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哑口无言,雾气遮住了视线,她怔了好一会儿,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你不是脱离了他们吗?你现在在做正经生意不是吗?面馆不就是我们的努力吗?」
一连串的问号,让他忍不住动容,他拭去她眼角的水气,「有些事,永远是个记号,抹灭不了。三年多前,因为一件股东内斗风暴,许多不能搬上台面的事被有心人掀开了,基于圈子里不成文的原则,公司里两位高级主管承担了这个责任,进了牢,保住骆进添不受牵连,我,就是那两个人之一。」
她胸口蓦地发痛,泪串顺着鼻梁滚落。
「我母亲在我入狱后半年,知道骆进添食言了,没有实践诺言让我脱罪,她受不了再次失去至亲的煎熬,心肌梗塞走了。这件事,远比牢狱之灾、妻子要求离异更令我难以承受,我永远也不能说服自己,我是个没有罪的人。十五岁那年立下要让她重获幸福的誓言,成了讽刺。天聆,我曾经让两个女人伤心,她们相继离开了我,我没有把握能让任何人得到幸福,这就是我不能爱妳的原因。」
她拼命吸着气,仍不能阻止泪水不断地淹没眼眶,她握紧了拳头,结实地尝到了月圆月缺的苦涩。她深知世上没有完美的幸福,然而眼前那张痛楚都化在牢狱岁月的淡定脸孔,如此令她心脏揪紧,她宁可他愤世嫉俗,也不要他失去对人生的积极追求,一切变得可有可无。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并非是他不堪的过去,而是他决定不再爱任何人。
她用手背擦了擦涕泪,猛然攀上他的肩,用力吻住他的唇,「匡政,我不在乎……」
他的面颊染上一片湿濡,唇瓣都是咸味,他掩住她的唇,嗄声道:「不要太快下决定,不要说妳不在乎,我并不需要誓言安慰。回去吧!就算妳打了退堂鼓,明天,我们还是朋友,如果程家不介意我的过去,程家面馆可以一直开下去。对不起,瞒着妳这么久,我一直私心希望,能风平浪静的过日子。」
「匡政……」她握住他的手不放,没有退缩。「我只想知道,没有这些事,你会不会接受我?」
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没有这些事,我就不会遇见妳了。这世间的事,没有『如果』,也没有『早知道』,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但是还没发生的,我们可以尽量让它不要有遗憾。」
她后退一步,不再徒劳的说服他;爱的语言,不该是巧言说服,经历千山万水之后,他已经失去强大的动力追求所爱,对他来说,那些无异海市蜃楼。
「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她放下杯子,转身带上门离去。
他痴立着,随着她的背影消失,一阵茫然涌至,他竟无法确定,拒绝她是对还是错?他感到了一股闷痛,随着心跳逐渐蔓延……
*
「下一位,二──十──号。」
叫号声拖拉得懒怠无力,女客人一进问事间,瞧见斜歪在小桌上的女人似一摊泥,惴惴不安地在程楚明面前坐下。
「程先生,我想问,我最近才认识两个月的男朋友人怎么样?和我合不合?这是他的八字。」女客谨慎地拿出一张纸条。
趴在桌上的程天聆换了一个方向,瞅着女客,懒洋洋地脱口:「妳不花时间和心力了解他就想知道他跟妳合不合,是不是太投机取巧了?谈恋爱的是妳不是吗?」
女客楞了楞,程楚明面色僵硬,搧着扇子直陪笑,「抱歉、抱歉,我看一看……这个男人嘛,个性耿直,就是脾气大了点……」
程天聆往椅背靠,姿态没有起色,骨头似被抽光软瘫在椅子上,有一搭没搭听着两个人问答。
「那程先生,你看看这个人以后事业会不会有成、可不可靠?」女客紧张着问。
她纠起眉,瞟向女客,撂了凉凉几句:「有成不代表能一辈子爱妳,爱妳的人不见得有成,结婚又不是在选投资股票,花一点钱就想以小搏大。」
「程先生,你这位小姐──」女客变了脸。程楚明一阵尴尬,向女客解释,「不好意思,她说话是直了点,不过也不是没道理,妳这个对象虽然不见得能发达,但中规中矩,为人老实,这点可重要了……」
视若不见地略过程楚明的眼色,她不以为意地托着腮,手指在计算机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
「程先生,他这个人是独生子,有个照顾他无微不至的寡母,你看以后我会不会有婆媳问题,能不能搬出去住啊?」女客再接再厉问。
她陡地坐直,再度忍不住,「小姐,没有他老娘就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妳好的全都要,坏的不去面对解决,这世界有这么完美便宜的事吗?」
「程先生!」女客霍地推开椅子,「这是怎么搞的?我也是人家介绍来的,你们都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不等程楚明回神,白了程天聆一眼拂袖而去。
程楚明抑住火气,冷笑着踱步到她面前,竖起大拇指,「程天聆,妳行,我看以后就由妳解答客人的疑难杂症好了,让妳坐在这吹冷气太浪费人才了。」
「我说的是实话。」面有恹色地看着计算机屏幕。
「妳当我三岁小孩?妳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吃错什么药,以后──」
门啪地一声被推开,一团醒目的湛蓝色冲到她面前,劈头直问:「程天聆,妳在搞什么鬼?干嘛关机啊?」
她抬只眼,面无表情,「这是我的自由,妳有意见吗?」
程楚明一头雾水,向前道:「骆小姐,妳今天来是……」
骆家珍一掌格开他,「闪开!」盛气凌人,「我们说好的不是吗?妳以为不去面馆就没事?妳到底和匡政说了没?今天整场秀我都没见到你们在观众席出现,我精心安排的舞会也白搭了,妳是怎样嘛!」
「匡政不会去的,我不想勉强他。」她两臂交抱,冷睨刚从秀场退出,艳色逼人的骆家珍。「还有,以后我不想再当妳的搭桥,有本事自己去打动他。」
骆家珍怒意勃勃,「妳真以为我是和妳说笑的,妳以为有匡政在面馆生意可以一直好下去?」
「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起身直视骆家珍,「对匡政而言,他失去的还会少这一样吗?」
「妳……」骆家珍哑然。程天聆的态度逆转得真快,难道已知悉一切?
「妳从不问别人要什么,只管自己要什么,和妳在一起,有什么快乐可言?他又不是神智不清,干嘛找个麻烦回家整自己!」几天的闷气找到了出口,一点都不修饰地倾巢而出。
骆家珍回了神,不甘示弱,「妳知道什么?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给他,我可以弥补他失去的!爸爸最近准备把一间公司让他负责,他可以跟以前一样,拿回属于他的。窝在那家小面馆,有什么好的?那是他从前根本不会瞧一眼的小生意!」
她面色一整,怒目逼前,流露浓浓的鄙夷,「你们眼里只有自己的价值,以为可以随便摆布别人的人生,想给就给、想拿就拿,他不会要的,他的母亲就算在世也不会希望他和你们骆家有牵扯,你们害他害得还不够吗?」
「骆家没有害他!他身为骆家人,自然承担骆家事!」骆家珍不自觉惶退,气势大减。「爸爸是不得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