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我自己。」
迪生把欣喜若狂的约翰送上「夏珍号」,交待船长在梵萨嘉拉岛让他的新乘客上岸,然后回到约翰过去一年来的住处。
小房间里几乎什么都不剩。但约翰最近用剩的梵萨沉思蜡烛还在桌上的碟子里。迪生走到桌旁,举灯照亮染成深红色的蜡烛。他从碟子里剥下一小块嗅闻它的味道。
观其徒之烛,知其师之名。
找到把深红色蜡烛给约翰的那个人就能找到那个叛离份子。
「看来艾氏虎姑婆被你收服了。」魏巴瑟带着爱玛跳到舞池边缘停下。「恭喜你,葛小姐。你的本领真不小。」
「没那回事。」爱玛瞥向跟老友聊天的薇丽。「艾夫人好心地邀请我在结婚前去她家暂住。」
巴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在今晚之前,社交界都认定虎姑婆绝不会屑于承认她私生孙子所选的新娘。」
爱玛抬起下巴。「说到底,她毕竟是他的祖母。」
她不等巴瑟答话就转身走开。迪生离开后,她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跳舞。她忙着担心他今晚的计划。但迪生一走,巴瑟就出现,在艾夫人的敦促下,她不得不接受他的邀舞。
取悦薇丽真的很难,爱玛在穿过人群时回想。在两人相处的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她所有的新衣裳都被薇丽批评得一无是处。不是领口开得太低,就是装饰太多,再不然就是颜色不对。薇丽还嫌蕾蒂替她接受太多不适当的宴会邀请。总而言之,爱玛庆幸自己没有倒霉到受雇当薇丽的伴从。艾夫人无疑会是跟她孙子一样难伺候的雇主。
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仆托着满盘的饮料经过。她从托盘上拿了一杯柠檬汁,停在一棵棕榈树下啜饮着。正在找地方放空杯子时,她听到薇丽的声音从树叶间传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萝丝。杀人凶手,真是的。根本是一派胡言。」
爱玛突然无法动弹。
「你一定听说过柯契敦被人发现中弹身亡在她的卧室里。」那个名叫萝丝的妇人说。
「我向你保证。」薇丽以严厉的语气说。「如果我孙子的未婚妻真的射杀了这个叫柯契敦的人,那么他一定是罪有应得。」
萝丝吃惊地倒抽口气。「薇丽,你一定是在说笑。我们谈的是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遭到谋杀啊!」
「真的吗?」薇丽听来有点惊讶。「果真如此,那的确令人惋惜。上流社会毕竟没有多少真正的绅士。但我相信在此处没有恐慌的必要。」
「你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萝丝惊骇地问。
「据我所知,柯契敦不是正人君子,他的死也不是世人的损失。」
一阵惊愕的沉默后萝丝突兀地改变话题。「我必须承认,看到你认可你孙子的新娘人选很令人吃惊。姑且不论她与谋杀案的关联,她以前的职业却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以前的职业?」薇丽茫然地重复。
察觉有机可趁,萝丝立刻发动攻击。「天啊!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葛小姐在跟你孙子订婚之前靠担任贵妇的伴从维生?」
「那又怎样?」
「我还以为你中意的是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孙媳妇,例如女继承人。」
「我得到的正是我所中意的。」薇丽干脆利落地说。「种种迹象显示她能够帮助我的孙子给家族注入新的活力。」
「你说什么?」
「要知道,人的血统就跟马的品种一样。想要维持家族强健,在挑选未来的孙媳妇时就得着重聪慧和活力,就像挑选牝马一样。」
「真不敢相信——」
「往你四周看看。」薇丽说。「你不觉得可惜吗?上流社会有太多家族都流露出血统上的弱点。体质不良、好赌纵欲。多亏我的孙子和他的新娘,我的家族将免于那种命运。」
在回家的马车上,爱玛实在忍不住了。「血统上的弱点?」
薇丽扬起眉毛。「你听到了,是吗?」
「可惜迪生不在场,不然他一定会觉得很有趣。」
薇丽转头望向窗外。她的下颚紧绷,肩膀僵直。「那还用说。」
爱玛默默凝视着薇丽紧握的双手。
「非常感谢你对他伸出援手,夫人。」爱玛轻声说。「这件事对他非常重要,因为他觉得他必须报答罗义泰先生和梵萨嘉拉岛僧侣对他的恩惠。」
「真是怪异。」
「也许吧。但他答应要找出那个窃取秘笈和灵药秘方的坏人。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后,他无人可以求助,除了你以外。」
「真令人吃惊。」薇丽目不转睛地望着夜色。「迪生以前从未需要过我的帮助。」
「不,他需要过。问题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而你,很遗憾,并不擅长提供帮助。」
薇丽猛地转头面对她。「什么意思?」
「我说过,你们两个的顽固和自尊心都非常相似。」爱玛苦笑道。「它们无疑是你提到的那些经由血统传承的特质之一。」
薇丽抿紧嘴唇。爱玛咬紧牙关,准备挨骂。
不料薇丽问的却是:「你是不是爱上了我的孙子?」
这下轮到爱玛浑身僵直地凝视窗外的夜色。「一个相识最近提醒我,受雇者爱上雇主是极其不智之举。」
「那不算是对我的问题作出回答。」
爱玛望向她。「我想也不是。」
薇丽端详她的脸。「你果真爱上他了。」
「别担心,夫人。我不会错误地假设他爱我。」爱玛叹了口气。「灾难似乎都是这样发生的。错误的假设。」
天快亮时爱玛听到卧室窗户上响起细微而快速的乒乒声。她还非常清醒。上床后满脑子翻腾的思绪使她无法入睡。
乒乒乒。
她起初以为是雨点,但月光那么明亮,所以不可能是下雨。
乒乒乒。
不是雨点,是小石头。
「迪生。」
她翻身下床,穿上睡袍,跑过去打开窗户,探头出去往下看。
迪生站在窗户正下方的花园里抬头望着她。
见到他安然无恙使她宽慰到有点头昏眼花。「你没事吧?」她轻喊。
「没事。下楼到温室来,我有话跟你说。」
出事了。她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我马上下去。」
她关上窗户,绑好睡袍系带,拿起桌上的蜡烛,悄悄走出卧室。她蹑手蹑脚地经过薇丽的房门,从后楼梯下楼进入厨房,直奔温室的门。 她一开门就看出她不再需要蜡烛。银色的月光倾泻进玻璃暖房。
「迪生?」
「这里。」他从两棵树之间的阴影里出来,沿着月光照耀的通道走向她。「别太大声,我不想吵醒屋里的人。」
「好的。」她吹熄蜡烛摆到一边。「出了什么事?有没有找到那个梵萨斗士?」
迪生在她面前停下,把大衣扔到近旁的工作台上。「有。」
他不带感情的声音令她担心。「怎么了?你有没有……你是不是……被迫杀了他?」
「没有。」
「谢天谢地。你把他怎么了?」
迪生靠在支撑玻璃屋顶的柱子上,双手抱胸地望着她背后窗外的夜色。「我把他送上一艘驶往梵萨嘉拉岛的船。」
「原来如此。」她停顿一下。「他是不是像你猜测的那样年轻?」
「是。」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他使你想到当年的自己。」
「你的洞察力有时真的太强了,爱玛。受雇者有这种习惯很容易惹雇主生气。」
「那是可以推想而知的结论。」她道歉似地说。
「你说对了。」他吐出口大气。「他的身世、遭遇和心情都使我想到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