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是坚强的,对某些事或许胆怯,但并非全部。感情上的脆弱并非全然来自父亲,他也遗传给她智慧和毅力。如果他曾经那么聪明与大胆,计划了那么多犯罪行为而且没有受到惩罚,他的女儿总该有点智慧和毅力,去面对并解决一桩谋杀案。
何况她应付樊世长达十年,不可能应付不了艾司蒙。她懂得如何关闭感情,隐藏弱点,她早已累积许多武器,用以对付男人。在她的弹药库某处,一定有某样武器、某个策略或某个防卫工具可以保护她。
☆☆☆
艾凡瑞侯爵离开的半个小时后,毕太太大步走进厨房。嘉伯放下正在刷洗的水壶。露莎放下切菜刀,双手在围裙上擦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主人。
“我相信你们一定有某种秘密方法可以送信给艾司蒙伯爵。”女主人傲慢的说。
“是的,夫人。”露莎用法文回答。
“那么请你们告诉他,我想在他方便的时间立刻见到他。”
“是的,夫人。”
“谢谢。”她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嘉伯看着他的妻子,但是露莎一直到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才说:“我告诉过你吧。”
“他不会来的,我的小姑娘。”嘉伯说。
“他或许不愿意来,”露莎说。“但主人这一回可能没法如愿。咦,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啊。”她重新拿起菜刀。“快去告诉他。”
嘉伯绷着一张脸出去了,门才关上,露莎便微笑起来。“我真想看见主人接到这消息的脸。”她喃喃自语。
☆☆☆
当晚十一点,亚穆来到毕夫人画室的门口。他利用行经走廊的短短时间,整顿好表情,至少,让外表的他是平静的。内在的那个人则毫无平静的可能。
十天了,他让自己保持距离与忙碌,外表轻松自在、随遇而安,内心其实很煎熬。在她身边,他是如此敏感与不讲理;可是离开她,则令他焦躁与寂寞。敏感与不讲理真是非常不好,可是他想要这样,而且,确证据凿地,她一招手,他就忙不迭地赶来了。
他的意志力和智慧撑不到几个小时。她的口信在五点送达,现在他就来了,意志与指挥完全不敌心中的渴望。他一直很想念她,甚至想念这凌乱的房间,因为这是她的地方,是她工作与真实的她生活的地方。
然而,他仍装出排除万难的样子,好像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被她打断了。
她背脊挺直、下巴高抬,坐在工作台边。
啊想像自己的唇贴在她雪白平滑的脖子上,但他只猛然一点头。“夫人。”
“先生。”她用法文称呼。
他想上前,想靠近些,想闻到她的香味。但他只走到沙发,坐下来。
沉默降临。
一分钟或两分钟后,他听见——他不让自己看——衣裙窸窣声,凳子在木头地板上的磨擦声,而后是走近的脚步声。当她踏到旧地毯上,脚步声变小,可是听在他的耳朵却有如打鼓。因为他的心在打鼓,因为她的香味被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带到他的鼻前。
她在几尺之外停住。“我要道歉,”她说。“我谦卑地请求你原谅我指挥你如何执行工作。我非常地欠缺考虑。你是这方面的天才,而每个人都知道天才是多么敏感。”
亚穆望进她火焰般的琥珀色眼睛里。他是多么地想要她,这傲慢、这嘲讽、这火辣……这热情。
“我的确很敏感,但你的道歉如此甜美,令我无法抵挡。我原谅你,夫人。”
“你让我卸下心头的重担,所以,我当然也原谅你。”
“我并没有道歉。”
她不以为意的挥挥手。“我也原谅你的没有道歉。”
“你的慷慨有如圣人。”他嘀咕道。
“差不多,只可惜你却不是。但我不想计较,还是打算帮助你。这是基督徒的责任。”
“您的慷慨让我叹为观止。”
“我不相信天下有任何事能让你叹为观止。”她走开,他以为她要去站在炉前,却见她推开一叠画布,露出一张旧而舒服的软垫脚凳。
“你如果想拿东西丢我,米开朗基罗的胸像比较轻吧。”他说。
她把脚凳推向沙发。“我没有要丢任何东西,我打算坐在你的脚边,谦卑地说出我所知道的微薄消息,乞求你用绚烂的智慧加以判断。”
她乖乖地坐下来,双手置于膝上,表情全然的虚伪与尽职。“你要我从哪里开始?”
从保持距离开始,他想。她金蜂蜜色的头触手可及,他的手指渴望碰触那团教人心神不宁的乱发。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他说。
她点头。“那从薛本尼开始,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他不想知道薛本尼的事,亚穆只想摸她的头发、吻她的唇。当他鼻间充满她的味道、他的身体渴望像前十个夜晚、以及之前无数夜晚所梦见的那样,亲近她、拥抱她时,他要如何处理调查的事?
“他是你丈夫的朋友之一,”亚穆说。“直到毕先生冒犯了薛本尼夫人,而后,友谊终止。薛本尼夫妻发生激烈争执,还有,我听说薛本尼在一个星期之前,曾经来看你。”
她丰满的唇噘了起来。
“你丈夫诱惑了薛本尼夫人,让你觉得很有意思?”
“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你一直当我不存在,好像我不可能有任何用处,同时却又监视着我的行动。嘉伯和露莎大概每天要向你报告吧?”
“我一直很清楚你的存在,那就好像我脚上的刺。”
“既然如此,你为何没有立刻赶来?你对我的发现一点都不好奇?”
“你并没有找我来。”
“调查是你在负责,”她说。“我是爱发脾气又不讲理的人,记得吗?你一定见过难搞的线民.并且操纵得很好。你既然有办法让大维去阿耳梅克聚会处,当然有方法问我几个问题。”
“你很清楚,我完全无法操纵跟你有关的任何事,”他说。“你让我觉得自己笨拙,几乎每个跟你有过接触的男人都这样,即使你那厉害的丈夫。他知道你父亲的秘密,应该可以掌握你,可是他也不行。”
“我若让樊世——”
“即使聪明与位高权重如昆丁,也无法管理你,难怪艾凡瑞受制于——”
“受制于?你这话在影射什么?”
“还有那个笨薛本尼,我无法相信他见过你之后就回去找他的妻子是一个巧合,而后他们当夜在一起,第二天也没有分开,从那之后,突然间她到哪里,他就在那里。”
她的表情亮了起来。“真的?他们和好了?”
她胜利的表情证实他早已猜到的事:不知怎地,一个星期之前的简短会面,她已经把薛本尼绕在她的小指上。
“是的,”亚穆不悦地发现他也在她的掌心里……而且竟有些莫名的嫉妒。
她的微笑扩大开来。“你刚才证明自己错了,薛本尼一点也不笨,他变聪明了。”
这时她开始叙说她跟薛本尼的会面。亚穆努力专心于注意事实,然而等他听完,他的头脑绕着一件事转不出来,而且这件事掌管了他的舌头。
“你握着他的手?”他声音紧绷。
“好让他专心听我说话啊,”她说。“那大概出于一种直觉,我知道那很不淑女。可是我的目的达到了,这才是重要的。”
“那不是直觉,”他说。“你的手受过训练。”他看着它们。“你利用你的手传达你的意志,与人沟通。我认为你很清楚它们的力量,至少我希望你是清楚的,”他测试着。“不然,你就太不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