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然抬腿往地上一踢,制造了一阵不小的黑沙尘,在他们俩周围掀起一片漩涡式的风暴。趁这个时候,那人凑近他,悄悄低语。
“我要是你,会对你最近选择的朋友更小心点,一个像你这样的软脚虾在这下面是很可能随时会受伤的。更别提随便一袋煤碴很可能就会松了线掉下来,这种事常会发生,料不准的。”
汤马士在这阵完全笼罩住自己的灰尘当中差点喘不过气,但是他克制住自己别咳嗽。死盯著对方,绷紧著下巴,眼中闪耀著怒意。
“你是在威胁我吗?”
他以极其冷静的口气问道,同时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力。
那人退后一步。
“我是警告你,你在这下面只是个新人,我只是要你凡事当心点!”
他说著,望向周围其他的矿工,然后再瞥回汤马士身上。
“注意你的脚步!卡特,我不喜欢你——闯进这个镇上来,不停地制造麻烦。我已经听说过你的所有事迹了,大家说你是真的很聪明……一个知书达礼的文明人,不过我可告诉你,小子,你要注意我一点,因为你已经给自己树立了一个不容忽视的敌人!”汤马士眨也不眨地瞪著他。“我会记住这点的!”
他冰冷的语气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可是,他的确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恨意,尽管他完全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干了什么事换来对方这个仇人。
不过,反正这都不要紧。当他目送对方走开之际,他明白这一切无非是权力作祟罢了。他不是处理过其他形式的权力长达二十多年了吗?在这里,尽管有一点差别,但,权力终归是权力!
在这里,游戏的主角不一样,这是介于矿场主人和这些工人之间的权力游戏,但话说回来,竞争、永远是存在于位居上层的人和这些下层的人啊。
这道理他懂得,只是,再也没有比目前看得更清楚了。
这些握有权力大饼的资本家们,已经把这片地底矿坑塑造成了个世间地狱,而这些任凭压榨的苦工们需要的是个团体,和一个领袖。
握著圆锹,他斜瞥著山谷里发亮的灰色矿脉。他的手伤虽然还没有完全好,可是当他弯下腰去,用力一敲,听见煤矿破土而出,一声落地之际,他的感觉简直是说不出的美妙。他把那块煤捡起来,它感觉是沉甸甸的,冰冷冷的。他再把它扔进一旁的铁桶里,然后用裤管抹了抹手掌。没有用!他的皮肤已经沾满了煤灰。
“换作是我的话,卡特,我会小心跟本思.克里敦打交道的!那家伙是个狗娘养的龟孙子。”汤马士望向那个说话的年轻人,他正在离汤马士不到八尺的角落里干活。等汤马士再仔细一看,老天,那个小伙子看来还不满十八岁。“你叫什么名宇?”
“安迪.拉金。”
天哪,就连他的声音听起来也老气横秋。彷佛在他幼小而早熟的心灵里,早已知道生活不容易,日子不好过了。汤马士脸上带著友善的表情。“那家伙叫本恩.克里敦?!呃,”他深吸一口气,“看来这将会是个漫漫长日了。”“十个钟头。”
安迪应了一声,继续往墙边挥斧掘矿。
汤马士被吸进的沙尘呛了一 口气,不可思议地盯著小男孩。
十个钟头?在地底下?
老天!他先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顿时一扫而空。他在被丢进这个时代之一刖干的是一天五小时的白领工作,如令要他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牢里干上十个钟头?天啊,他怎么熬得过?哦,只要能再重见天日……
第九章
假如说在地底下工作就像陷身地狱一样的话,那么,能见到麦姬就在隧道日等待著他,就真的像进人天堂了。
当滑轮带著板车缓缓滑出山谷之际,他如贪婪一般目不转睛地望著她。每个人都懒得开口,也没有人还有这个精力。他真想向她大喊,可是他的嘴巴实在是太干了,而且他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然而,这一幕景象简直是不可思议--因为他居然是唯一 一个能够看得见这位美丽女子的人。
尽管她的影像在夏日的黄昏里显得若隐若现、迷蒙不清,当他眯著眼想把她看个更仔细时,渐弱的阳光仍刺痛了他的眼睛,她看起来好极了,一头长发拢到脑后扎成一条辫子,几绺卷曲的发丝环绕在她的脸庞,她身上还穿著他那个时代里的那件淡黄色衣裙,而裙边正随著微风缓缓飘荡,偶尔一掀,露出她笔直而修长的双腿。
一瞥到他,她脸上的微笑露得更开心了……而他,哦,他是多么希望她从来没想过要当个修女!
当板车完全停止之后,他挣扎著抬起自己疲惫不堪的身子,爬出了车外。他必须要快点接近她身边,好好看看她。他一整天都在想著她,好几次他甚至还以为白己就快要死在矿坑里面了,当时的他根本连一铲煤都举不起来了。
他看著麦姬,早已忘记了当时他是多么想对著矿坑里面那持续不断的水滴声破口大骂,还有他是多么想对著那个大如小狗的老鼠挥动铲子扔过去?可是,后来他都”一熬过来了,因为他晓得到了最后,到了今天结束的时候,她一定会在这里,等待著他的归来。他的坚持到最后被证实没错。
他不顾浑身呐喊著酸痛的肌肉,奋力推开了人群,抽身一奔向前,奔向她。而她也立刻赶过来。
喔,天啊,麦姬心想。当地望著历劫归来的汤马士之际,这感觉就好像看见了布莱恩或是爹地一样。
他的脸上完全是黑的,只留下他的眼睛和嘴巴还露出一点点色彩。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或是每一绺发丝,都布满了黑黑的煤灰。汤马士的生活方式是个绅士,一个永远衣著光鲜、整齐无瑕的绅士。
然而,此刻这个迫不及待迎向她的可怜人,简直让她认不出是那个今夭早上进人矿坑的男人。
“快让我带你回家吧!”麦姬对著他痛苦的眼神悄悄说著,“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挽起他的手肘,感觉他的全身重量立即靠过来,倚在她身上,然后伴著他缓缓地走下山坡。
他们全部都围坐在那张老旧的木桌子旁边,一共五个人——林恩.邓李维、杰克.唐纳休、詹米.罗安提、康纳.洛弗提,以及布莱恩。
汤马士则坐在门边,纯粹只是个旁观者,尚未具备受邀进人讨论的资格。正当内圈的五人又开始再度争执之际,他的视线又自然而然翻越过他们,落在麦姬的身上。
她显得有点累,也有点哀愁。泪水正凝聚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明明就在她哥哥身边,却又不能跟他说说话--这简直是有日难言的最痛苦折磨了。
他真希望此时此刻他们俩能单独在一起,他会拥著她在怀里,抱著她,安慰她……天哪,他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停止这股要命的渴望。……他整个人,全身还在对她反应,即使是到现在,在这个时代,这个到处布置了碎花桌巾和蕾丝窗帘,令他不时联想起祖母的小木屋里。
麦姬……他仍渴望著她,这就像是患了一场已人膏亡、无药可愈的重病似的,当他亲眼目睹著一滴泪水缓缓滑落下她的脸颊时,他不得不拚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冲上去安抚她的冲动……因为他早明白,自己已经输了这场战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