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地眨眼,期望藉此来止住泪水,但相反地,这只是让泪水更快滑落到她的脸颊,她用手背抹去泪水,低头望著她身上穿的丝袍,那是汤马士刚买给她的礼物,可是如今呢?
这一切是如此的虚假!他们俩都活在谎言之中。他并不了解她,假如他了解她所有的过去,那么他就不会爱她。毕竟,一个像汤马士这样子的男人是不可能会爱上一个像她这样子的女人的,除非她没有过去的那些秘密!
是她自己一手导演让他爱上了她这个纯洁的形象——也许,这也是她内心希望为他达成的模样。也或许这正是她之所以让它——让这种假象持续了这么久的原因。她早就该告诉他事实真相,只是她一直不能!她不能面对当他一发现到她只是麦姬。吉布莱,一个生长在矿区阴影底下的小女孩时,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毕竟,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只是个在不过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一手毁掉自己人生的女人罢了!而且从此之后,她就一直在为年少时的错误付出代价,一而再,再而三地……
她并不是汤马士心目中认为的那个修女,她甚至不是他自以为他爱上的那个女人。她只是玛格丽特·麦姬·吉布莱,一个侥幸的生存者,一个善于掩饰自己伤痕的女人,就像她过去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从痛苦的深渊裹爬出来,再以自尊来包裹自己!
可是,这一次,喔……亲爱的上帝啊,这一次显然势必要比以往来得更困难多了。
“这不公平!”
她对著空旷的房间大喊,然后,忍不住伸手捂住脸,默默痛哭著,哀悼自己对他的爱。
“怎么样才能停止去爱一个人?喔,天哪!”
她自己说出的话以突如其来的威力冷不防打击了她,逼得她不得不用整只手臂捂住脸,尽情痛快地放声大哭。
她整个人都陷在这股悔恨与悲伤之中,因为她还来不及拥抱,就已经失去了这份美丽的爱情。她从椅子上起身,缓缓地走问卧室。
然后,她任由肩上的丝袍滑落到花地毯上,连看都不看它一眼,兀自掉在地上乱成一堆。反正,这些事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只觉得空虚,像个一度她自以为是的幽灵一样,就仿彿她体内有某个部分,某个重要的部分,已经自动地关闭了。
而这并不只是为了自我保护而已,因为它所带来的伤害太深了!她只是不想再去在乎什么,再也不想了……
☆☆☆
当他在床边坐下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了那股震动。张开眼,她望著他在月光中的身影。
他背对著她,然而她不只是靠目视就能感觉得到那股笼罩著他的哀愁。他想抖落脚上的靴子,但最后还是弯下腰去用手把它脱下来,然后让它砰地一声掉在脚边的地毯上。
她不用看他就晓得他已经喝醉了,所以,今晚看来也没办法跟他谈话了。不过事实上她也已经累了。他不肯听她解释,只相信她是明知故犯地刻意欺骗了他。
而她竟然没办法否认这点。
她闭上眼,命令自己的脑子把所有关于他的念头统统清除掉,他最后一次看著她的时候,睑上正反映著他内心裹的感觉,而那并不是爱,再也不是了。那是种震惊、绝望,和一股异常鲜活的痛苦,看得她竟无法回应他的目光。
你一定得明白它终究不会持续下去的!麦姬!她告诉自己,为了你曾经做过的事,你注定是得不到好结果的。
然而,当他把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她忍不住睁开眼,凝视著他的侧影,倾听著他沉重的呼吸声,只感觉到眼睑后面一阵刺痛。
当然啦,要哭是挺容易的,你只要让眼泪自然地流出来,然后随著它的释放让自己发泄一下情绪。但是,那种解决方式已经过去了,不知从她心底何处,一股自尊已经开始发芽、生根。
她不会去求他原谅,她也不会去痛哭她失去的爱。毕竟,她只是做她必须做的事,以便生存下来。他们俩分别来自不同的世界——在他的世界裹,他自信十足,毋需渴望。但是,她是生来就注定要渴望,注定要为生存挣扎的。多少年来,他们这样的矿工人家就是注定要劳碌坎坷,而你只能咬著牙撑过去,同时,你还要抬头挺胸地告诉世人,你能忍受得了。
因为有著耶汾自尊。
凝听著他稳定的呼吸声,她再度闭上眼。
是的,她疲倦地想著,她还有这份自尊。
这已经是她唯一仅剩的所有了。
☆☆☆
“我原先开始的时候,只是想把它做为一个类似兄弟结盟似的秘密集会,喔,那是早在六九年的事了。”
乔瑞亚·史帝芬坐回他办公桌后面的椅子裹,微微一笑。
“任何人都可以加入,成为我们的一分子,除了银行家、股票经纪商、律师、职业赌徒,或者是买卖及制造私酒的人以外。这是我们的规定,而且至今仍旧成立。”
“那么,你的目标呢?”
汤马士问著,在史帝芬对面坐了下来,手裹还握著那顶他今天早上才刚买的蠢帽子。
“你希望能达成什么呢,先生?”
老人家用手指敲了敲肚子。“我们仍在希望,孩子,我们还没有放弃我们当时的目标,我们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公平而合理的待遇、同工同酬、禁止童工,以及一天工作八小时,来取代目前的十或十二小时。”
这听起来简直是美好得教人不敢相信。
“这正是我们雷海伐镇民的希望,但我们需要人来协助我们组织起来。”
“我以为你刚说过矿场主人已经同意坐下来跟你们好好谈判了。”
汤马士叹息著说,“我想,矿场主人根本无意做更进一步的协商,他心目中最希望的,恐怕莫过于是暂时缓和一下大家的不满,制造出一种和平的假象,让大伙儿尽快回到矿坑裹去工作。没错,目前我们已经在协议的承诺下同意复工,而这必须是在合理加薪的前提之下才能成立,我们希望公司所付的待遇足够让孩子们不必再下矿坑去工作,所以,目前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有个人能带领我们通过这一连串集体协商的过程,能指导我们在公司与矿工之间达成协议。”
史帝芬点点头。“而且我喜欢这个争取报社支持的主意!只不过你选错家了,卡特先生,你应该去找‘询问报’才对!”他露出微笑,“这个交给我来为你处理好了!”
汤马士这时靠过去,凑近那张厚桌子,“这是不是表示你愿意帮助我们了?”
乔瑞亚从座椅中爬起来,向他面前的年轻人伸出手来。
“我不得不佩服你们,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跟矿坑保持距离,而且,每个人都晓得纳特·高温是个什么样的混蛋。唉,要不是我还得待在这裹处理联合抵制的话,我还真想亲自下去帮你们。”
他说著,领著汤马士走到门口,“来吧!我为你介绍泰利·保德利,他会帮你们处理这件事。”
别的不管,光是能亲眼见识这位他在研究工运时曾读到过的风云人物,就足以让汤马士感到兴奋不已了。他知道泰利·保德利曾在一场对抗铁路大王的罢工里,当场下马揍了詹·库德一顿。
当然啦,照历史上的讲法,只要再过个十年,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不过,他相信到目前为止,他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保德利更适当的人选来领导矿区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