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的夫人不啻是在提醒着她卖了自己的事实。
虽然不认为这样不伦不抢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可被人时时刻刻这样提醒,终究还是不舒服啊!
「这……」红翠还是犹豫,但黎谨言冷眼一觑,紧抿的唇儿逸出一声轻哼,红翠立刻便改口,「我知道了,谨……谨言姊。」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冷然的脸上终于扯出一道浅浅的笑纹,她回身,再次快步走向那已经显出几许破败的门扉。
当熟悉的霉味和药味窜入鼻中时,她没有露出任何嫌恶的神情,还愉悦地张口喊道:「娘、娘,我回来了!」
回应她那迭声轻唤的是几记轻咳,很熟悉的声音,也让她打从心底漾出一记温柔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是冬阳拂去冰天雪地中的寒冷,让跟着进来的红翠都忍不住看痴了。
难怪!
初见即将要服侍的主子时,她还打心底觉得纳闷。
毕竟主子虽然有几分姿色,出落得也算亮丽脱俗,可比起那些豪门千金总是少了些贵气和艳丽。
那时她还怀疑,不知道主子究竟是哪一点值得大少爷倾慕,让她从一个打杂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侍寝的妾。
想他们家大少爷,可是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大富豪,别的不说,光那些客栈、布一壮、钱一壮和茶一壮,哪个不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铺子。
像他这样成功的男人对她们这种丫鬟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天,却偏生不爱那些花魁、千金,独独将这个丫鬟给收了。
现下她可知道原因了,这个谨言夫人,看似清冷,但一笑可真是有让人倾城的眩惑呵!
「娘!」转眼间,室内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老妇,黎谨言立刻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真的是你,谨言丫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去一年的吗?这还不到呢,你……」
看清了眼前的人儿真的是女儿,黎母激动地又摸又抚,嘴里还不断长串叨念着,为人娘亲的担忧显露无遗。
「娘,我这是一得空就赶紧回来瞧瞧你啊!」搀着身子骨明显硬朗许多的娘亲坐下,她才跟着挨边坐了下来。
望着不再只能躺在床上,被那痛彻心扉的咳嗽所苦的娘亲,曾经对于自己的离去有所犹豫的黎谨言,只觉一切是值得的。
「你家主子人恁好的,竟然愿意让你回来。」黎母仔细地打量着女儿那丝毫不显疲色的面容,心中颇是安慰。
「是啊,老夫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大少爷对夫人可好了……」多嘴的红翠此话一出,黎谨一言立刻狠瞪了她一眼,让她将未出口的话全都吞回去。
可是为时已晚,只见黎母原本慈蔼的脸色多了几许疑惑。
「为什么这个姑娘喊你夫人呢?」黎母不解地朝着女儿问:「你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她怎么会这么喊你,难道你这次去不是去当丫鬟的吗?」
「这……我……」难得语塞,她努力地思索着该怎么说,才能不让娘亲担心。
「告诉娘,你没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你可是……」黎母像是忽然明白什么般愈说愈激动,但话语却在最激动处戛然而止,那起伏剧烈的胸膛仍展现着异常的愤怒。
「娘!」几经寻思之后,不善于扯谎的黎谨言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她并不想欺骗自己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人活着有时得用上一些手段,我并没有违背您打小教我的,我只是用自己去换取咱们母女俩活下去的机会。」
没有太多装饰的言语,她选择最贴近真相的说法,而这席话让原本激动的黎母一颤,眼里的激动顿时变成了悲哀,她倏地握住女儿的手,哀哀切切的自责着。
「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女儿,但是这样不值得,你可是金枝玉叶,不该用这样卑贱的方法得到活下去的机会,要不是、要不是娘没能力,你合该长在锦衣王食、奴仆成群的皇城之中啊……」
这样的呢喃听得黎谨言是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绪,望着神色苍白的娘亲,紧握着那满是皱纹的双手,无瑕的脸庞上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娘,您快别自责了,我不要做金枝玉叶,我只要做您的女儿,您要相信我,只消再过一些时日,我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让您一辈子衣食无缺。」
望着她脸上的自信,黎母情绪逐渐平缓,良久之后,像是终于接受了事实,开口问:「你跟的那个男人对你好吗?是个正直的男人吗?」
「虽然幼稚了些,却算得上是个昂藏的男子。」
幼稚?!
听到这样的评论,红翠简直是不敢置信。这些话如果传到大少爷的耳中,不知会是怎生的刺耳。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有一股想叫夫人别再说了的冲动,她可是那个负责要把夫人一言一行传达给大少爷的人,她不想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是做官的吗?」黎母再问,语气中的希冀浓得让人无法忽视。
如果是做官的,或许能替她达成她做不到的事,还谨言应有的尊荣。
不知道娘亲为何这样问,她只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贾。」
「不是做官的吗……」苍老的脸庞布满失望的神色,黎母嘴里喃喃叨念着令黎谨言不解的言语,「那这辈子你又该怎么样才能获得该有的尊贵荣宠?是老天爷捉弄人吗?给了你一个这样的身世,却又让你终身不得相认。」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她愈听愈胡涂,直到听到「身世」两字,让她的心冷不防一颤。
娘有事隐瞒她!瞧着黎母脸上的失落,黎谨言几乎可以上月定。
「没、没事,怎会有事瞒你呢?」惊觉失言,黎母连忙收摄心神说:「你打小就是个聪明的丫头,既然决定这么做,娘也无话好说,至少你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失神的脸庞还染上几分慌张,黎母连忙摇着手,虽然话题被带开,可她那紧张的模样让黎谨言心中的疑窦更盛。
从来,她都不曾探问过自己的爹亲是谁,自小只要她问,娘就会望着她手臂上的那朵红梅,哭着说她是个苦命的丫头,后来怕娘亲又哭,她也就不再问了。
在浅浅的回忆之后,她的眼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之上,向来平静的心突然意识到娘亲的欲言又止,似乎和手臂上的那朵红梅有关。
那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第5章(1)
幼稚?!
这样的评语未免太过可笑。
普天之下,会觉得他慕某人幼稚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在旁人眼中,他是个城府极深而内敛的男人,没想到有一天幼稚这形容也会用在他身上,呵。
想到她冷着一张脸批评他的模样,慕青城不但笑了,而且还笑得很开心。
望着窗外黑幕上缀着的点点繁星,慕青城突然惊觉到看着、听着黎谨言的一举一动已成了他的最大乐趣。
难道……想起这阵子自己的作为,心中顿时有了警觉,或许……
「老大,一阵子不见,你的笑容终于比较不那么像面具了。」一阵朗笑声忽而划破夜空的沉静。
没受到半丝惊动,慕青城依然老神在在,他静静地回过身来,望着那个有门不走的闯入者,脸上神情未变,只是懒洋洋的说:「如果我记得没错,门才是让人走的。」
「走窗子比较快些。」慕撼城狂放不羁地纵声朗笑,豪迈的模样完全不似慕青城给人的那种老谋深算的内敛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