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熙手指一点,停在她唇瓣,打断了她急切的声明。「知道你行,这世上还没人敢叫我去冒险,更遑论指派我去演空城计。」
琉璃装出不堪重负,耸了耸肩,懊悔道:「若早知是你,我才不会提议什么空城计,看你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我都快吓死了。」
「琉璃。」牵她进房,同步行走,犹如多年夫妻那般亲昵,朱延熙由衷道:「即使你帮不了我,我也不会失望;我不是要你为我效力才带走你,我带走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听得鼻头发酸,为了他这一句话,要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她也心甘情愿了。
「再带上我好吗?」这一路,她已学会骑马、用剑,有自保的能力。「那天在城楼上,大家都看见我们……」
热情的拥吻,吓煞众人。「我没脸见人了,你别丢下我一个啊!」
朱延熙因她娇羞的神色,心猿意马,笑说道:「他们仍在猜疑你是男是女,外面评论我的声音可是比议论你的话语更多啊!」
虽然他面目开朗,语调轻松,但,琉璃看得出他藏着阴郁的情绪,闷闷不乐。「击退了女真人,发现奸细是谁,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你却像是有心事,并不快乐。」
「真是爱探究我。」朱延熙捏了她的鼻,惆怅道:「女真人会偷袭大同,据说全是那名好细献的策。而那人却是我的挚友,你也认识他。」
一个名字,电光石火般的闯进琉璃脑中,她惊讶道:「常宵?」
朱延熙的眼色倏地黯下,很是惋惜的点头。「他在事迹败露前,借口祭祖上香,离京而去,等发现他奸细的身分,已是无从捕捉。」
「他贵为丞相,为何要叛国?」
「我也想问他。」
朱延熙溢于言表的遗憾,带着一点负伤的情绪,琉璃为他感到心疼。
常宵是朱延熙提拔重用的人,他的背叛比做任何事都伤朱延熙的心。
「你要去捉拿他?」透过亲密的相处,琉璃了解到朱延熙颇重情义,遭受信赖的人背叛,对他会是很严重的打击!
「边关的战况已受到控制,成功保卫大同的事传报回京,朝廷很满意,我已要求两天的时间来处理常宵的情况,朝廷也应允了我自由行动,擒拿他。」
「他会死吗?」琉璃对那个无缘的男子已没什么印象,不过思及他未来的命运,仍觉得那人死了可惜。
「必死无疑。」朱延熙走到窗口,观赏着外在花草凋零的景象。「你若想跟,就跟我去吧!毕竟……是最后一面了。」
无论抓不抓得到常宵,此次再见,等待那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朱延熙气愤他的背叛,却不想要他的命。
琉璃不知如何安慰他的忧愁,站在他身后,发现他的身影散发出几不可见的脆弱,蓦然发现,这个男人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和寻常人一样会伤心。
「我不会背叛你。」琉璃忘情的抱住他,暗暗发誓,绝不再让他伤心!
朱延熙握起她的手,不必转头看,便能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神情有多么的真诚动人。
「我知道。」他眷恋的吻了她手背一下,覆盖着淡淡惆怅的容颜,泛开如同光芒般的笑。
在她温暖的拥抱中,他紊乱的心绪慢慢平顺,如何处置常宵,这个为难自己的问题也渐渐有了明确的答案。
*
飞峰崖因山崖侧面如飞天仙女婀娜的身姿而闻名,耸立在长城最危险的一段。
山崖之后,是瓦刺人的领地。
常宵随着几名武艺高强的女真人侍卫,登上山,逃生在望——
忽然山脚下渐渐的传来异动声响,几匹骏马风驰电掣,狂奔而近,领头之人正是刚刚成功保卫了大同的朱延熙。
二王爷还是追来了,不过已拦不住他。
常宵不动声色,隔着不长不远——足够他逃离的差距,俯望着下方的朱延熙。
在萧瑟的山林树丛之间,一方在上、一方在下,视线交集的刹那,冲突感一触即发。
「给我一个答案,」朱延熙赶到山边,见追捕无望,徐徐停下。
没有擒拿不下的懊恼,只有无尽的困惑,为何一朝丞相会叛国?
常宵轻轻一叹,太多纠葛无法全盘托出,只是简略的道:「二王爷只知征战沙场,不知朝中妖孽辈出,兴风作浪,太平不保。大明江山已岌岌可危,与其随之腐烂,不如择木而栖。」
「无稽之谈!」
「莫要争论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所见所闻各有不同。」常宵不打算让朱延熙理解他的选择背后那漫长而又曲折的故事。「我只说一个事实——在这片土地上,有权势的人才活得有尊严;而在那片土地,有才能的人就能受到尊重!」
他手指着山崖另一端,朱延熙不以为然的蹙眉,「你已位及人臣,谁敢不尊重你?」
「即使身为丞相,遇上王爷你,还不是得卑躬屈膝?」常富扫视了他身后的琉璃一眼。「任你随意夺亲,我也无可奈何,甚至在遭人耻笑之馀,又要故作大方的为你恭喜。」
琉璃愕然,拉扯缰绳,使坐骑越过朱延熙的马匹,「常公子,你叛国,自甘堕落的原因,难道与我有关?」
「无关,只不过,你们令我更加看清了人性,爱慕虚荣,见色忘义……」意有所指的谴责,揭示了常宵内心的创伤。
琉璃与朱延熙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
「常公子,我和他两情相忱,无法履行家人对你许下的婚约,我愿意道歉。」琉璃不慌不乱,平和的仰望山上的常宵。「但我与他相恋,不是因为我看重他的权势,或是他喜欢我的容貌。」
朱延熙一手抚着马背,驱策坐骑靠近琉璃,随即开口,附和着琉璃,「我和她在一起真是情意促使,不得已,相恋了;此刻我们诚心向你道歉。
「可我不认为我们相爱是你叛国的原因,常宵,你并不认识琉璃,谈不上喜欢她,而我不同。」
「是啊!你喜爱她,我不喜爱,我没必要和你争。」然而,娶妻不成,同僚的耻笑、外族的诱惑,以及此刻朱延熙与冯琉璃相恋的美好景象,无不刺激着常宵的理智。
「走吧,」常宵对身旁的女真人说着,脚步迈开,无意再做停留。
朱延熙见状,失望的声音脱口而出,「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一开始,就不是。」常言背向他们,面无表情。「我一介书生为何会参军?你曾问过我,不过我没说实话。」
当初,被冯家人暗中赶出开封,重病潦倒,几乎命丧黄泉,若非巧遇路过的女真权贵,常言早就一命呜呼了。
「你……」向来精明的朱延熙听出他话中有话,不难猜测里头的文章。
「当时是无心插柳,只想进军营,与其中的伏兵联系;没想到有机会施展所学,蒙王爷赏识,步步高升。」常宵回头,讽刺的笑道:「但若只是王爷一人的提拔,我怎会如此迅速的登上丞相之位?」
他在暗示,朝中还有奸细在暗中支援他!
在朱延熙猜忌的眼神里,常宵抽出身边女真护卫的配刀,割袍断义。「他日再见,便是仇敌!」
一截衣布随着他的抛掷,飘下山脚。
常宵不再多话,断然的随着女真人而去。
身后的国土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值得他留下的理由。
他也没说,即使一开始就当了女真人的奸细,其实他并未事事服从外敌,消息的泄漏、朝中所动的手脚,他都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