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口气,闭上眼睛。
“布洛肯安全吗?”
“在我们知道毕修格的打算之前,布洛肯至少比边境的这里,或是英格兰安全多了。”
第二天是一年之中最奇特的日子之一,天候在夏季与秋季之间犹疑不定。昨晚黛琳在树林里甩掉那个骑士以后,气温降得很低,所以她把窗子关得紧紧的,但今天早晨的阳光却很灿烂,气温升得很快,使得露水在早餐以前就已经蒸发了。
上午还没过一半,她就已经走出了小屋,双手插在淡黄色上衣里,专心地低着头,仔细搜寻着遍布鹅卵石的地面。
她又把红袋子弄丢了。
这一次它不在床上,也不在窗台或者跟以往一样绑在她的腰带上。既不是被鼬鼠和狐狸恶作剧地将它偷偷塞在柳条笼子的角落里,东边窗口外那棵大榆木树干中的松鼠洞里也找不到。
它不在她的小屋里,也没有在附近。她拳握插在腰上,光着的脚在地上敲打着。
想一想,丫头,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哪里?
她记得在恶魔森林外,跳下马儿时,它确实还在身上,但之后她唯一关心的就只有要逃离英格兰佬这件事。
她越过石桥,走进更远处的一块小草坪,脚下的草尖端已开始转成金黄色,其余的部分仍然是青翠柔软的。
身边有几只鸭子和野鹅啄食着地面上爬出来晒太阳的虫子,一只白鸽从附近的树上飞到一棵松树的残根上,而马儿在小溪的对面啜饮着溪水。
黛琳害怕自己这次是真的把那袋石头给丢了,因此她抬起头仰视着太阳,相信外婆教过她的:太阳、月亮和天空知道的事情,比最聪明的人类更多。
这是因为当人在睡觉时,月亮是醒着的;而当太阳照耀大地时,人们又忙着工作,无暇观望身边的一切;人类是很渺小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也有限,但天空却能看到比永恒更远的事物。
黛琳闭上眼睛,以在石圈中同样的方式伸出双手;太阳温暖了她的脸庞,光线戳刺着她的肌肤,让她感觉充满了生命力,所有的忧虑和害怕也都慢慢消融了。
她站在原地,深深吸入夏天的温暖空气,然后开始转着圈圈,先是慢慢的,然后逐渐加快,浅黄色的上衣和叶绿色的长裙随着身体的转动而鼓了起来,把鸭子和鹅都吓跑了。然后她开始吟诵着。
“喔,崇高、温暖而光明的太阳啊;
请帮助我,赶快帮助我,
在这里绕着圆圈的我
失落了东西,不知何处找寻。”
黛琳慢慢停下旋转的动作,然后张开眼睛,一开始只觉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她每次在太阳、月亮和天空底下吟唱以后就会这样,然后她撩开脸上的乱发,环视四周。
洒落的阳光就像金色的手指一样,指向一条通往恶魔森林的小径。
她顺着那个方向前进,一边走、一边低声吟唱着,仔细搜寻着地面和路旁树丛边的小沟。幸好袋子是红色的,就算以这里树木生长的浓密程度也不容易看不见。
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树木的枝干也变得不太一样,看起来像是向云朵祈雨的干渴手臂。这些树的叶子早就已经放弃挣扎,掉落到狭窄的步道上,叶子的边缘也因干燥而卷曲。她踏上去时,脚下就发出叶子叽嘎的碎裂声,彷佛在哭喊着要一点水似的。
她走了好一会儿,进入了森林深处,这时候一阵微风吹过树梢,让它们发出轻轻的歌声,一些叶片缓缓落在小径和她的肩膀及头上。
一棵满布节瘤的老橡树竖立在正前方靠近分岔口的地方,通往各个方向的几条小径从这里开始分歧。这棵树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因为那多结的树干看起来就像是巫师的脸。
偶尔,像这样艳阳高照的时候,那张巫师的面孔看起来像是在微笑,有时则是皱着眉头,而大多数时间它都是瞪视着她,似乎可以读出她的想法、梦想和希望。
“嗨,大树,”刹那间一个怪念头让她开口说。“你今天好像很有智慧,而我刚好需要一位智者。”她拉起衣缘,屈膝行礼,彷佛那棵树真的具有思想,而非只是她的想像。“请告诉我,树巫师先生:你看到了我装石头的红袋子吗?”
她站直身体,看向分岔的小径,阳光洒在被树木分开的两条小径上,黛琳一边来回指着两条路,一边念着一首老莱蒂最爱的督伊德歌谣。
当歌谣停止时,她的手指刚好指着左边的那条小路。就是这一条,她想着,一边弯腰避过老橡树低矮的枝桠,往前穿过一丛蜜蜂喧闹的野玫瑰,走过一棵藤蔓纠葛的榆树残枝,进入森林的阴暗处——那里荆棘扭曲缠绕地生长着,听得到虫鸣声却看不到昆虫的踪影,空气也不大流通。
就在那里,她看到自己的红袋子就挂在一根和手指等长的棘刺上面,便拉下它,打了五个结紧紧地绑回腰上,千万别又弄丢了。
她转身走回原路,一边挥开蜜蜂,一边踏进阳光之中。回到分岔处的那棵橡树时,屈膝向那棵树巫师道谢,然后踏上回家的路途。
你并没有找到真正失落的东西……
有声音?黛琳立在原地,慢慢地转过身,以为会看到一个人站在背后。那个英格兰佬!
她的喉咙因害怕而发紧,他可能一整个晚上都躲在这里等她。
她四处张望,但毫无动静:没有半点声音,连蜜蜂的嗡嗡声都没有。这里没有半个人,她看了那棵树好一会儿,仔细地搜寻着枝叶之间。
什么都没有。
她皱眉瞪着树巫师满布皱纹的脸,虽然它似乎像在回瞪着她,但其实它只是一个因为岁月流逝而满布纹路的树干而已。她摇摇头,转身踏出一步。
你并没有找到真正失落的东西……
她迅速转身。“谁?”
她等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有人回答,于是慢慢弯下腰,一边拾起一根树枝做为武器,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棵大树前面。
微风再次摇动树梢。她往上看。那只是风吗?
也许,她知道在远方山顶上的某些地方,风可以扫过圆锥形的树,让它们发出像是人类大叫的声音。
她跳起来,把树枝像剑一样挥舞着。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在头顶盘旋的白嘴乌鸦。
她往前两步,靠近她没有进入的那条小径,里面的路又黑又曲折,正是森林里那种连灵魂都没办法脱身的恐怖所在。
又吹起了一阵风,但这次它并不像人的声音。
“有人吗?”她大叫。“里面有人吗?”
仍然什么也没有。
她低下头,注意到地上的脚印,便蹲了下来。这些印子是新的,她伸出手摸摸足迹。
他一定又高又壮,才能在地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她没有移动,一边摸一边看着脚印的轮廓,好像一个人傻傻地瞪视着头盔里的眼睛,以为那些金属会突然消失,露出藏在里面的面孔。
还是有可能是那个躲起来的英格兰佬,她抬起头慢慢站起来,看向前面的小径。要是她沿着来时的路回家,他可能会跟踪她;但要是她走进这条小径,她可能会被抓住并杀掉。
有碎裂的声音,是脚步声吗?
她拔腿就跑,很快地离开大树,进入那条并非通往小屋,而是弯向森林深处,靠近河流的小径里。
她的脚踏上落叶和枯枝,发出扎扎的声响,心脏撞击着胸膛,喘息在耳边回绕,尽她所能地快跑。树枝划过身体,荆棘刮破了衣服,但她仍然飞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