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雷先生,喔,对不起,尼可,现在既然无法改善环境,我们就必须接受现况。」
「你想过要改善环境吗?」
「你想过别多管闲事吗?」话一脱口而出,虽然有股发泄的快感,但是她更觉得自己粗鲁无礼,有失风度。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她只好望著空咖啡杯,不去接触他的眼神,「我不是自愿来管闲事,是受我爷爷的请托而来。」他仍然不愠不火。
她没搭腔。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发现他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他逼她面对残酷的事实对他有什么好处?穷就穷,她并不觉得可耻,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哪知穷人的甘苦。她盯著他看,很想说他们能不能改善环境不干他事,不过她选择用温和的口气说:「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无法改善环境,只好适应环境。」
平常她不是个会轻易冒火,胡乱叫嚣的人。从小他就有激怒她的本事,那么多年不见,一见面他们又成冤家。她说话坦率,那又怎么样?她是不懂得城里人那套虚伪奸滑。
他不高兴听的话,大可快点滚蛋,别在这里惹事生非,巴莱德先生从柜台后面伸长脖子好奇地在看她。过不了多久全镇的人都会知道她和来自伦敦的大律师起争执。
她强迫自己对尼可微笑。「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要回去。」
他无视于地想改变话题的企图。「我跟你的家庭律师谈过,我知道你的财务状况不只是不宽裕而已。你们家那间之房子就快倒塌了,你根本没有能力修缮。对不对?」
莉丝惊怒得抽了口气。「他真没有职业道德!」
「我说服他为了你们的利益著想,最好坦白告诉我。」
「现在你知道我是个不称职的监护人,也知道我们是赤贫阶级,该满意了吧!你可以爬进你的高级跑车回伦敦去,别再打搅我们了吗?我当然很感激你远道而来为瑞迪辩护,但是你不请自来,我们其实不欠你什么。至于你希望我改善环境,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无能为力,你也查证过。」
她有个恐怖的感觉,在他面前隐私荡然无存,彷佛被剥下外衣,任人品评。她现在只想赶快飞奔回他们的老屋,把有关这个男人的所有记忆全部清除。
「我不想让你失望,不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招手示意巴莱德先生再送一壶咖啡来,并问她还要不要再吃蛋糕。
她已经吃三块了,还是点头,问巴莱德先生有没有他太太拿手的果冻蛋糕。也许饱啖美味可以舒解压力。
「你通常都这么能吃吗?」他好奇地问,「是乡下的新鲜空气使人胃口大开吗?在伦敦每个人都苍白得像幽灵,走在废气蔽日的街上,吃东西只是为了维持生存。」
嘿嘿!她终于听到几句能使她心理平衡的话。「可是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往伦敦挤。
」
「不错。我刚才说到哪里?对了,我还不能离开,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达成。我长途开车过来不只是为了帮你弟弟辩护。」
「哦?」她又紧张了,紧张得胃痛。他还要扔出多少颗手榴弹?她的自尊心已经受伤,经不起再炸了。
「我爷爷听到瑞迪闯祸时大吃一惊,他和令祖父是最好的朋友,他常说只有杰寇是他真正的朋友,他很喜欢杰寇,因为杰寇当他是一般人,没把他的爵位和财富看在眼里。
也只有杰寇敢在地做错事情时严词告诫他。」
听到尼可谈起她爷爷,莉丝不禁鼻酸,爷爷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老实人,很有爱心,从不认同世俗的名利贵贱,看不顺眼的事就直言无讳。也因此容易得罪人,亏得雷约翰懂得他的优点和他深交。
尼可继续说:「我爷爷听到瑞迪出事,立刻命令我来帮他打官司,并且要我带你们回伦敦,让他照顾你们的生活。」
「什么?」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我想不需要重述。」
「我是听到了,可是我不信。谢谢你爷爷的好意,不过我们敬谢不敏。我们可以自己设法活下去,不需要别人的救济。」
「不是救济。」尼可冷冷地说:「我爷爷只是想接你们去和他一起祝不过,如果你要那么想的话,不妨想得更实际一点,你们是需要别人的救济。」
「你是什么意思?在你来之前我们不活得好好的吗?我们不靠施舍也能活下去。」
「我并不以为你们会饿死,但是既然有机会可以改善环境,为什么不把握时机呢?
你们暂时离开约克郡一段时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爷爷愿意资助瑞迪去上技术学院,学做艺术工匠。那不是他的最大愿望吗?」
「我不能去下工作去伦敦,爷爷的老屋呢?有谁能看管?」
「找人看管呀!」
「不,不,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爷爷的施舍。」
「难道你要为了维持你可笑的自尊心而牺牲弟弟的前途?」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无助地呢喃,「我在这裹有工作,丢掉了可能要不回来。
我永远没有办法还清瑞迪的学费,我也不喜欢负债。」
「这些你都不必担心,」他又靠回椅背,一派悠闲的眯起眼睛看她,「我爷爷要发挥人性的光辉照顾你们,我可没有遗传他的仁慈。我不同意白白供养你们,你必须工作,为我工作,这样我们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第二章
十天后莉丝和瑞迪抵达伦敦的国王十字路车站。
她设法说服爷爷的一个朋友艾德华老先生时而抽空照管他们的老屋。交换条件是她做樱桃派时会送给他吃。这看来是颇公平的交易。其实,在她手头较为宽裕请得起人之前,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她未在尼可面前完全坦白她的经济窘状,不过他也已经了解得够清楚。她真的无力改善环境。她赚的钱即使省吃俭用,再加上爷爷留下的那一点钱,仅仅勉强够应付他们的日常生活所需。
雷尼可离开之后,她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成功律师。
他一定设想过她可能有异议,所以一定要她以瑞迪的前途为重。她从来没有被人说服过去做她不喜欢做的事,这回却不得不向现实环境低头,必须为了瑞迪牺牲自尊,选择到伦敦寄人篱下。
要不是瑞迪兴致勃勃,一再催促,她可能还没有勇气打电话给尼可,告诉他,她同意接受他的建议。
他说她必须为他工作,她强烈地感觉到那只是为了抚平她自尊心的另一种施舍方式。
他真的在乎是否伤害到她的自尊吗?还只是不甘见到不受他欢迎的客人在他家好吃懒做?
他已经表明了接他们到他家去是他爷爷的命令,连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一定不高兴他们去打搅他的生活,只好塞给她一个工作让她赚钱打发自己的开销。
他是否以为他们会像两只无耻的寄生虫,缠著他爷爷不放,故意利用他爷爷的慷慨?
想到他不知以何等轻视的眼光看他们,她就后悔来伦敦。要不是为了瑞迪,她再穷也要穷得清白,穷得有尊严,绝不依赖别人。
此刻站在拥挤的月台上。周遭的人全都衣履光鲜,手提公事包穿梭,她愈发觉得来错了,他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小镇上的悠闲从容,和这裹的人形色匆忙,直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