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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塔娜摇摇头,要仆欧别再拿酒过来,他已经喝得够多了,不能再喝下去。

  “皓天,该回去了。今晚是你的新婚夜,你不能一直待在这边,别人会说闲话。”莉塔娜苦口婆心劝韦皓天赶快回家,但韦皓天充耳不听。

  “说什么闲话?”他醉得一塌糊涂,看都看不清。“有什么闲话好说?有什么好说的……”他好想吐……

  “多著呢!”莉塔娜叹气。“别人会说,好好的一个新婚夜你居然跑到妓院,还会被人嘲笑你吃火腿。”



  “地梦得”虽然名为酒吧,实际上却是一座妓院。楼下卖酒、也提供舞池给客人跳舞,酒客和看中的白俄女郎跳完舞以后,可以直接带到二楼开房间。美国人称这类外国妓院为“火腿店”,所以才有吃火腿之说,这跟早期的“吃外国火腿”是不同的。

  “我管别人说什么!”韦皓天咕哝一声。

  “你不在乎,但别人在乎啊!”莉塔娜劝他。“你总要为你太太著想,这件事若是传到她耳里,她会怎么想?皓天──”

  莉塔娜连讲了一大串,才发现讲也是白讲,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沉沉睡去。

  “怎么办,莉塔娜?要不要送韦先生回去?”仆欧看见韦皓天醉倒在桌上,过来关心状况。韦皓天那栋豪华洋楼,在上海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个人都认得。

  “不要好了。”莉塔娜考虑了半晌摇头。“万一要是遇见他太太,更说不清。”还是保留一点空间,让他自己去跟郝蔓荻解释,他们这些外人,不宜介入。



  “那现在该怎么处理?”总不能让他就一直趴著。

  “你和尼古拉,一起帮我把他扶到楼上的房间好了,暂时也只能这样处理。”莉塔娜想来想去,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只得委屈韦皓天在妓院暂住一晚。

  “我知道了。”说话的仆欧招手要另一个叫尼古拉的仆欧过来帮忙将韦皓天扶上楼,两个大男人努力了大半天,终于将体格壮硕的韦皓天给扶到二楼房间,等他们能够完全将韦皓天放到床上,已是气喘吁吁。

  “辛苦你们了。”莉塔娜代替韦皓天分别给仆欧一人一元小费,谢谢他们的辛劳。

  “韦先生就麻烦你照顾了。”所有的仆欧们都知道莉塔娜喜欢韦皓天,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莉塔娜再怎么喜欢韦皓天,他都不会接受莉塔娜。

  莉塔娜比谁都清楚韦皓天的心意,但仍选择照顾韦皓天。她无怨无悔,不只因为他们是朋友,同时也因为他对她太好,不嫌弃她是个风尘女子还处处照顾她,尽可能给她金钱上的支持,她欠他的,又何止区区一个晚上。

  韦皓天喝得烂醉如泥,浑身都是酒臭味。虽然早已经脱掉西装,但领带还紧紧挂在脖子上,莉塔娜只得弯下身去将领带松开。

  “蔓荻……可恶的女人……你就非得这般看轻我不可……”

  睡梦中的韦皓天,在莉塔娜为他取下领带时呢喃了几句,听在莉塔娜的耳里只觉得可怜。

  她松开韦皓天衬衫最上方的扣子,让他得以顺畅呼吸,接著再蹲下欲帮他脱鞋,却在无意间瞥见他手指上的伤口。

  这伤口,她早就看见了──就在那天他来找她聊天的时候。当时她没问他受伤的原因,事实上也不必问,这一定是他气愤痛捶某物时留下的伤口,有可能是墙壁。

  她小心翼翼地抚著那道伤痕,明白他深深受伤了。有形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但留在心里无形的伤口,却会随著时间的流逝越扩越大,直到制造伤口的人用爱将它抚平。

  它能被抚平吗?

  这一点,谁都没有把握。

  制造伤口的人是郝蔓荻,也只有她有能力治愈,其余的人都没办法。

  爱情的本质是痛苦,每个人都为它所苦,却没有人能够挣脱。

  轻轻为韦皓天盖上被子,没有人比莉塔娜更清楚爱情的本质,但她仍旧无怨无悔。

  次日,阳光普照。

  韦皓天在强烈的日照下,抱著疼痛的头起床,这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他的房间。

  ……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在这里?

  宿醉未醒的韦皓天,先是搞不清自己的所在地,后来才想起自己和郝蔓荻吵架负气跑来“地梦得”喝酒,之后的事就完全不记得了。

  “你终于醒了,要不要喝水?”莉塔娜手拿著一杯白开水朝韦皓天走近,他伸手接过水杯。

  “我睡死了。”他咕噜咕噜地喝完杯子里面的水。“现在到底几点?七点还是八点?”

  “已经十点钟了。”莉塔娜抬头看房间内的挂钟,似乎每个来此的男人都在赶时间。

  “这么晚了?糟了!”韦皓天急急忙忙地跳下床,拿起西装穿上,才发现脖子上的领带不见,扣子也被打开几粒。

  “我、我没对你怎么样吧?”他醉得一场糊涂,有点担心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遂问。

  “你很怕对我怎么样吗?”莉塔娜淡淡地问,心里也许已经受伤,但外表看不出来。

  韦皓天愣住了,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莉塔娜以笑容解围。

  “没有,你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莉塔娜说。“如果有的话,你的衬衫就不会还穿在身上,对不对?”

  这是很傻的问题,只有没有常识,或是很心焦的人才会问这个蠢问题。

  莉塔娜明白他就属于后者,他在为自己留郝蔓荻独守空闺而心焦,即使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她是否会乖乖留在家里等他,他依然觉得焦虑。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匆匆搞好衬衫上的钮扣,接著打领带。

  “没关系──”一阵剧烈的疼痛忽地侵袭莉塔娜的头部,让她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莉塔娜,你要不要紧?”韦皓天抽掉领带放进西装口袋,赶到莉塔娜的身边察看她的情况,只见她嘴唇发白,头似乎很疼。

  “不、不要紧。”她伸手推掉韦皓天的关心。“只是头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没事。”

  “我觉得你还是去看个医生比较好。”韦皓天皱眉,总觉得不放心。

  “都说没关系了,你怎么这么啰唆?”莉塔娜努力呼吸平息疼痛,一方面还得尝试挤出笑容。

  “你有这个毛病多久了?”韦皓天眯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发作。

  “最近才开始。”她自己也不是那么清楚。“可能是最近的工作量太大了,才会累出毛病。”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还掉所有债务。”韦皓天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提出相同的提议,一样被拒绝。

  “谢谢,不用了,我想保留一点自尊。”莉塔娜婉拒。

  她是皇族,皇族有皇族的骄傲,虽然暂时落难,但基本的骨气还是有的,她不需要别人施舍。

  “你是一个真正的公主。”流亡到中国的沙俄皇室贵胄太多,却没有一个人像她这般坚强。

  “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赞美。”她本来就是个公主,如果俄国皇室没有被推翻的话,也许早已嫁给某个公爵当公爵夫人,享尽荣华富贵。

  “莉塔娜。”

  只不过,命运就是这么讽刺。俄国皇室终究被推翻了,她也从原来的伯爵千金,落魄到上海的白俄火腿店当妓女,谁能说命运不讽刺呢?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离开这里,找一份正当的工作。”也许当钢琴老师,或是家庭保母都好,就是不该当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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