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奕愕然。
灵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她偏著头看他,看他的欲言又止。
他从她眼中看见的是纯净坦然的感情,最後,他叹了口气,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是啊,什麽时候他也变得这麽别扭,最明白不过的事实却绕了那麽一大圈,说服不了别人更说服不了自己。
他早该承认上个方韶茵,稳稳地占满心头,此时,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爱你吗?她会逗你开心吗?她会为你而唱歌,因你而喜悦吗?」她仰起脸问,语气中有些隐忍的落寞。
他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心思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不会逗我开心,我却因她而喜悦、为她心烦,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但是……见不到她,我会想念她。」
一滴泪水从灵儿眼角直直落了下来,她抿著嘴点点头。
「灵儿……」沈博奕有些不忍。
她急忙拭去泪水,笑容重新自眼角绽开。「不……我没事,我只是羡慕,羡慕那幸运的女孩能得到沈大哥的爱。」
「爱吗?」他咀嚼这个字。
灵儿痴望著沈博奕,从他凝神的表情中看见了困惑,而困惑中却燃起一簇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火焰。
她知道自己的身影再也没有机会映入他的眼瞳。她悄悄起身,背起行李,轻轻地在他发间落下一吻。「沈大哥,祝福你们。」
「我开车送你回去。」沈博奕回神,伸出手想接过她的袋子,她身子一闪,倒退几步。
「不要怀疑自己心底的声音。」最後,她微笑挥手,对他这麽说。
沈博奕背部抵著门框,看著灵儿走进电梯,他的左脚踏在门内,右脚落在门框外,十分钟过去,他仍维持著相同的姿势。
突然,像决定了什麽似的,他双拳一握,快步走进房内,将随身物品全塞进行李箱,抓起床头柜的车钥匙,冲出饭店。
*
车子行驶在夜间的滨海公路,半开的车窗灌进冰凉的海风,漆黑的路面只见车子本身打出去的灯光,咸湿的气味让人误以为身处汪洋之中。
沈博奕一人驾著车,往台北方向走,此时,才明白以前出海回航时,当家乡的陆地愈来愈近时,谢大哥拎著酒瓶在甲板上往返踱步的那种心情;沈博奕几乎无法按捺想立刻见到方韶茵的念头。
他的手心发痒,胸腔里溢满激情,他笑骂自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动心忍性,却让思念益发不可收拾。
来到熟悉的台北街道,天空依然不见星光,他看向仪表板上冷光显示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二分,此时,她正睡得香甜吧!
沈博奕将车停在方韶茵住处附近的空地上,打斜倚背,仰望前方夜幕,等待曙光降临。
*
方韶茵被手机钤声吵醒。
「噢……痛……」她躺在床上,一手按著发胀的太阳穴,一手摸索著放责床头的手机。
前晚和一群朋友在PUB整夜狂欢喝到烂醉的她,此时尝到苦果。
「该死……早知道就不该多喝最後那杯长岛冰茶。」她努力撑起身体,鼻腔里还残留的酒精气味直往脑门冲,让她直反胃,拿到手机後,半眯著眼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扰人清梦,一个许久未出现的名字跃入眼帘,原本欲按下接听键的大拇指顿时僵住——
沈博奕?!
她死盯著液晶萤幕上那三个大字,钤声在灰白的天色中响了一声又一声,声声直捣她的心窝。
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纠成一团,而钤声还持续响著……
此时,她开始後悔昨晚没再多喝几杯,最好醉死到听不见这通该死的电话。
他不是搞失踪了,不是去过他风花雪月的日子,去找跟他有什麽鬼默契的莺莺燕燕,还打电话来干什麽?!
她咒骂著这些日子害她血液里的酒精浓度激增的可恶男人,害得她到处CALL朋友拚酒,填满无法一个人面对的黑夜,却又死不能承认自己因为一个男人,一个自大狂妄、有胃口吃没肩膀扛的臭男人而心乱。
段月菱早就忘了当初为了沈博奕,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向她哭诉的心情,快快乐乐地投入下一个「真命天子」的怀抱,还预计要当六月新娘,而当初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晕船的自己,却落得只能隐瞒心事,假装无伤。
她愈想愈火大,最後,冲下床,将电话扔进衣橱里,重重将门关上,然後再钻进被窝,把被子拉高到整个盖住头,空气中只剩微弱的规律声响,一丝丝抽痛她的神经。
直到空间恢复静谧,中止的钤声没再响起,她翻个身,闭上眼打算继续补眠,眼眶却在紧闭的刹那间,感到异常酸痛……
沈博奕合上手机盖,俯身以两手支撑著昏沈的脑袋,一夜未眠,原本还处在亢奋的精神一下子跌到谷底。
四肢像被挑去了筋骨,疲累瘫软。
他不想揣测她未接电话的原因,却无法不认为一切可能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她根本不想见他。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原先撑著自己从台东一路狂飙回台北的那股冲动,突然变得可笑至极。
他望著灰白的天空呆坐了十几分钟,然後拉起椅背,扭动车钥匙,因开了六、七个小时的长途车程而僵直的腿再度踩下油门,缓缓将车驶入清晨的雾气中……
第八章
「当代女性杂志社」二十年社庆热闹登场,文化界一时沸腾开来,所有过去参与过杂志专栏的作者、受访者,以及厂商还有自电脑随机选出的五十名忠实订户,都在受邀之列,会场文化界、商界、演艺界、艺术界众星闪烁,更重要的是,听闻过去五十年来,在商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却一直低调闭锁的中部望族「方家」,多名重量级大老将出席这场盛宴。
方韶茵与四姑姑方凌云立在会场门口,一一向来宾致意,当一列身穿唐装、银发肃容的方家队伍走进宴会厅时,两人顿时挺直了背脊,方凌云紧抿的嘴唇泄露她内心的不安。
走在队伍最前端,著银白色飞龙图纹唐装的老人,停在方凌云面前,已在厅内的贵客全停下了动作,只剩细微的交谈,讶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方家老舵手。
老人看著方凌云,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未出声。
「父亲……」方凌云紧抓著方韶茵的手,颤著。
老人目光虽然严厉精锐,眼底却也流露出深深的骄傲与不舍。
两人相视许久,老人终於徐徐地开口:「回来吧!」短短的三个字,为过去二十年的固执与分裂画下旬点。
「父亲,女儿不孝……」方凌云忽地跪倒在地。
老人眼眶略红,扶起她,轻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人突然转头望向方韶茵。「你是……凌术的二女儿?」
「是,爷爷。」她恭敬地回答。
「几岁啦?」
「今年二十七。」
「嗯……」他看看方韶茵又看看方凌云,最後再仔细将方韶茵看过一遍後,没再多说什麽,随即转身离去。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样夹带著惊人气势来,又留下满堂疑惑地离去。
留在原地的方凌云仍久久无法平复激动的情绪。
「姑姑,这里我来招待,您先到休息室里歇息。」方韶茵将泪流不止的方凌云交给她的「阿多仔」亲密爱人,回到宴客厅与宾客热络寒暄。
不少人今天才知道方韶茵与方家的关系,纷纷打听如何打进方家的事业体,她则一概避重就轻地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