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一个40岁的母亲竟然被女儿教训避孕的重要,哭喊「我的朋友会怎么想?」的是她的女儿。
梅琪闭上眼睛,等待心中的重担逝去,但是它越压越重,仿佛要把她压进土里。
她坐在凉亭的长椅上。瑞克建造这座亭子时,她还想象有一天会倚着凉亭等候瑞克的玛丽号归航,然后两人手牵手,乘着夕阳回家。
她也曾经想象周末时,和瑞克手携手邀游芝加哥和贝蒙港,欣赏大湖上的千帆点点。她想过买一艘帆船,但现在不必了,再没有比独自出航更寂寞的。
这种软弱的时刻使她更加思念瑞克。有一天她将变得坚强、独立,但在软弱的时刻——例如现在——她仍是绝望地渴望他就在身边。
这项认知令她大为光火。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是吗?再一次分析瑞克和她的关系,她明白他或许根本就是存心玩弄她,丝毫没有离开娇妻的打算。南茜拒绝生育的故事会不会是捏造的?终究,瑞克的太太怀孕了,不是吗?
梅琪长叹一声地闭上眼睛。
他诚实与否有什么差别呢?
这段情已经结束。她避开他,在狂风暴雨中断然离去,拒绝接他电话,并在他来访时,冷冰冰地赶他出门。然而她的冷淡只是伪装,心底仍是苦苦的思念,爱他依然。她渴望能信任他并未说谎。
千鸟凌空飞去,远处的船帆小得只剩黑点,山坡上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过,梅琪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独自清理庭院,回到屋里时凯蒂已经离去,只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
我去外婆家。字条上没有署名,没有解释,也没有爱。
梅琪丢下字条,有些事无可避免,终究要面对。
做吧,早做早了。
她终于拿起话筒,拨下母亲家的号码,深呼吸一次,屏气凝神地等待母亲接听。
「哈罗?」菲娜应声。
「哈罗,母亲。」
一片沉默。唔,原来是你。
「凯蒂在吗?」
「凯蒂?她要来吗?」
「她可能还在路上,而且非常沮丧。」
「为什么?你们又口角了?这次又是为什么事?」
「妈,我应该当面向您说,而不是突如其来地打电话来,对不起。」梅琪颤巍巍地深呼吸,吐出一半后说道:「我怀着席瑞克的骨肉。」
惊人的沉默,然后是:「噢,老天爷!」声音有些模糊,仿佛菲娜正用手捂嘴。
「我刚告诉凯蒂,她哭着跑开!」
「噢,老天爷!梅琪,你怎么能这样?」
「我知道您对我非常失望。」
菲娜突兀地质问:「你不会生下来吧?」
如果不是此刻太严肃,梅琪或许会因菲娜残酷的回答而不悦,然而她只是回答:「恐怕现在堕胎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大家都说他太太也怀孕了!」
「是的,我必须独自抚养这个小孩。」
「希望不是在这里!」
好了,你不期待她同情吧,梅琪?「我住在这里,」她理性地回答。「事业也在这里。」
菲娜的回答毫不令人意外。「那叫我的脸往哪儿摆?我怎么面对朋友?」
梅琪忍不住心痛的感觉,母亲向来只重视她自己。
菲娜突然长篇大论地指责起来。「我早警告过你了,不是吗?但是你执迷不悟。现在全镇都知道他太太怀孕,等你抱着他的私生子出现时,你叫我怎么见人?」她不待回答,又自私地说下去:「即使你没有自尊,至少也替我和你爹想一想,梅琪,毕竟我们要在这里过下半辈子。」
「妈,我知道。」梅琪温顺地回答。
「你叫我们怎么抬得起头来?」
梅琪垂着头。
「现在你爹或许不会再护着你了。去年我就叫他劝劝你,但是他充耳不闻!」
梅琪沉默地坐着,想象菲娜胀红脸的模样,不禁浑身战栗。
「我说『罗伊,你劝劝她,因为她不肯听我的话!』呃,或许等他知道这件事后,就会听了。」
梅琪静静地开口:「爹地已经知道了。」
「你告诉了他却没告诉我?」菲娜大发雷霆。
沉默的梅琪忍不住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感。
「这不是太好笑了吗?女儿竟然没有先告诉母亲!他对我又为什么一字不提?」
「我请他让我亲自告诉你。」
菲娜嗤之以鼻,然后嘲讽道:「哦,可真谢谢你的体贴!真是令人感动!我得挂了,凯蒂到了。」
她连再见也没说便挂断了电话,留下梅琪径自握着话筒,头倚着冰箱紧闭双眼。
我不会哭,我不哭。
那你喉咙里的硬块是什么?
爹地说得对;她太冷酷。
你还期待她作何反应呢?
她是我的亲身母亲!这种时刻应该安慰、支持我!
她何时安慰和支持过任何人或事了?
听筒嗡嗡地响,梅琪一动也不动,只是努力咽下喉中的硬块。她不知从何处找到力量放下了话筒,翻开电话簿找到报纸广告栏的电话号码,请他们刊登「事求人」的广告。
那一天她自行清扫房间、招呼房客、接听电话等等,其间没有一滴泪流下。
木已成舟,我会接受,更会克服它,我会是女超人,上帝为证,我会一切靠自己!
第二天凯蒂还是音信全无,梅琪强打起精神处理一切杂务。下午两点左右,厨房门打开,露露走了进来。
「我听说了,」她径自宣布。「我想你用得着朋友。」
梅琪的伪装立刻粉碎崩溃,她丢下餐具,像个五岁大的孩子般嚎陶大哭地奔进露露怀里。
「噢,露——露。」她啜泣。
露露用力抱紧她,心中充满同情和释然。「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好担心你,还以为是我说错或做错了什么,或者是你对泰德的工作不满意。噢,梅琪,你不能独自承受这一切。难道你不知道可以信任我吗?」
「噢,露……露,」梅琪将所有的绝望化为奔流而下的泪水。「我……好怕得告……告诉别人。」
「怕?我吗?」她柔声道。「我们是多久的老朋友啦?」
「我知……知道。」梅琪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是我看起来一定……像个白……白痴。」
「你相信了他。」露露说道。
「他……他说一……离……离婚就……娶我。」
露露摩挲她震颤的背脊。「尽量哭吧,然后我们再坐下来谈,你会觉得好多了。」
梅琪孩子气地喊道:「我永……永远好不起来了。」
露露怜爱地微笑。「噢,你会的。擤擤鼻涕擦干眼泪,我来泡些冰茶。」她抽了两张面纸,领着梅琪在椅子上坐下。「坐下来喘口气。」
梅琪顺从地坐下来,直到喝下露露泡的柠檬茶,她才恢复控制,毫无隐瞒地宣泄心中的情感,倾吐受伤、幻灭和自己所铸成的大错。
「我觉得自己又蠢又好骗,露露,不只信任他,还自以为不会怀孕。我告诉凯蒂时,她还教训我不用保险套,实在令人尴尬。然后她又尖叫说绝不承认这个私生子是她的弟弟或妹妹,更收拾行李搬到外婆家去了。至于妈——天哪,我甚至不想重述她恶毒的话,不过那也是我自己罪有应得。」
「说完了吗?」露露涩声问道。「因为我也有话要说。首先,我认识席瑞克一辈子,他绝不是始乱终弃、蓄意欺骗的男人;至于凯蒂则还得再长大些,宝宝出生后她就会接受了。至于菲娜,呃,教育母亲向来很难,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