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要回去……」她知道很困难,但还是得走,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好多、好多话等着向齐少觉证实。
但事与愿违,当她吃力地撑起身子,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眼前一黑,她又倒回原来的地方。
夏赋悠连试了好几回,发现自己僵冷的四肢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意。
她频频眨动双眼,早已习惯眼前的黑暗,加上耳边没有任何声响,无法让她推算现在是什么时辰?
入夜后,她活下来的机会将更加渺茫,密林里出现任何一种凶猛的动物,都可能会要了看不见的她的小命。
她只是个瞎子……假如老天想要取她的性命,她也无力抵抗,只能屈服。
当一颗晶盈的泪珠滚落双颊时,她被滴在手背上温热的泪吓到了,愣了半晌,她扬起唇自嘲地想,或许多流些眼泪,会让自己温暖一点也说不定。
没想到她竟是为了取暖而流泪,而不是为自己的悲惨而哭泣?
突然间她觉得好累,轻掩上眼,让所有的感觉随着眼泪缓缓脱离她的思绪……
这一刻她反而感到非常地平静。
*
鼻息间沁入熟悉的气息,是微微的檀香气味。
夏赋悠扬唇微笑,猜想自己是在作梦,还是已经升天了?要不然她的身体为何如此温暖,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安心舒畅。
「悠儿、悠儿!」齐少觉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嘤咛一声,忍不住频频呼唤她的名字。
刚寻到她时,他心里的震慑与恐惧久久挥之不去──
夏赋悠就像个被丢弃的布娃娃,枯叶、杂草成了她发上的装饰,泥泞污了她的衣裙,无情枝桠勾破她的外衫;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血痕,莹白若玉的额际被撞了个口子,伤口乌青、仍沁着血。
齐少觉不知道她是晕了,又或者是……他不安地打了个冷颤,迅速摒除心中不祥的感觉。
他眉目肃穆,心中揪痛不已,没想到自己也有为人心痛的这一天?
齐少觉一言不发,立刻将她毫无生气的身躯紧拥入怀。
自责、愧疚、心疼在他的胸中翻腾,交织成说不出的沉痛。
他是她的夫,却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也始终不了解妻子的一切。
他们的相遇是偶然、结缡是出自他的私心。
相处的时间太短,他甚至没有机会好好认识自己的盲妻呢!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渴望了解一个人。
「悠儿,拜托妳醒醒!给我一个可以补偿妳的机会。」齐少觉的唇抵着她冰冷的肌肤,沉重地反复低喃。
两人就这样在萧瑟的松林中相互依偎,细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止──
第9章(1)
「是……少觉吗?」夏赋悠声音逸出,成为这寂静密林里唯一的声响。
这抹微乎其微的声音,拉回了齐少觉万般自责的情绪。
「悠儿!」他扬起袖,为她擦去脸上半干的血痕,不确定地再次呼唤。
夏赋悠听到熟悉的低嗓在耳边回荡,飘散的思绪猛然被拉回,这……是她的幻觉吗?她没死?又重回人间吗?
夏赋悠不确定地扬起手,十指颤抖地轻抚过他俊挺的五官。「真的是你?」
有别以往的碰触,夏赋悠落在他五官上的指劲,似飘落在空中的鹅毛,少了以往的生命力与温度。
齐少觉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眉头紧蹙地问:「快告诉我,妳哪里痛?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相公……真的是你!」夏赋悠难以置信地不断低喃,没有焦距的眼这时氤氲着雾气。
「是我,妳别再说了!」齐少觉的唇抵在她冰冷的额上,发出安心的叹息。「我们回家了。」
齐少觉心里对她产生的疼惜与爱意,让他无所适从地微微打颤,他想将夏赋悠紧紧地揽入怀里。
「不要!你不要碰我……」夏赋悠突然抗拒,即使身体根本使不出半点力量。
她的耳边回荡着雨孅儿伤人的话语,夏赋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相信他。
或许她真的太过天真了,对齐少觉而言,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让他可以脱离家庭束缚的傀儡。
他娶她的目的,是要她对他的行为──眼不见为净!
她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瞎子,不是吗?
眼泪无语地滑落,夏赋悠推开他,漠然紧紧地圈覆住自己。
「悠儿!」齐少觉愕然打量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抗拒。
为什么?她是爱他的不是吗?
她的泪每滑下一滴,他心里的烦躁就更增添一分。
他轻抿着唇,用力深吸了口气,向来温和俊雅的脸庞绷着僵硬。「别在这时候耍脾气,我们先回家!」
「我不要……」夏赋悠沉溺在伤心中,她从未如此的难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任性。
她的异常反应让齐少觉倍觉难堪,心里漾出的柔情蜜意在瞬间消散。
齐少觉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不顾她丝毫不具威胁的挣扎,将她拦腰抱起。「妳的身体又湿、又冷,再待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此时、此刻、此地,都不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待她身体复原,他再来好好厘清这一切。
雨停,夜枭发出低鸣,为入夜的密林更添几分诡谲的气氛。
不知是他的话,又或者是彼此相贴的身躯产生了温度,齐少觉发现她的身子微微向他贴近一分,她依赖的举动让他不悦的思绪稍缓。
齐少觉微扬起唇,笑得有几分无奈,或许情况不至于太糟。
依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们是共生体──在未来,他们也会紧密缠绕在一块。
*
夏赋悠负伤回家的模样吓坏了一群人,在急召大夫进府诊治期间,洁儿已经为主子净好身,换上干净的衣裳在房间休息。
夏赋悠感到安全无虞之后,强撑的意志也逐渐被昏睡牵引。
「妳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下去休息吧!」齐少觉见洁儿一回府就忙得不可开交,不禁开口道。
他的话很中肯,但落入洁儿的耳里却不怎么舒服。
洁儿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懊恼地吞下了话。
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齐少觉再度吩咐:「放心,有事我会差人去叫妳。」
洁儿瞥见仍埋首在案桌前的身影,思索了半晌才说:「是,姑爷,那……洁儿先退下。」
待洁儿离开后,齐少觉才搁下笔,起身移至床榻边,细细端睨夏赋悠苍白若纸的雪容,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不能控制地怦怦跳着。
她还有呼吸吗?齐少觉坐在床榻边,专注地俯视她。
他这辈子所能感受的,似乎在这一天全都感受到了。
心急如焚的滋味、心痛的滋味、爱人的滋味、感动的滋味……全在一瞬间充塞他的胸口。
他的盲妻,教他领略了何谓七情六欲!
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的同时,心里最真实的感受给了他答案。
她昏迷前的抗拒虽让他不悦,但他仍无法不为她心动,一颗浪荡飘泊的心,终于兴起了靠岸停泊的念头。
「少爷,永大夫来了。」
叩门声传来,齐少觉立即起身前去开门。
「少爷今儿个在家?」永大夫徐缓地步入,扬眉瞥向齐少觉,他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惊讶。
想来这瞎眼媳妇的魅力不小,竟然拴得住齐少觉放荡的心!
齐少觉被永大夫这么一质疑,向来玩世不恭的脸庞,竟透着一丝赧意。
永大夫是「善济堂」的大夫,关于夏赋悠的眼疾,他曾向永大夫请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