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脸洗得两人全身湿透,若不是门外传来敲叩声,他们大概会继续玩下去。
抱起纪亚,回到床边,世泱开门,厨娘煮好养生粥和精力汤端上楼。
接手,他把精力汤端到纪亚手上,自己也拿了一杯,高举,勾住她的手臂。
「来,我们喝交杯酒。」
她没异议,喝下「交杯酒」,一口又一口。
端起养生粥,挖一瓢,世泱低头找东西。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统统有了,吃一口吧,它们在祝福我们早生贵子。」
「我的儿子一定要像你。」纪亚说。
「为什么要像我?」世泱再挖一瓢,吹吹热粥,吹啊吹,吹散热气,吹入爱情。
「我喜欢你的浓眉。」
「它们看起来很忧郁。」他用她的话作反对。让他选的话,他要纪亚生十个女儿,每一个都像她,让他走到哪里,都看得见自己的爱情。
「把它们梳开就不忧郁了。我的儿子要有和你一样的宽唇。」食指划划他的唇,哪有男人,有这般好看的唇线?
「我的嘴唇抿成线,容易寂寞。」有了她,他不寂寞,没了她,寂寞成了影子,如影相随。
「你可以多陪伴儿子,把他的寂寞赶跑。对了,我还要儿子有一头和你一样的卷发。」她的手指插入他浓密发间,拨拨弄弄。
「你批评过它们太桀骛。」世泱握住她的手,滑到唇边,亲吻。
「脾气温顺的男孩子容易吃亏。」在她眼底,像他就是最大的优点。
「说的也是,从来我只占便宜,不吃亏。」最好别像笨妈妈,只会吃亏,不晓得占便宜好处多多。
「你要把殷殷和儿子教养得聪明伶俐,像你爸妈教养你那样。我也会好好照顾天堂里的公公婆婆,等我们各自完成使命,就会重聚、重新谈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世泱不答话,定定看她,他痛恨这种遗言式对话。
她凝望他,久久……俯首,她喃喃自语:「怎么办……」
泪落入棉被,晕出两圈墨黑。她是女强人,女强人怎能掉泪?
「什么怎么办?」他吻去她的泪水。
「我好爱你,爱得想跟老天抗议。」勾住他的脖子,怎么办啊?多爱他一天,她就多一分不甘心;多拥有他一天,她就更舍不得放手。
「抗议什么?」
「抗议我们相识太晚、相处太少。」
「好,我去写白布条,你觉得用蓝墨汁写怎样?」他在逗她,却忍不住跟着掉泪。
「不要,用红墨汁,看起来比较悲壮。」她哽咽。
她一面流泪一面笑,世泱叹气,把她揽进怀里,轻语:「傻瓜!」
「傻的是你,没人会娶个病新娘。」
错,她没病,是上帝病了,他犯了妒忌病,见不得他们的爱情太炫丽。
「纪亚。」
「嗯?」
「帮个忙?」
「什么忙?」
「殷殷要上小学了,你认真点,多吃东西、养出体力,我们牵她,陪她上学。」
「好啊,我要在她的手帕绣上文育殷,就不会丢掉。」
「那我的手帕,你要绣什么?」
「绣一颗心,包裹我的爱情。」她连想都不想,立即回答。
「多绣几条,我要天天使用。」
「两打够不够?」
「不够不够。」亲亲她的唇,亲亲她的眼帘,他对她的亲昵永远不够。
「要不要也绣两条给老师,讨好他,请他对殷殷诸多包容?」
「不必,教到我们女儿是他莫大光荣。」
「老王卖瓜。」
「卖完这颗瓜,我还要卖下一颗,而且我会越卖越有心得,保证把儿子变成炙手奇货。」
总是,他们谈到未来,就是你一言、我一语接不停;总是,他们说起梦想,意见多到不行,他们好爱偎着彼此体温,说话说不停,他们好爱这样,一句一句,把梦想填满天际。
第8章(2)
化妆师来了,两个小时后,带着众人的祝福,纪亚勾起他的手,缓步往前。
这红毯,她要亲自走完。
一步步,小心翼翼,这是她幻想过千万次的梦境,往前一步,一声祝福,她要收集所有人的恭贺和羡慕,嫁给这个伟岸男子。
终于,她对着证婚人说我愿意,她的手指套上他的钻石。
终于,她挽着他,在响炮中再度踩过红毯。
终于,她用尽力气,手抛开,把捧花抛到另一个幸运女人手中。
世泱抱起她,她向所有人挥手,绚烂的阳光、绚丽的婚礼,他亲手解除她的人生遗憾。她知道,她会昂首对死神说:「世间一遭,我学会爱人,学会爱情是生命中最值得的部分。」
「纪亚加油,婶婶相信你会长命百岁。」婶婶冲出人群对她说话。
「我也相信。」纪亚点头。
这一刻、这一分秒,她认真相信,她的婚姻不是散文、短诗,而是隽永的长篇章回小说。
「记住你爸爸说的,碰到困难,咬牙、眼一闭,和它拼了,你一定会赢。」伯母也走出人群对她说话。
「我记住了。」
「世泱,你是好男人,请你好好珍惜纪亚。」伯父说。
「我会的,我会看重她、珍爱她。」
世泱抱起纪亚往新房走。
纪亚笑得灿烂,原以为生命渐渐走入堕落,哪里晓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春天在她眼前展开,遇见他,她遇到生命的桃花源。
*
距离婚礼过了五个月,纪亚赢了一百五十次。
她天天和世泱陪殷殷上学,她笑着跟殷殷说再见,然后勾住世泱的手臂,头靠上他的肩,说说笑笑走回程。
回程里,司机开车在后面缓跟,有几次,她居然比肉鸡时期走得更远。
但最近,她一天比一天疲累,疼痛在她身上加剧,药物的帮忙有限。
这次,夜半醒来,她知道不对了,说不上怎么知道的,但第六感告知她,分离在眼前。
摇醒世泱,她问他可不可以帮她洗脸。
他定定看住她的眼睛,然后像明了什么似地,起身,抱起她进浴室。他帮她刷牙、洗脸,他的动作细心,生怕触动她的痛觉神经。
「真好,你没有鼻头粉刺。」他试着招她开心。
她牵动唇角,笑笑。
「你的头发很漂亮,我想当希特勒,把它们剪下来编成毛毯。」
希特勒?她记得,初识那天,她在心底骂他独裁希特勒,哪里晓得,这个希特勒呵,在短短的十一个月间,变成温柔细心的大男生。
挣扎着,她想起身。
「别动,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剪刀。」轻轻地,她吐出两个字。
「等等。」
他起身,在柜子里找来剪刀,交给她,她花了大力道,才把剪刀打开。
这回,他没动作,眼睁睁看她用发圈绑起一束长发,看她吃力地压下刀柄,剪断长发,交给他。
喘气,她抬头望,充满笑意的眼底填入骄傲,她办到了,谁说她的力气比蚂蚁小?
世泱接过长发,连同她的手握入掌心。
「请记得我,不要把我忘记……」泪涌上眼眶,她不想烟消灰灭,不想化为空气,再找不到曾经存在的痕迹。
「谁能忘得了你?你忘记我们有那么多片VCD,你的笑、你的言语,统统在里面收集。」
把她的头压入腰际,忘不了,这辈子、下辈子都忘不了了!闭眼,泪滑下,世泱做不到,做不到欢喜送她进入天堂。
「如果殷殷忘记我……」
「她不会,我会给她做随堂考、月考、模拟考,每三年再做一次大型基本学测,我一定要求她,把你的一言一行,记得牢牢。」
「你在欺负她。」她指控,颊边满溢的,是泪水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