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行为叫做取笑,他不会傻到听不出来,不管她的神情再怎么正经都一样。
章柏言选择有尊严的撤退半步。「谢谢妳的提醒。既然我们三人必须同住一小段时间,有些生活习惯显然必须沟通一下。」
「请说。」她用同样彬彬有礼的语气回答。
「我习惯晚上八点钟用餐,而现在才六点半,太早开饭会让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是吗?」赵紫绶同情地点点头。「那太糟了,以后我会记得替你留一些食材,你要吃的时候可以自己下厨煮,不要客气。」
「……」
章柏言终于深深体会,什么叫控制一个男人的方法,就是控制他的胃。他是老天?一切规则由他来订?真是天知道!
第一天交战,惨败。
第三章
「这个可以吃吗?」
戴伦从树林里捡了一颗松球回来,小脸蛋红通通。
「不行,这个不能吃。」赵紫绶停下清扫落叶的动作,接过来检查了一下。
「好。」他又咚咚咚地跑回大树下,继续寻宝。
「不要走远哦!」
「没有远啊。」小家伙回头对她挥挥手。
这种天清气爽的时节真是舒服!赵紫绶仰首吸一口秋凉的气息。
「这个是什么?」儿子又跑回来献宝。
她接过来一看,「这个是扣子。」
「为什么有扣子?」
「可能是乌鸦要叼回窝里,不小心掉下来的。」
「为什么捡这个?」小家伙的眼底满满是对整个世界的好奇。
「乌鸦就是爱捡东西啊,这是牠们的天性。」
「噢……」小家伙接回去反复研究一阵子,终于满意地宣布,「是扣子。」
赵紫绶捏捏他的苹果脸,儿子咯咯笑躲来躲去。
「大地在做什么?」
赵紫绶闻言,望向门廊的方位。
章柏言一个人舒懒地坐在休闲长椅上,大腿上摆着一个笔记型电脑,不知道又在忙些什么。
半扣的衬衫前襟隐隐露出晒黑的胸膛,刘海不似以往杂志受访的照片那样梳得整整齐齐,让他别有一种潇洒浪拓的气息。他是个好看的男人!即使右手打石膏,脸颊还有一些青青紫紫的伤痕,依然是个好看的男人。
赵紫绶一直不懂,当初章柏言为何会娶她。并不是她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是好女孩,她只是不觉得自己是章柏言会交往,甚至娶回家当老婆的那种女孩。
他们的婚姻关系,几乎一开始便名存实亡,因此他们到了美国之后便进入分居状态,乃至于后来的离婚,她一点都不意外。
对她来说,在哪里过日子都是过日子,美国、英国或台湾,华宅、公寓或小木屋,并没有什么不同。
东方人对缘分的聚与散总有些宿命,正因为不明白他娶她的原因,当离婚发生时,她也没有太多的挣扎。两人之间的缘分到了,如此而已。
她这一生,对许多事都不强求。会让她比较在意的事情,只有和儿子有关的事。
离婚之后,她搬离东岸的豪华公寓,来到密苏里州一个叫「梅肯」的小镇,那里的人口只有七千多人,简单到时间彷佛停止住。这就是她要的生活,安静,平和,毫无野心。
根据婚前协议,每个月她可以得到一笔以平常人的眼光来看还算可观、对章家却只是零头的赡养费,但这点对她并不是大问题。
讨来再多也不过是钱而已,她才二十八岁,钱可以自己赚,她的物质欲望并不强烈。
这四年来,他给的赡养费几乎在银行里没动过──并不是她多清高,而是母子两人两双筷子实在用不了太多的钱。美国中部的消费水平本来就比较低,她又找到一个可以在家做的工作,帮纽约某家国际级的出版商翻译一些华文版权相关的东西,一个月几百块美金的收入,很够用了。
像他侵略心如此之强的男人,分分秒秒都在竞夺,一定无法了解,为什么有人能在那种穷乡僻壤里安之若素。
「大地!」亢奋的毛线团滚向门廊去。
「嗨。」章柏言及时在儿子扑倒笔记型电脑前高高地举起来。
「大地,你在干嘛?」小脸蛋趴在他腿上,歪歪地看着他。
「在做一些大人该做的事。」
「大地很忙吗?」
「嗯,很忙。」他点点头说完,然后耐心等待。
五分钟过去,那个趴在他腿上的小人儿还是停在原位,而他的手已经越举越酸了。
章柏言叹口气,先把电脑放在旁边的空位。一个三岁小娃娃听不懂社交暗示是应该的,他说服自己。
「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他礼貌地问。
「什么是『下劳』?」
「效劳。」
「笑牢是什么?」
「『效劳』就是帮忙的意思。」
「帮什么忙?」
「帮什么忙都行。」这小鬼问题真多。
「那我也帮忙吗?」小家伙立刻精神抖擞,随时准备冲上战场。
「不,我是问你需不需要我帮……算了,这不重要。」
「是吗?」
「是!」天哪,他头好痛。
「戴伦,不要去吵人哦!」孩子的娘来救驾了!谢天谢地。
「好哇。」反正善变的小孩也对他失去兴趣,咕咚咕咚又冲下门廊,到旁边的灌木丛寻宝去。「大地一起来吗?」
「不用了,谢谢。」那个速度没跌断脖子真是奇迹。
记住,你现在是失忆状态,你什么好事坏事都忘光了,所以请试着跟她好好相处。爱德的叮咛在他脑海中响起。
好吧,他是个成熟文明的男人,他可以花一点时间对「室友」做一些公关。
章柏言关掉电脑,微微佝偻地撑起身子,加入院子里的清扫大队。
「今天天气不错。」
「是啊。」赵紫绶回头看他一眼,反应说不上好与坏。
她的头顶只到他的下巴而已,章柏言再度注意到她有多娇小。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这只是礼貌性的问候。
「有,把所有落叶扫成一堆,我负责把它们装起来。」赵紫绶将扫把递进他手中。
「……」
章柏言皱眉打量扫把的样子彷佛它随时会飞起来,赵紫绶不禁又想笑了。
「为什么?」他突兀地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妳看到我都一副要笑出来的样子?」
「有吗?」赵紫绶从车库里拿出一个麻布袋,开始把她已经扫好的第一堆落叶打包。通常叶子用烧的会比较快,但是今天风大,如果火花飘进树林里就不好了。
「拜托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很少有人敢对他的发问闪烁其词,她是少数人之一。
她叹了口气停下来。「我若回答了,你一定会生气,所以你又何必追问呢?」
「小姐,我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男人。」章柏言登时觉得受辱。
「好吧。」她回过头,用一种讲理地态度说:「我想笑,只是因为你真的很好笑。」
「我好笑?!」语调不自觉提高。
「看吧,你真是个爱生气的人呢!」
「我从来不生气!」
「而且你一生气就喜欢大吼大叫。」
「我从来不会大吼大叫!」
「而且一大吼大叫之后就会不承认你在大吼大叫。」
「我从来不会不承认……」章柏言戛然中断,抹了一下脸。「算了。」
「你大吼大叫。」一个快乐的小鬼头挤过来凑热闹。
「……」他深呼吸两下,重振旗鼓,「我只是想告诉妳,以后我很乐意在六点的时候加入你们的晚餐时间。」
「哦?你不是习惯八点钟吃饭吗?」
那是在自己一个人吃了一个星期的回锅晚餐之前。她喜欢煮中式的菜,那些炒青菜再放回微波炉重热之后就变成菜糊了──当然,如果她肯帮他热,情况或许不会这么惨,但是她煮完晚餐后就不再进厨房了,他只好用那少得可怜的厨房知识来荼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