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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美一句话就把梓言给打到墙壁上去黏着。

  这是这半个月来,他最常有的感觉。

  人们跟他谈话时,或多或少都把他当成是外地人了,好像他完全不了解这座小镇似的。他们对待他,既熟悉又陌生,几乎和一个经常来小住的观光客没两样。

  他很想大声告诉他们:他从小就住在这里,他是本地人!



  然而望着他们不完全信任的脸庞,他知道那样做对事情并没有任何帮助。他确实与夏日镇隔阂了十年之久。

  「美美你这样说有点过分。」在一旁听了他们对话好一会儿的小月忍不住开口:「我想梓言他只是还有一点没进入状况而已啦,毕竟离开了十年那么久的时间,要一下子了解镇上的事,是有点勉强吧。」

  小月的语调虽然不愠不火,却暗藏玄机。梓言被说得无法反驳。

  「小月你才过分吧。」美美插嘴道:「梓言,你别理她,她本来就是毒舌派的——对了,这次你是回来观光吗?打算待多久再走?或者其实你根本是在外地混不下去,才决定回来乞求某人的同情?」其实美美的毒舌也不遑多让。

  面对这两个国小同学兼娃娃姐妹淘的存心挖苦,梓言满腹苦涩地竟一句话也答不出口。

  「看来我今天不该来这里。」他站起身,拿起刚刚送到的珍珠奶茶。「店里的招牌珍奶真的煮得很好喝。打扰了,改天再聊。」



  转身离开。背影很落寞。

  他前脚才走,美美就有些良心不安。「喂,小月,我们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

  小月正在杜撰一则小镇笑话。老编把她一个人当十个人用,连补版面的笑话都要自己办。她正在头疼,当然没好气。「总不能因为他看起来很可怜又夸赞你煮奶茶的火候,你就轻松放过他吧。」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写一篇『官梓言离乡&返乡之真相大揭穿』?」

  「确切标题我还没订。」请不要自己下标题好吗?那是专业记者的工作。

  「谁管那些耸动的标题,反正内容才是重点。另一个重点是,你刚刚竟然没有把握机会,乘机拷问自投罗网的他。」

  没力气和美美解释新闻标题的重要性,因为真要讨论起来,可能得花三天三夜。小月决定暂时放弃政治正确的再教育,只道:

  「在某人还没原谅他之前,反正我是不可能写。但这不是说我不打算写这一篇。」这就是所谓「爱姐妹」的义气啊。

  「哇,小月,你头顶上闪闪发光耶。天啊,好像浮现了『正义』两个字的光环!」

  「闭嘴,葛美美。」

  美美委屈道:「我只是想让气氛缓和一下嘛。」

  「我看你功力还差得远。」小月再度下了个结论。「说到这里,我听说珍珍那群妇运人士已经发起了反负心汉的妇女运动。目前她们的老公都收到禁止和某人交换重要情报的戒严令,后续发展很有得瞧。」

  美美不禁转头,一脸同情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那么依你看,一个孤立无援的人想要获得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小月不由得微微一笑,松开了眉头。「这个机率数字,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孤立无援,才能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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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处碰壁」这四个字正是官梓言连日来的遭遇。

  夏日镇上,她的朋友远多过他的朋友;而他的朋友又几乎都是她的朋友。

  尽管老一辈的长辈没有蹚入这趟浑水,只是凉凉在旁看戏。但其余同辈的小镇居民几乎都有志一同地对他冷言冷语,很少给好脸色看,更不用说会告诉他娃娃的行踪了。

  他确定娃娃人还在这个方圆不到十公里的小镇上,可他就是遇不上她。

  要不是他觉得镇民联合把她藏起来这种阴谋论是一件可笑的事,他或许会真的这么认为。

  但是他真的「离奇的」找不到她。

  他去她家里找她,心语小妈回答说:她不知道自己女儿去了哪里,而且也最好别问她。

  在街上遇见龙老师,她只是笑着要他去问问看别人知不知道。

  他真的去问了别人。但他的高中、国中、国小诸位同学却在被他问到时纷纷退避三舍,声称他们「毫不知情」。

  镇上俨然新兴的一股妇女团体力量,更是对他发出严厉的抨击和谴责。

  春花奶奶今早曾经警告他,她店里的鸡蛋最近销路特别好,很可能跟预谋中的「蛋洗」计画有关。他只希望自己不会真的变成被蛋洗的目标。

  四处寻不到她的情况下,他想她可能会在警局里;去了派出所,却差点被扫地出门。

  他知道她总得上街巡逻,但连续好几天,在街上巡逻的警员都是小林和小陈轮流值班。

  她彷佛是掉进时空夹缝里,瞬间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而找不到她的踪影令他心烦意乱。

  他原以为,只要回来将事情解释清楚,一切便会自动接回正轨,甚至很快地就能消弭十年的伤害。但如今他才深切地体认到,这十年是多么遥远的一段距离。

  因为这十年,他不再属于夏日小镇。

  也因为这十年,他无法再属于夏日小镇了吗?

  或许,更残酷的事实是……他从来就不曾属于这块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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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迫切地需要对某人告解。

  在教堂里,他无助地说:「华牧师,我想告解。」

  华牧师熟悉镇上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情。他对梓言微笑。「你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事?孩子。」

  华牧师的笑容令他松了口气。「我以前很不喜欢来教堂。」他惭愧地说。「因为教堂会让我联想到丧礼。」小镇上的人们并不是绝对虔诚的教徒,但是有关生老病死、婚丧喜庆的事,却强烈依靠着这唯一一座教堂的支持。人们不会常常来教室做礼拜,但教堂在夏日镇仍然有着重要的份量。

  「但现在呢?」华牧师眼中有着了解。

  「现在我除了这里,似乎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也或许只剩下华牧师能够接纳他、告诉他真话。

  华牧师险些失笑。「夏日镇不是一个排外的地方。」

  「但却似乎不能原谅曾经背叛过这里的人。」

  「你曾经真正背叛过吗?」华牧师温和地问。

  「我曾经想过要永远离开这里,不再回来。」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最严重的背叛吧?

  华牧师看着梓言的眼神更加的柔和。「有时候,上帝指引人们前去一个地方,不代表那就是人们最后的归属,而只是为了达成某些目标的过渡历程。一个人内心的选择终究必须透过自己才能做下决定,而那需要历练。选择的本身并没有罪,梓言。」

  「但如果我真的选错了呢?我答应过另一个人绝不离开的。」

  华牧师轻轻碰触他的肩。梓言比他高,他必须站在比较高的地方才能碰触到他,但他只是示意他站近一点。

  「你的身虽然为了某个理由选择了离开,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的心、你的灵是否也跟着离去。

  「当时我一心一意想要走。」他不会掩饰他曾经走得那么决绝,毫不考虑要回头。

  「很多人都离开过,甚至有人不再回来。」小镇毕竟不是一个全然封闭之地,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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