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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了大半辈子秀才的他所拥有的并不多,一双儿女,几箱破书,还有这幢聊以遮风避雨的破房子。

  两袖清风他从来不以为意,也总以为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是,事情牵扯到女儿的终身幸福,才知道船到桥头也可能撞上桥墩的。

  “阿爹,你把那些人打发走了?”

  笑语晏晏,如天籁,女儿这把嗓子天天听,时时听,从没腻过。



  从灶头转出来的小姑娘有头如墨的及腰长发,她不像一般姑娘挽着可人的双髻还是极尽花样之能,就一条乌溜溜的辫子随着走动款摆。

  说实在的,她不大会应付自己的长发,阿娘走得早,女孩儿家的事都只能自个儿来,那些繁复的花样她做不来,辫子是极限了。

  不用天天在头顶做文章,她反而很自在。

  “那种恶霸你是怎么被他看上眼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女儿炙手可热,他这当人家爹亲的应该傲慢得如同孔雀不是?

  大大的错。



  之前说过,虚荣心满足了以后接下来是可怕的现实。

  求亲行列并不会因为他的拒绝减少,那种没隔个几日就要抱着头烧的恶梦实在不好受,因为来的每一尊都比派头、比钱多,也比谁流氓,他一尊都得罪不起。

  他只是个乡试秀才,说难听点是穷酸,却因为有个没办法拴在家里头的女儿招来一堆跩得二五八万的瘟神。

  福祸无门,谁知道哪天更大的祸事会砸过来,家破人亡。

  他怕啊,怕得日日无法安枕。

  把一小碟煎得芳香可口的素豆腐放下,“爹,说真格的,我也不晓得。”

  低着头的她穿着洗得浆白的素单衣,外罩小碎花短背心,几枚盘扣沿着腰身而下,宽口裤,闺女打扮,即便还是幼儿式的身段却是可爱可喜。

  她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可以锁在闺房不出门的,九岁就开始操持家务,矮小的她垫着板凳拽着比她个头还要大的铲子炒菜喂饱远庖厨的两张嘴,喂鸡鸭,到三条胡同后面的长溪洗涤衣物,要是这也叫抛头露面,她是天天抛没有错。

  可自从十岁的那年初春那个谁谁谁……送了一头母牛表明要娶她为妻,先例一开,就像破了什么咒语般,接踵而来的求亲简直如同氾滥的黄河。

  那么多张面孔,数也数不清,要她每个记住,太难了。

  “你不能每个都当萝卜看,总有一个比较不一样的吧?”随手把田家少爷的传家玉往桌上扔,咚地差点掉进一盆冒着白烟的粥里。

  布小春转身去拿来碗筷,看见那玉,没有其他表情,捡起来随手放到一只盐瓮中,这瓮里,响叮当的都是人家上门求亲留下的信物。

  又要满了,下次大概只能往清空的水缸丢了。

  不是他们没有把人家当回事,是数量多到不知道要往哪堆,以后看谁来讨,叫他们自己挑就是了。

  小山堆的金银珠宝只能看不能动,还要防偷防盗,简直跟自己过不去,算盘怎么打都不划算。

  看女儿的表情也知道他问也是白问,揉揉眉心,一屁股往长板凳坐下,又是叹气。

  “爹,吃粥了。”

  舀了两碗粥,布好竹筷,小春解下围裙在另一旁坐下。

  一碟今早刚从母鸡窝摸出来的荷包蛋,几样青蔬,一碟素豆腐,营养丰富。

  “要是那些人发起疯一起来抢你,我们怎么办?”老布稀饭还没就口,又是一声长叹。

  “爹,你不是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那么多,粥要冷了。”

  不是她乐天,也不是坚强,打更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有张与众不同的长相,阿爹每每看见她,忧愁的脸色只有多没有少,隔壁的婆婆大婶们也常在摸过她的头后窃窃私语,就算她没有大到听懂所有的话也明白,指指点点里面,十句有十一句是不好的话。

  “紫阳呢?”终于端起饭碗的老布想起小儿子。

  “一早找小佑子打陀螺去了。”

  “整天就知道玩。”

  但是,十岁的孩子不玩要叫他做什么?

  “我给他留了饭菜,一会儿再喊他回来。”

  老布偏过头深深看有着跟自己亡妻一模一样面孔的女儿,端起的饭碗又放下,左右把这间住了好些年的老房子梭巡一遍。

  屋顶被熏黑的梁,他依稀还记得是他成亲那年架上去的……

  往事如烟。

  “女儿,我们搬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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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急会跳墙,不管优良品种的犬种还是土狗。

  着急起来还跳了很多次。

  跳墙的时候要选时机,悄悄的,天未白,更梆子刚敲过四更半天最好。

  那些葡萄串般老大不掉的求亲者是怎么被老布甩掉的?嘿,就是这样搬搬搬搬我搬再搬搬搬给甩不见的。

  他们人微言轻,允了这个那个不满意,收了那家这家会跳脚,每个都当他女儿是嘴边肉,丝毫不懂尊重两个字怎生书,他老布虽然肉脚,可他搬家远远离开这些人,这总成吧。

  家无恒产是一大好处,也由于经验丰富,打包并不费力。

  大门落栓,一年半载放着准备养蚊子。

  大城以皇宫大院为主轴,东西南北为大街,周边纵横交错为胡同,房屋又分三六九等,胡同里互相连接,大多时候构成一个小圈圈,住在这边的人们几个月不去大街,依旧可以生活,老布用尽心机的藏着女儿,藏到最不起眼的角落,谁知道还是藏不住她该有的锋芒。

  夜凉如水,挑着僻静的巷弄走,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爹,为什么好端端的我们又要搬家了?”肩膀背着小包袱的布紫阳从一开始知道要搬家就垮着一张脸,眼看家门越离越远,眼泪已经在眼眶兜转了。

  见布老爹没回应,他凶狠的瞪了走在他后面的小春。“一定又是你害的!我们每次搬家都是因为你,你是祸水!”

  几岁大的孩子哪明白祸水的定义在哪里,只是听多了三姑六婆七婶十二姨的长舌,照本宣科而已。

  小春掩在薄纱下猫儿似的眸似颦非颦的闪过些什么,很快用长睫掩住。

  “紫阳,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走在前头的老布一颗爆栗敲上布紫阳头上。

  他拍布包出气。“大家都嘛这么说……”

  “人云亦云,人家说什么你跟着说,到底小春是你姊姊还是别人的姊姊?”这节骨眼胳臂还往外弯,不像话。

  布紫阳咬了下唇,眼角往后瞧,瞧见小春低头委屈的模样,摸摸刚被敲痛的头,勉力跟上老爹的步伐。

  “爹,我们匆忙的搬家,这回,要搬哪去?”他记得亲戚的家好像都轮番住过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走到哪算哪。”

  好大的雄心壮志……

  其实他心里也没谱,真的只能先离开京畿再说了。

  “爹,你手头上有那么多银子吗?”说得好听,根据他为人家儿子的亲身经验所得,家里都没有隔夜粮这种东西了,行万里路……问题很大。

  “这用不着担心,不会少你吃用的。”

  本来哩,他是个拘谨的读书人,规规矩矩的遵守孔孟之道教育子女跟学生,自己更是不敢有所违背,总以为人嘛,大家好来好去,不过人真的会变,被逼迫到了,学会了变通。

  金银珠宝他有,而且还不少,谁逼迫他上今天这条路就要贡献出走路工来。

  都怪他窍开得慢,之前受的那些苦真是白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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