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堵住我的车道,我算运气了。」思珑开了个玩笑,一边开了前门的锁。房子的里边十分明快敞亮,摆放着休闲的藤制家具,配以白底印有棕榈叶和黄色木槿花图案的靠枕「如果你告诉我关于卡特·雷诺兹的事,我也算运气了。他怎么知道今天该打电话到哪儿找你?」
「他说他打过电话给我妈了。」
「这就是说,他们过去这些年里一直保持着联系?」
「不。」
「喔,」萨拉吐了一口气,「我想不出她知道了他突然对你感兴趣会怎么想。」
思珑对于她母亲可能的反应十拿九稳,但是她不急于回答,侧头看了一眼答录机。红色的信息灯在拼命地闪着,来电记录器上显示有三条留言。她的嘴角不禁牵动了一下,她走了过去,按下了留言回放键。她母亲的声音一下冲了出来,欢快的语调同思珑想象的一模一样。「思珑,亲爱的,是妈妈。你今天将得到一个特大惊喜,但是这会儿我不想搅了你的好事,因为我想让你和我一样惊喜。不过这儿可以稍稍透露一下:今天的某个时候,你将会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他对你非常重要。今天下午在你当晚班之前,记得往家里给我打电话。」
第二个留言是在第一个挂断两分钟后录下的,也是金波利·雷诺兹打来的:「亲爱的,刚才给你留言的时候我实在太兴奋了,所以没想清楚。今晚九点之前,我都不在家,因为爱丝卡达牌子的衣服有个特卖,店里会非常忙,所以我对莉迪亚说,我会留下来帮忙直到关门。你别打电话到店里来,因为莉迪亚会为员工用店里的电话生气的。你知道她的溃疡病有多严重。我不想让她再受打击了。你别吊我的胃口,所以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言吧。别忘了……」
萨拉吃惊不小,不过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的电话把她整个给吓懵了。」
「当然,」思珑边说边摇了摇头,对她母亲如此天真的乐观态度,觉得荒诞得不可思议。根据思珑的出生证明,金波利·杨森是她的母亲,然而事实上,是思珑养大了金波利,而不是倒过来。「你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以为金波利多少会心存抱怨。」 听了这话,思珑的眼珠不禁转了转。「我们是在说我的母亲吗?——那个可爱的小妇人?她从不会拒绝任何人任何事,因为她担心她看上去会显得粗暴,或者会伤害他们的感情?或者我们说的是那个受制于莉迪亚的女人?刚刚又被迫要多工作六个小时,但是不敢使用她的电话,因为她害怕如果她这么做,那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巫婆会溃疡病发作?或者我们是在说那个报酬少得可怜,但是十五年来为莉迪亚的商店加班加点,带来的客人比其他所有的员工加起来都要多的女人吗?」
萨拉几乎和思珑一样爱金波利,听了她的这一番调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不相信你真的认为,我们所说的这个一手将你拉扯大的女人会对卡特·雷诺兹心存怨恨,至少不会仅仅因为他在三十年之前离开了她,让她心碎,而且从此没有回心转意或者再和她联系。」
萨拉咧了咧嘴,举起手说道:「你完全正确。我一定是一时糊涂才会这么想。」
对于这句话,思珑很满意,她又按下了回放键。第三条留言还是金波利的,而且是在思珑和萨拉进屋前十五分钟刚刚录下的。「亲爱的,是妈妈。我这会儿休息,在一个杂货铺给你打付费电话。我给警队打过电话了,杰斯告诉我,你已经接到了,你父亲打来的长途电话,所以我给你留这个言不会搅了你的惊喜。我一直在想你都该带些什么东西去棕榈海滩。我知道你把你能花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你的房子上了,但是我们得开始为你置办满满一橱柜的新衣服。别担心,亲爱的,等你起程去棕榈海滩的时候,你会有成堆的漂亮衣服。」
萨拉忍不住要咯咯笑出声来,思珑则在一边把这些留言一股脑地都删除掉,并重新设置了答录机。
思珑拿起电话,拨了她母亲的电话号码,照金波利说的,在答录机上给她留了个言。「你好,妈妈,我是思珑。我和卡特·雷诺兹谈了,但是我不会去棕榈海滩的。我一点也不想了解这个家的那一半,而且我也跟他说了。爱你。再见。」说完,思珑挂断了电话,把脸转向了萨拉。「我快饿死了,」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好像关于卡特·雷诺兹的话题已经被掩埋、被遗忘了。「我想我得吃一个金枪鱼三明治。你要一个吗?」
萨拉没有说话,转过身注视着思珑走进厨房,开始打开各个橱柜。现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已不像刚开始时那么骇人听闻了,萨拉想到思珑和金波利一直把这么大个秘密瞒着她,不禁觉得困惑又有些窝火。她们就是她的家,比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家都更亲密。
萨拉自己的母亲是个酒鬼,她一点也不在乎或者根本没去注意,绝大多数时间她四岁的小女儿都是同金波利和思珑·雷诺兹呆在一起。那时候,厨房里有一张白色金属桌面的不锈钢餐桌,萨拉总是坐在思珑旁边,每回思珑都很乐意把自己的图画本借给萨拉,于是萨拉学会了用大蜡笔在上面画画,而金波利从来都对萨拉的努力大加赞赏。第二年,两个小女孩一起进了幼儿园,上学的第一天,她们手牵着手好给对方以鼓励,背上还背着金波利为她们买的一模一样的史奴比背包。
回到家,她们都得意洋洋地紧紧攥着给老师打了五角星的图画。金波利立刻就把思珑的画贴到了冰箱上。两个小姑娘又跑到隔壁让萨拉的妈妈看她的画,但是吉布太太却把它扔到了一张乱七八糟的桌上,还正巧落到了一滩圆形的水渍上,那是吉布太太的威士忌酒杯留下的。思珑想跟吉布太太讲讲五角星的事,吉布太太竟尖叫着要她闭嘴,这使得萨拉非常难堪,还吓得掉下了眼泪。但是思珑并没有哭,甚至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捡起画,拉起萨拉的手,把她带回了自己家。「萨拉的妈咪找不到一个好地方来摆她的画。」思珑用细小的、胆怯而颤抖的声音对金波利说道,这声音让萨拉听来有些陌生。思珑拿出了胶带,把萨拉的画挂到了她的画的旁边。「妈咪,我们就把这两幅画摆在这儿吧,就这样吧。」她一边用手掌跟按着胶带,让它粘牢,一边这么说,口气不容置疑。
萨拉屏住了呼吸,她害怕雷诺兹太太也许不愿意将这么宝贵的展示空间浪费在她的画上,因为她自己的妈妈都不要这画。然而金波利搂住了两个小女孩,说那是个非常好的主意。这段记忆一直铭刻在萨拉的脑海中,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感到无依无靠、孤单一人了。虽然这之后萨拉的母亲仍时不时地给她造成痛苦,思珑也不止一次地在她同眼泪和怯懦做斗争时为她或者其他人求情;虽然这也并不是最后一次金波利太太拥抱她俩,给她们安慰,为她们买相同的昂贵得她负担不起的学习用品,但是这是最后一次萨拉感到自己是一个无助的局外人,感到在这个残酷而令人手足无措的世界里,除了她,人人都能找到依靠找到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