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刻,他的口琴声已经找不到一丝快乐,恢复成那种沉郁得让人不由得想落泪的曲调。
这个男人,果真如钟珍所观察的,对她是余情未了吗?
何旖旎远远的站着,静静的观望,默默的回想。
除了订婚那夜,她几乎忙碌得没有时间回顾过去,但在即将与阿腾面对的一刻,她突然发觉自己依然打心底怀念着一些朋友和失落的过去。
她安静的靠近他,他突然的回头令她呼吸一紧,他高挺鼻梁上的墨镜,提醒了她,他目不能视的事实。
「谁?」他停住口琴的吹奏,敏感的问。
何旖旎叹息,一股刺人的哀伤漫过她的心。
「是答娜吗?」他摸索着身侧的拐杖,顺便侧耳倾听:
「是我。」她走到他身边。
「谁?你……是谁?」她几不可闻的声音令他惶乱的往前踏了两步,几乎撞到她。
「是我,我是何旖旎。」
「小旖?」他先是一愕,然后露出无法掩饰的狂喜。他揪紧她的臂,紧得她发痛。 「你来了,你果然来了,我就晓得,河豚错了,你不会那么无情。」
她不自在的挣扎着。
「对你,我确实做不到无情,但也不可能再生爱情,所以……请你……放开我,同时,请不要曲解我的来意。」
像被泼了一盆水般,阿腾松开她,狂烈的热情也在瞬间冷却。「那么,你的来意是什么?表示你的同情?还是分享你的喜讯?河豚说,你的未婚夫是个英俊多金的青年才俊。」
「既然你都清楚了,那么就有风度一点,恭喜我呀!」他的态度令何旖旎感到不悦。
「风度,我一向没有,但说到恭喜,当然,我得恭喜你和你的另一半永结伤心,永浴炼狱。」
「该死的,你这个舌头长刺的睁眼瞎子,如果不是 『河豚』三番两次的求我来看你,如果不是你那封摇尾乞怜的信,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何旖旎气极了,口无遮拦的说!
只见阿腾脸上青筋浮现,一片灰败。
何旖旎猛地捂住嘴,她好恨自己的口不择言。
「阿腾,我……道歉!」
他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依旧一脸死寂。
何旖旎不禁感觉害怕,毕竟,三年多前她曾在父亲的肉圆摊子上领教过他的暴力相向,她无法预料这次他是否会故技重施。 「算了,就当我没有来过。」她转头就走。
听出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阿腾这才回过神来,笨拙的用拐杖点着地面,徨然的边走边喊: 「小旖,别走,小旖,等等我!」
他凌乱的步履,引得她心更慌,也走得更急,就像在后头追她的是地狱使者。
她边走边回头,直到叶腾踢中一块石子,整个人因而跌倒,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小旖,别走!」他大吼,那声音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扩散,显得相当凄厉。
很难说出原因,她一时竟忘了害怕,想也不想的转身奔到阿腾的身边,牵扶起他。
他再次出奇不意的抓紧她的手,但这次她没有挣开。
「对不起!」她为自己不出言不逊而道歉。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的确是个舌头长刺的瞎子,是我先伤害你的。」
她十分惊讶于他的道歉,以前的阿腾不轻易犯错,但也不轻易认错。咬住下唇,她不知道该怎么收回伤了他的那句话。 「我似乎总能引出你最坏的一面。」她自我嘲解。
「你确实很能引出我最坏的一面。」他带着被他遗忘的幽默道: 「在遇见你之前,我风度翩翩,如玉树临风,是绅土的典范。」
这夸张的形容让何旖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的记忆力在衰退当中,阿腾。」她当然也得夸张的贬损他。 「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是撒旦的爱子了,只是当时缺乏表现你可恶天性的机会。」
「哦!我真的有这么恶劣吗?」
「你没有吗?」她笑着朝他吐吐舌头,三秒钟后,才又突然记起他根本看不见她做鬼脸。
笑声止息,他一脸的若有所思。「我已经许久没听过天使如天籁般的笑声了,」
「别那么夸张好吗?那只是一阵笑声。」她干笑两声,很难不去揣测他隐在话里的含意,他似乎在责备她对他的绝决。
阿腾也干笑了两声。 「即使你是天使,也没有权利剥夺我最美好的回忆。」
面对他的埋怨,何旖旎不知道该如何以对� �
沉默在迅速聚拢的夜色中扩散,她惊跳了一下,急忙说: 「天暗得好快,我该走了。」
「这么急?我们讲不到几句话……」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阿腾,放开我,我真的该走了,山下还有朋友在等我。」她挣动着。
「谁?你的未婚夫吗?」他突然的松手,微抿的嘴角有抹不易察觉的寥落。
原本,她可以骗他陶健方正在等着她,但他落寞的神情令她说不出口。 「不,我和我未婚夫并没有黏在一起的习惯。」
「是吗?换做是我,很可能会把你锁在我的身边。」他认真的说。
她只淡淡的说: 「等我的是我的几位女性朋友,她们鼓励我来看你。」
「哦!她们还真有同情心。」
「没错,她们是比我有同情心多了!」回想常茵对叶腾那些不怎么样的批评,她不禁暗暗讽刺。 「所以,我也该有点同情心的下山和她们会合,免得她们担心得脑中风。」
「这么严重?」阿腾皱起眉头。
「是啊!她们一个血糖过高,一个心脏有杂音。」什么跟什么,竟然诅咒自己的好朋友。暗骂自己一声,她言归正传。 「我该走了。」
「现在几点?」
「下午五点多。」她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
「糟糕,看来你那两位各有『毛病』的朋友非得脑中风不可了!听答娜说,这个村子四点以后就没有公车了。」阿腾暗自窃笑。
「嘎--」何旖旎先是茫然,接着是慌乱。 「那……怎么办?」
「你是真的关心你朋友的安危,还是急于逃开我?」
这句话问得太直接,她再次无言以对,良久才说: 「我为什么要逃?我又不怕你。」
「我也不希望你怕我。」阿腾苦笑。 「今晚留下来吧!陪我吃顿晚餐,叙叙旧,我保证,不会趁你不备啃掉你的手指头。」
阿腾的语气很好笑,但脸上有害怕遭受拒绝的僵硬。
「我考虑看看,或许我可以在村子里找一户人家借住一晚,明天再……」
「还说你不怕我!」打断她的话,阿腾有点恼怒。
「你这样做简直是多此一举。话说回来,我这个瞎子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能对你怎样?」
被他这么一堵,她真的是找不到推拒的理由了。
「好,我留下来,就今晚!」何旖旎终于妥协。
「就今晚!」阿腾释然的露齿一笑。
而那笑令何旖旎仿佛又瞧见多年前那个热情、浑身散发迷人风采阿腾了。
第四章
和阿腾回到他的屋子,何旖旎开始觉得自己答应他留宿一晚的决定太草率。不为别的,首先,令她感觉不安的就是那个原住民女孩--答娜瞪着她看时的古怪眼神。
除了在她开门瞥见阿腾时有一丝笑意之外,在看见她后便完全变了脸色。
「晚饭准备好了,叶先生,」她对叶腾的语气倒是必恭必敬,但投给她的眼神则充满敌意与挑衅。
何旖旎说不上来那种眼神的含义,像是动物遇上了天敌,展现一种防备的姿态。那种眼神,和她订婚那夜,唐依娜投给她的眼神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