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题好难得才绕到这关键上,慕容飞云怎肯轻易放过?“余姑娘可记得十三年前……”
“将军如果无意巡视难民,请回房休息。”过去的事是她心口永远的痛,她不想提起,只盼两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过下去。
“余姑娘且留步,我们立刻出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她坚决不提十三年前的往事,他可不想逼她再走得无影无踪,人生有多少个十三年可以等待,他不敢赌。
“不唤赵乙同行?”如今襄城形势不比以往,仅凭她一人之力,怕无法护他周全,最好多带几名侍卫随行,她才安心。
慕容飞云连忙摇头,赵乙最气他劫粮、私开官仓救济难民,怕皇上怪罪下来,他再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找赵乙来不等于找骂挨?
“不过是略作巡视,不必弄什么大场面,就我们俩,悄悄去、悄悄回。”话落,不给她反对的机会,他抢先一步出了将军府。
慕容飞云打的好算盘,他与余瑜武艺高强,要瞒过众百姓,悄然探访民心有何困难?但他却忘了一件事,那几十万难民从江南飘流到诸郡县,走到哪儿被撵到哪儿,从南部一路被赶至战场前线的襄城……事实上,可能的话,没人愿意到襄城,毕竟这里正在打仗,谁知天上会不会突然掉下一块落石,或数十枝飞箭将人打死?
可是难民们没有办法,南朝十二个行省没有一个愿意收容他们,朝廷的抚恤又迟迟下下来,他们只好穿山越岭,四处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而襄城的城守则迫于大将军慕容飞云的威势,大开城门,放难民进入,且广设粥棚、义诊,安排难民们的起居,这能不令流离失所的难民感恩戴德吗?
当慕容飞一石一只脚才踏出将军府,就有眼尖的难民看到他,一嗓子喊开;“大将军出来了!”
登时,四面八方数百难民齐涌王将军府前。
慕容飞云和余瑜先是愣了一下,再看清这些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难民,心头是说不出的苦涩。曾经富庶,号称遍地黄金的南朝何时落得连几十万百姓都养不活的地步了?
忽尔,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声:“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呼啦啦,一票难民跪了大半。
“给大将军立长生祠。”已经有人给慕容飞云磕起头来了。
“大将军万岁!”难民们疯狂了,扯开嗓子海呼“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眼见如此场面,慕容飞云和余瑜却无高兴表情,面色苍白,冷汗打湿周身。
从来“万岁”只能是皇帝陛下的尊称,如今难民们却叫着“大将军万岁”,哪怕只是一时激情,这欺君大罪一样难当。
慕容飞云一时呆了,即便他收容难民只是一时心慈,无其它念头,面对此情景,亦是百口莫辩。
余瑜急忙拉他进府,反手将大门一关。“闯大祸了!”
她看着慕容飞云、慕容飞云看着她,二人心头忐忑不安,而外头山呼万岁之声犹自持续,足有盏茶时间,才稍稍停歇。
第3章(1)
“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待将军府外的难民潮退去后,余瑜拉着慕容飞云进入书房密商。
事情既然发生,慕容飞云在初始惊诧后,已恢复镇定,招牌浅笑挂上唇边。“我不在这里要去哪里?莫非……嗯,如果余姑娘想邀我至闺房一叙……”大将军瞬间变登徒子,还是淌着口水的那种。
余瑜一掌劈向他肩膀,幸亏他也不是软脚虾,吃豆腐的同时,警戒心没有放下,及时侧身避开。
“你玩够了没有?外头难民喧哗的事,保证不出一天必传人慕容钦耳中,他可不是什么明君,也许七、八天,拿你进京问罪的圣旨就会来到,届时你想逃都没地方逃。”
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两肩一耸。“那你要我怎么办?”
“离开南朝。”
“然后投奔凤帝,替他训练水军,反过来攻打自己人?”
“凤皇朝一统天下已是必然之势。”
“忠臣不事二王,我慕容飞云再不肖,也晓得‘忠义’二字怎么写。
“良禽择木而栖。况且你侍候的根本是个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昏君……”
“住口。”他隔着衣襟握紧怀里的残玉,双目透着血色的艳红。“瑜儿,君恩九鼎重,莫非你忘了?”那可是镇国将军的遗言啊!
她愣住了,十三年前,那漫天的火海、漂流的鲜血再度浮现眼前;他曾经年少轻狂,冒大不讳,救她一命,而今,轻狂少年的脸却怎地与她那忠直不屈的父亲慢慢叠合,最终变得一模一样……
“君恩九鼎重,所以臣命一毫轻吗?”他或许以为她劝他走是为了执行凤帝的命令,但她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他的安危。
从知道镇守襄城的大将军是那个曾经救过她一命的少年后,她就天天提心吊胆,怕他有朝一日会步她父亲的后尘。
现在,听到他亲口说出她父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她胸口胀痛像要爆裂!为什么他们都只想着慷慨赴义?不想想身后有多少人会为他们哭干泪眼?
“我没忘,父亲死前也是这么说的,但……一定要这样吗?除了碧血证忠魂外,没有其它选择?”
慕容飞云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她强忍多时的泪溢出眼眶。“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所谓忠义,就仅止于忠心一个君主吗?那些百姓呢?衣食无着的难民呢……谁想过他们?谁想过对他们忠义?”
她奉命保护他十三个月了,他不时出言调戏,可只要论及君臣,万千情爱尽可抛。她究竟算什么?
“瑜儿,你听我说……”
“是你听我说才对!”她双目通红,十三年的辛酸血泪,那是此山高、比海深的悲哀。“你为什么忠君?是为了青史留名?还是为了高官厚禄?”
“不是这样的。”南朝百姓受苦,他心底何尝不苦?
他不顾皇上议和的心意,筹谋抢劫凤军粮草,又私开官仓救济难民,心慈固然是一大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他就想起十三年前小小年纪就家破人亡的她。
救助难民对她面百,就好像当日抱她出火场一样;他之所以放不下这些难民,就因为心里牵挂着她。
他一心私欲,从来不是为公;只有一点……“我生在南朝、长在南朝,是这块土地抚育了我,我无法背弃它,你明白吗?”
祖国吗?她瘫坐榻上,纤手抚过底下织锦,俏目环顾四下摆设,窗边一枝水莲,几上一壶吓煞人香,旁边还有一盘糯米团子……她懂得的,身在凤皇朝时,她无数次怀念南朝的一切,衣食、茶饮、服装……甚至凤皇朝知名乐师弹奏的曲子,她都觉得不如十三年前他吹给她听的一缕萧音。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没人比她这个飘泊天下的游子,更能理解这句话的真义了。
“其实你一直清楚我的来历对不对?”她恍若失魂。
慕容飞云沉默半晌,掏出怀中半块残玉,半个“俞”宇在空中闪过。
看见那块残玉,她浑身一颤,半晌,也解开腰囊,摸出同样的残玉,只是上头刻的是个“王”字,与他的合起来就是“瑜”,她的名字。
两块玉,隔了十三年,越过千山万水,终于在今日重逢。持玉的二人心头万千感慨,诉不尽的相思在两人交错的目光中流转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