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垂下眼,脸颊可爱地晕红着。
他看着那藏不住娇羞的粉颊,看着那在幽暗的光线下,轻轻颤着的芳唇,忽然有股冲动,想一口咬下去。
他,不是在作梦吧?
「松翰,你是不是都没看过我姊姊写给你的信?」她忽然低声问。「你看一看好吗?毕竟那是我姊对你的心意,她一定希望你能看过。」
「妳说佳佳的信?为什么?」他呆呆地问,一时还找不回迷失的心神。
她以为他是拒绝她的要求,眼眸闪过难过。「我求求你看一看吧,别辜负姊姊一番心意。」
「可是……」
「我要走了。」她突如其来地说。
他悚然,顿时手忙脚乱,焦急地捉住她肩膀。「妳要去哪里?」
「回台湾。」
「妳现在要回台湾?妳过两天不是还要继续拍戏吗?」
「我马上就会赶去拍戏的,我只是想先去祭拜姊姊。」
「妳要去祭拜佳佳?」
「嗯,我想有些话,我应该先跟她说清楚。」
「妳要跟她说什么?」徐松翰紧拽着她,彷佛很怕她这么一走,就永远离开他似的。
他,还是在意她的啊!
宝儿心一扯,感动地偎入他怀里。「你放心,我刚刚说出口的话,绝不会反悔。」她温柔地在他胸前低语。「我只是想先跟姊姊报备一声──」
*
不可以跟我抢喔。
可是姊姊,我也喜欢他啊。
不可以喜欢他喔。
可是──
妳是我妹妹啊,难道妳舍得让我难过吗?我们是好姊妹啊。
我知道,姊姊,我爱妳,我也舍不得妳难过,可是我不想说谎,已经好久好久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对妳说谎,对自己说谎,妳知道吗?
「……我一直在说谎。」宝儿坐在墓碑旁,涩涩地,看着天边向晚迷蒙的夕照。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在说谎。
「其实我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很喜欢他了,那次我因为考差了不敢回家,他来找我,我却躲在树上不肯下来。我其实不是对他生气,而是觉得自己很丢脸,为什么偏偏是他看到我这么糗的时候?为什么偏偏在他面前丢脸?」她低声说,唇角因回忆漾开一抹薄薄的笑意,带着几分酸楚,却有更多甜蜜的笑意。
「姊姊,我老是跟他吵架,并不是因为我真的讨厌他,而是讨厌自己那么在意他,我不想让他看出我的在意,更不能让妳看出来。」
她停下来,垂下头,手指轻轻地抚过香水百合的花瓣。
「姊姊,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敢告诉妳我的心情,可是今天,我一定要告诉妳。」
为什么?
她彷佛听见空中传来姊姊不解的低语。
「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他。」她喃喃地解释。「因为他对我的付出,太多太多,而我回报的,太少太少。因为他让我懂得,要勇敢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
明眸调过来,直视沈默的墓碑。「就算姊姊妳因此而恨我,我也要这么做。」
没错,这是她深思过后所做的决定。
「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女人,姊姊,有很多事,我怕去承担后果……演戏的事也是这样。我很怕被强迫上床的事再发生,所以才会跑去当田蜜的助理,其实就是退缩了,像乌龟一样,躲进龟壳里。很好笑,对不对?」她拉拉嘴角,自嘲。
黄昏的微风吹过,卷起她的发,就像姊姊对她温柔的回应。
宝儿胸口一扯,眼睛忽地有些泛红。「对松翰,我也是那样,我明明就喜欢他,却不敢表露出心意,因为我怕姊姊恨我。」
她闭了闭眸,站起身,坚毅地面对墓碑。
「姊姊,也许妳真的会恨我,但我还是要跟妳坦白,我喜欢松翰,我爱他,我希望能永远跟他在一起。」
轻风,无语。
「如果姊姊不能原谅我,就尽管恨我吧,我会一辈子都记得妳不赞成我,可是我也会一辈子都爱他。」
泪水,沿着雪白的颊畔滑下来。
「对不起,姊姊。」
轻声诉出最后这句后,她毅然转身。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默默等在那里,很耐心、很专注地等着,夕阳将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他望着她,一往情深,她回凝的眼波温柔似水。
她迈开步履,不顾背后是否追过来沉重的怨气,挺着背脊,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
走向那个她决意爱上一辈子的男人。
他牵住她的手,斜阳将两人相依偎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他。
「我来接妳。」
「你看过信了吗?」
「嗯。」
「那就好。」
两人默默地走了会儿。
「宝儿,妳真的决定跟我在一起了吗?」他忽然问,带点不确定的。
「嗯。」
「即使佳佳因此恨妳?」
「嗯。」
「妳真的做得到?」
「我可以。」她毅然点头。
他一震,停下步伐,转过来看她。
她迎视他深邃的目光,浅浅地、极温柔地一笑。「不用那么惊讶,是你给我勇气的。我很谢谢你,松翰,如果不是你硬把我拖出来,我现在还会躲在龟壳里。」
他怔望她,许久,才沙哑地开口:「宝儿,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你问。」
「妳爱我吗?」
她没立刻回答,深深地凝视着他。他等待着她的回答,冷汗从眉尖迸出来。
「我爱。」她终于回答了,轻柔的嗓音,像来自古老时光的回声,在他心海里激起一圈圈波澜。「我爱你,好爱好爱,爱极了,一直就爱着你。」
十年了,他总算等到这迟来的表白。
徐松翰震颤着,憋在胸膛里的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他眨眨眼,不知怎地眼眶竟有些泛红,急忙揽过心爱的女人,不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脆弱。
「我也爱妳,宝儿。」
深情的低语,乘着微风送来的翅膀,悠悠地,往好远好远的地方飞去──
佳佳的自白
松翰哥: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写信给你了。
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期盼着你回信,却总是等不到,我想你大概是铁了心,要跟台湾这边断了联络。
是因为宝儿,对吗?
虽然宝儿一直不肯跟我说,但我想,在离开台湾以前,你们曾大吵一架,也就是在那次争吵过后,你才毅然决然跟徐妈妈一起远赴日本。
因为你想离开宝儿,愈远愈好,连带地,也离开我。
松翰哥,你是不是对宝儿表白了?而她拒绝了你,对吗?
我猜对了吗?
松翰哥,也许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但我还是要跟你坦白,宝儿会拒绝你,是因为我。
因为她知道我喜欢你,因为她知道我得了骨癌,活不久了,怕伤害我,只好拒绝你。
我知道的,这就是宝儿,她一定会为我这么做。
可是我一点也不感激她,甚至……有点恨她。
对,我恨她。
我这么说或许你会觉得吃惊,我不是一向很疼宝儿吗?得知原来你喜欢宝儿的时候,我不是还笑着祝福你们吗?
因为我在说谎。
没错,我是喜欢宝儿,她是个好妹妹,善体人意,很值得人疼,但或许就是太善体人意了,让我不由得有些恨她。
或许宝儿自己都不晓得,但我知道,她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只是她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
因为她不想伤害我。
因为我是两姊妹体弱多病的那一个,因为所有的人都急着呵护我,都怕我受到任何一点点伤,她也一样。
我不要她的同情。
她能够同情我,能够这样把你让给我,正表示了我不如她,我永远是需要人照顾的弱女子,不像她可以独立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