联系。
但是安怡和德华在出发前便已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们很了解他们的家人,非常清楚那些门都关闭了。
他们没能预知的是,三个月后,在一次预演时,倒塌的布景把德华压死了。他并未来得及替他的妻子和他们的小孩做好安排。
一个月之后,葛约翰娶了安怡。根据日记,他让她相信他是真的爱她。怀孕且只有十七岁的安怡已走投无路,认为约翰愿意接受别人的孩子,应该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直到他打算利用新生儿获取柏家人的心和钱失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然而,除去跟他在一起,她并没有太多选择。至少,刚开始时没有。身无一技之长,不跟约翰在一起就只能露宿街头。生完莎拉之后,她病了很久,而且从未复原。莉缇相信,如果她身体强壮一些,应该会离开葛约翰。
安怡尽力不让约翰利用她的死或莉缇的真正身分去敛财。相对于盒子里的东西,日记中的丑闻真是少之又少。伦敦的各报社若知道这些文件的存在,肯定会不计代价地想要得到。但是付了大笔金钱买下文件的法律事务所只是将它们扔进地下室里,并未以之牟利,这毋宁也是个小小的奇迹。
现任丹恩侯爵更换律师时也没人想起这盒子。而日记则跟其他的纪录去了新的事务所,重新被归类整理,与新雇主有利害关系者则送交艾思特庄。而因去年春天之前,丹恩一直住在巴黎,所以这些资料自然被收入抽屉或储物架上。丹恩夫人竟能找到,也很让人惊讶。
但是,当然没有昂士伍的发现那样惊人。而他,照样不承认这有什么了不起。
第二天下午,年轻人上街去看为欢迎葡萄牙女王而举行的游行,莉缇和昂士伍把事情说给丹恩和洁丝听。
对柏家人有深入了解的丹恩即使不看摊在桌上的证据,也立刻相信了这故事。让他难以相信的是,事情居然是昂士伍发现的。
“你怎会看到别人根本不知道的东西?”他问老友。“而且是哪位守护天使指引你去找柯氏父子事务所?”
“你说柏家人天性很能保密,”维尔说。“你也说你们善于模仿,并喜欢戏剧。你还说柏家人常有特殊的胎记。可是,安怡却没有写在她的日记里,这让人起疑。我只需要把这些事情加起来。而既然她是在你父亲的时代与人私奔,从你父亲的律师着手,也是合理的选择,其实我并未期待会在那里找到什么,只希望那是正确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