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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两点,加护病房灯惨白亮着,几台仪器呼呵——呼呵——此起彼落响。
敏贞心跳至一分钟一百七十下,是年轻健康男子强度运动下的记录,对左肺已割掉一半、右肺感染发炎的瘦弱女子,等于非人之极刑,随时会致命。
她眼白不断向上翻,浑身火焚般高烧,每隔一阵腰腹即抽搐躬起,如世间之炼狱,看得人心痛且碎。
经最初急救,情形并未好转,病人无法自行呼吸,需输入人工氧气,偏偏加护病房的几台呼吸器,故障的故障,没故障的都有重病患使用。
转院已来不及,只有先用手压式的呼吸球,暂时苦撑一下;绍远十分熟悉呼吸球的运作,不放心交给别人,要求亲自来,累了就由旭萱接手。
这是极专注且费力的工作,父女俩紧盯着仪器上变化的心跳数字一刻都不敢停歇,反复用力已近两小时,也几乎成了机器。
“该换人压了吧?他们看来好累!”辰阳在隔离窗外问走出来的护士。
“冯先生和冯小姐不肯。”护士说。
“真疯了!”辰阳又问;“还没有机器吗?”
“正在调,江主任也很急。”护士答。
等待室里坐着冯、黄两家的几个亲人,方才赶来的还有纪仁和惜梅夫妇,因他们刚由美国回来,时差仍在又加年纪大了,已先劝回家休息。
辰阳会在这里,是因冯家打紧急电话到“远成”办公室时,他正和冯老板密谈水塘地的事,就一路飞车送他过来。
照理说,人送到医院,就该转身离去,因为非亲非故,又和旭萱闹翻,实在没有理由留下!但辰阳仿佛双脚黏住,就是莫名其妙没定掉。
加护病房内起了小小骚动,护士出来喊冯先生昏倒了!突来之意外,大家七手八脚抬人,担架车推来,医生对绍远又翻眼皮又听胸腔,说是心脏问题,得去急诊室观察,几个亲人慌忙跟过去。
辰阳特别注意绍远双手,已乌青淤血,表示旭萱一样惨,于是不等允许擅自闯入隔离区,穿上隔离衣,未等里面人反应,夺过旭萱手上的呼吸球。
“你做什么?”被从位置上挤走的旭萱叫。
“看看你的手,是不是准备报废了?”辰阳头也不回说。
“这是我妈妈,我得继续压,她才能活下去!”她要抢回球,被他挡掉。
“你去休息,轮到我来,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是亲也不是友,呼吸球还我!”她生气抗议,却奈何不了力气大的他。
“你跟护士小姐去擦药,别像你爸爸昏倒了!”他又下命令。
“不!我不能离开妈妈,至少要等爸爸回来。”旭萱坚持说,双手一直没闲着,用棉花棒沾水润着妈妈干裂的嘴唇,用湿纱布擦拭她高热的手、脸、脖子,轻抚着那翻白痛苦的眼睛,俯在她耳旁不断低喊妈妈加油呀!
辰阳盯着旭萱肿伤青紫的手,想必很痛,因为不时微微颤抖着,但她仍细心熟练护理着母亲,看出是长期训练的——想到此,他更使劲压入氧气,虽然病床上躺的不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乖乖做了一回孝子,算史无前例了。
这时有人开门进来,开口便说;“对不起,刚动完一场手术,得到消息立刻赶来。你母亲状况如何……啊!你的手受伤了,得立刻包扎冰敷!”
那不寻常的熟络声音令辰阳回头,一个样子斯文穿白袍的年轻医生,正抓起旭萱的手诊视。
“别管我的手,你见过我爸了吗?他好不好?醒来没有?”旭萱着急问。
“这没醒来,但初步看来没事,只是太疲累,心脏有点受不住。”年轻医生温柔说;“你也是,脸色很不好,小心下一个倒的是你。”
辰阳眼角余光冷冷扫过白袍上的名字,简宗霖——难道是那个剪什么刀,冯家中意的另一个女婿人选?那种亲匿态度,已超过职业该有的分界。
“这位医师,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病人需要大量氧气,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调机器来?”辰阳冷冷插嘴。
“这位是……”简宗霖问。
“我是冯家亲戚。”辰阳说完,立刻感觉旭萱的瞪视。“你们那么大的一家医院,竟连最基本的救命配备都没有,还叫人用手工的,真太荒谬了!”
“也实在刚巧,这几天寒流来袭,呼吸道病人一下多起来,又正好有几台机器固障维修,才会出现供应不足的情形。”简宗霖耐心解释。
“医院经费有限,医疗器材不足已不是一两天的事,颜先生在赚钱之余或许可以捐些善款给医院,就不会有今晚的情况发生了。”旭萱加一段说。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这节骨眼还不忘掏他的钱,还故意喊他颜先生!
简宗霖离开后,旭萱要求接过呼吸球。“你压够久了,换我来吧!”
辰阳不吭声给了她,她一压球竟是钻心疼痛,早先用意志力撑着还不觉得,一旦放手所有敏感神经都回来,现在竟使不上力。
“还是我来吧,冯小姐没忘了我是工人粗手,比你强好几倍,再压三小时都没问题!”他接回呼吸球,发现能和旭萱再这样亲近斗嘴是多么快乐的事。
三点以后,敏贞眼睛不再翻白,心跳慢慢变和缓,可以不用人工氧气了。
五点左右,敏贞度过危险期,又一次逃离索命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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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天亮得晚,即使已过六点,街上人群已开始一天的活动,地平线那端的晨曦仍只窄窄一线,让黑暗继续笼罩着。医院内经一夜生死挣扎的人们,犹自恍惚,像作了一场耗尽心神的梦。
绍远清醒过来,顾不得身体不适,又赶回加护病房照顾妻子;冯家亲人在放下一颗悬荡的心后,向热心帮忙的辰阳道谢。
“最辛苦的还是伯父和旭萱,手都伤成那样,我用的力气还不到他们一半,没什么好谢的。”辰阳转向旭萱说;“我得走了,九点钟还有会议。”
她轻点头没表示什么,就在辰阳疟到长廊尽头快转弯时,又突然追上去。
“喂,你等一下!”
他回过身来等她。
一宿未眠,他衣皱发乱,下巴有细渣,眼神不若平日炯炯锐利,而是睡不足后的蒙眬柔软;她则一张昏倦素白脸,未曾梳洗,眸子微微青肿,双手裹纱布,有种脆弱的小女儿态。若非在医院,换在其它场合,两人对望的样子,倒像是缠绵到天亮要告别的情侣。
“什么事?”他声音不自觉低柔。
“我已经决定……要加入你的百货商场企画案,不保留水塘地了。”
“怎么突然同意?”辰阳太惊讶,直觉反应说;“就因为我陪了一夜帮忙压呼吸球,感动到你吗?”
旭萱的确有感动,妈妈能逃过一劫,一切身外之物都不想再计较。最主要的,她一直认为妈妈会发病,都是因操心她的事到连吃药这等大事都忘记,心里非常难过自责。如果强制征收令下来,只会让爸妈忧恼更多,不如水塘地早丢早了,速速送走辰阳这魔王,也保全家清静平安。
“我们大家都很感动,你等于救了我妈妈的命。”她回答说;“另外诚如你说的,我爸爸比已不在人世的老杜叔叔重要,只要对冯家好的事,我都愿意做。”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这企画案的前景和利益好到难以拒绝,不是吗?”辰阳兴奋极了,以为终于软化旭萱那颗顽强的心,伸出手想触碰她。“很高兴你终于想通,愿意信任我,让我们两边双赢,还有我们共同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