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虽然三教九流,穆棉一直没有变坏。但是在保守的时代,和一大群一大群男生呼啸的进出冰宫,还是被关切过。
「大家都说,那个穆棉绝对考不上大学。临大学联考不到两个月,我居然还在冰宫厮混。所以,那天廖哥哥叫住我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被多少辅导员辅导过了。」温柔而恍惚的眼神,嘴角噙着迷离的微笑,「他很有耐性的想把我拉回正途,我将模拟考的成绩单在他眼前晃晃。对的,他不再试着辅导我,但是我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他一直关心着我,疼爱着我,一直一直。」
她的眼神呆滞,不一会儿,慢慢的闭上眼,睡去了。
廖哥哥。若是他没记错,那位廖先生,应该单名一个「君」字。良凯提到这个应该算是情敌的对手,却充满敬意的喊「廖学长」。虽然他们根本不同科系。
「……穆棉还在等他回来吗?」至勤的心头一沈。
「他永远不会回来了。连同穆棉的父母、廖学长长居日本的爸妈,一起在空难里过世了。」
如果…如果知道穆棉会变成这种样子,他宁可穆棉嫁给学长。
让严重塞车误了飞机的穆棉,改划第二天傍晚的位子。充满即将结婚的喜悦,她到公司耗了一天,将手边的工作清完。等下午良凯确定了空难的消息,心脏突突的声响,自己都听得见。
冲进穆棉的办公室,只见空空荡荡,焦急的问警卫,只知道穆棉面如金纸的冲出去。
疯狂的四下寻找,最后在穆棉家的衣橱,找到满面泪痕,眼神空茫的她。
良凯的心绞痛了起来。
那场空难,埋葬了两个家庭,也彻底的毁了穆棉。毁了佻达活泼的她。
「该死的华航。」他重重的将杯子顿在桌子上,「该死!该死!」
16--20
她的猫(十六)
这么深的夜里,似乎回响着良凯的吼声。
但是,他既不认识以前的穆棉,那么,又何必哀悼过去的她?
至勤错了。他发现自己真的错了。
为了西门町的化妆嘉年华,穆棉兴奋的像是个孩子,尤其是直排轮的表演更是目不转睛。
「冰宫关了,玩轮鞋的孩子还是在的。」眼角含笑的穆棉这么说,至勤握紧了她的手。
跟着游行队伍又跳又笑,即使不认识过去的穆棉,现在也看得到一点点那时候的影子。他突然忌妒起良凯。
穆棉的过去他都参与到了,现在每天还跟他相处八个小时。从某个角度来说,良凯的确得到穆棉的某个部份。
他是穆棉不可取代的伙伴。
用力摇了摇头,「穆棉,我们走。」
还陷在火热狂欢气氛里的穆棉,一时没有会意,「走?」
他带穆棉选了一双直排轮,也替自己买了一双,「我领到笑酸牙的酬劳了。」
穆棉嘴巴圈成一个「 O 」型,惊喜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抱住至勤的脖子又亲又啃,无视一旁骇笑的店员。
他的口袋里还有到绿岛旅行的机票和住宿券,为了带穆棉去玩,他才答应了这种卖笑的工作。
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什么都是值得的。
「真糟糕,我好久没请假了。累积了快半年的假,从来也没请过。」
她轻轻的吐吐舌头,至勤拧了拧她的鼻子,就是,真糟糕。看她没天没夜的工作,他心痛不已,又没有能力带穆棉去哪里。
本来想去泰国的,为了直排轮,只好改到绿岛。
穆棉…不介意吧?
「我领了酬劳,今天一天,都我请穆棉。」将直排轮寄放在店里,至勤少有的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穆棉将手插在他的臂弯,觉得那笑容像是初夏的阳光般挥洒在她的身上、心底。
和至勤一起,这种幸福感…她的心底却悄悄一沈。她用力摇摇头。
不想,不想。
在西门町漫步,穆棉絮絮的指着西门町有过的光辉和少女时的荒唐。
抽烟和喝啤酒就好算荒唐了?至勤觉得少女穆棉的纯真,似乎也残留在已经三十七岁的穆棉身上。
越认识她,越喜欢她。心里的一点点温柔,像是涟漪一样渐渐扩大,扩大,扩大到整个心房,整个人。浸渍着肉体和灵魂。
是的,我爱,我爱穆棉。不管是哪个面相。
「呵~看!至勤~佳佳还在ㄟ~」她冲进唱片行,至勤笑着跟进去。
穆棉像是小女孩进了糖果铺,张大了眼睛,贪婪的到处看着。
然后她的笑容突然完全消失,愣愣的看着手上的CD。
「唐尼和玛丽。」
至勤看着她手底俗艳的包装,「穆棉?还好吗?」
她脸色惨白,两颊却潮红。穆棉笑。
「他们的节目…叫青春乐。对,就是青春乐。他们带着一个溜冰团…
但是那个溜冰团的名字,我忘记了…」
她什么都不要,就买了那片CD。像是太阳下山般,她的笑容也跟着消逝,整个回家的路上,她都默然。
曲在CD音响前面,反复的听那片CD。至勤担心的抱住她,她像是除了躯壳,整个人都不在了。至勤慌了。
像是在梦呓的声音。
「…好喜欢他们的表演唷…他们都穿着冰刀主持节目…每个礼拜我都要看,连廖哥哥和我的约会都不去…结果,你知道吗?廖哥哥来陪我看ㄟ…他抱著书来陪我…我看着节目又笑又拍手,他依在我身边笑咪咪…他从来都讨厌看电视的…但是他让我看,自己盯着厚厚的书。那本书是什么?廖哥哥?我想不起来你抱哪一本…经济?佛学?还是纯数?还是,都有呢?我从来不肯努力念书,你看过的书我都没看过…
现在我都看过了…你知道吗?真的很有趣…我好想跟你说…我也开始喜欢纯数了…」
眼泪横过她微笑的脸,缓缓的滴进至勤的袖子。
「廖哥哥…我很肤浅吧?我不太爱念书,整天都是玩玩玩。我带队去打排球,你也跟着去加油。你明明讨厌这种无聊的竞赛,但是你还是笑咪咪的。你不会溜冰不会跳舞,但是你还是陪我去冰宫去舞厅。冰宫的伯伯都认识你了,他让你进来,从来不收你门票…因为他知道,你只是来陪我的…你只是站在场边,盯着手里的书…可是我向你招手的时候,你都知道要抬头对我笑…廖哥哥…没有人会在舞厅的小桌子算纯数的…但是吧台的阿舍却特别为你留了一小盏台灯,让你陪我来的时候不会无聊…大家都喜欢你…我也…我也…我也好喜欢你…」
穆棉在玛丽欢快的歌声里蒙住脸。
「廖哥哥…我不是故意在马友友的演奏会时睡着的…我不是故意在演讲厅画漫画的…你总是那么好,总是说,『只要小棉肯陪我,高兴做什么都好呢。』我们互相陪伴这么久了…现在我听马友友的CD会流泪了,我也会专心听演讲了…但是你却不陪我了…」
「他死了。穆棉,他死了。」被强烈的忌妒射中心扉的至勤,残忍的说,「所以妳说的这些话,除了我听见外,他是永远听不见了。」
穆棉突然将至勤一推,跳起来往门外冲,一个没留神,居然让椅垫绊倒了,慌张的她又拉下了整个桌布。
一片哗啦啦的声响,卧在这片混乱中的穆棉动也不动。
至勤全身的血都冷了。他发着抖,懊悔自己不知道跟她争些什么。「穆棉?穆棉?对不起…穆棉?」
「没事。是我不小心…」她压住太阳穴,破裂的瓶子碎片在发际附近割出一条伤口。抑止不住的眼泪,还在不断的流,「只是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