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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爱我,对吧?」她问。

  「对。」司徒剑沧说得斩钉截铁,可心里,乱得一塌糊涂。

  「好。」

  「好什麽?」忍不住大声,他震怒,无名火起。平日自豪能看穿人心,这当头,竟看不穿这丫头在想什麽,说什麽「我爱你」,他竟分辨不出她说这话是真是假。从她的表情,他揣测不到。急著想辨识她神情里的蛛丝马迹,结果是看得更模糊,内心更混乱。



  「你闹够了吗?」他从齿缝迸出这句,却像在挽回颓势,掩饰自己的狼狈。

  阮罂低头,摸著心,凝视心窝。「嗯,我习惯了喔……」

  「习惯什麽?」

  「不爱的感觉啊……嗯,还好嘛。」她摸摸眼睛,没哭;按按心口,不痛。好,也不伤心。「被师父拒绝,我不难过啊,没什麽大不了嘛,我不需要爱啦!」娘还说女人都需要爱,胡扯。

  「你究竟瞎闹什麽?」司徒剑沧怒斥,简直一头雾水。

  阮罂笑了,退身,坐好,将今儿个家中的事全说给师父听。



  「唉,你看,我娘这辈子的时间青春啦,都浪费在爱我爹上,结果呢?爱情哪那麽了不起,我不希罕。被拒绝,不被爱,有什麽大不了?你看刚刚你说不爱我,我不伤心。师父也听见了,我说我爱你,说得多容易。可见得爱这个字,对我没作用,没感觉哩!」

  她最喜欢的人是师父,最在意的人是师父,结果师父不爱她,她能无所谓,也不痛心,那麽应该可以将爱撇下了,不再受它影响。阮罂竟得意洋洋起来,还沾沾自喜,彷佛练成大武功。

  好险,没被师父影响。好险,被拒绝也不难受。她捱得住。

  司徒剑沧那躁动的身心,瞬间冰冷。他凛容,一霎时,不知该为阮罂高兴还是悲哀。难解是,她这段话,惹他心头惆怅,他的感觉,像一下子斩了九十九个人那麽疲累,虚乏。

  「你拿我来试?」

  「是啊。」

  「可笑。」他冷笑。

  「你说过我可以明著利用你嘛。试试你的反应喽,顺便试试我的感觉啊,看样子你对我来说,没太大意义。师父不介意吧?不觉得受伤吧?」她嘿嘿笑,眼睛闪著狡光。

  司徒剑沧心头一震,是作茧自缚,教了个顽徒,很懂得将他的话举一反三,更懂得将他物尽其用。他哭笑不得,身不由己。他该高兴?不,心里没高兴的感觉。

  司徒剑沧忽然间明白了,伤心,两个字,描述的正是这种感觉。

  「没有感情,就不会受伤。」但现在,他明白受伤是什麽感觉。

  像说给自己听,司徒剑沧对阮罂的行径下了注解。

  「是啊,的确是,没感情就不会受伤。」阮罂默念一遍,笑盈盈说:「像我母亲早想开的话,就不会吃苦受罪了,对吧?」

  阮罂唏嘘不已,怔望地上的琴,俯身,拨一下弦,响音清脆。

  「师父不爱阮罂,阮罂也不爱师父。师父谁都不爱,阮罂也学你,谁都不爱。」

  她又拨了一下琴弦,那响音震痛司徒剑沧的心。

  阮罂又说:「将来我去西域流浪,到处玩,像我爷爷,到处跑啊跑,不要像我娘,活得窝囊,每天在家等我爹,我爹反而到处跑。将来,我要跑得远远,情愿让人等我,我不等人……」她目光骤冷。「师父,我要当个很无情的人。」

  「好,就当个无情的家伙。」他的声音喑哑,冷厉的眸子,反变得异常温柔。

  「像师父,我从没看你伤心,你那麽无情,才是最快乐的。我跟师父学。」

  不,他不快乐。阮罂误解了,他会这样,是不得已。他不是一开始就这麽冷漠,他冷漠是因为……

  糟,他眼睛好涩。他怎麽又想起那些黑暗的事来?

  忽地出手,拉她过来,按坐在他面前。

  「等一下练剑,把头发扎好。」

  司徒剑沧帮阮罂扎头发,挑起发丝,一束束交错绑紧了,用小草一束束圈起。

  司徒剑沧心乱如麻,愁肠百结,心里布满的,是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过往。他岂是个天生的无情人?是命运造化,让他选择冷眼看世情。

  「阮罂。」

  「嗯?」

  「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他不是对她没感情,而是不敢有感情。

  「什麽意思?」

  他没多作解释,只说:「以後去西域,就高高兴兴地做你喜欢的事。生命很可贵,你活著,才能谈梦想。去西域的途中,若有任何状况,记住,保命最要紧,不可莽撞冲动,行事要三思而後行。」

  将密密的发一束束扎好,司徒剑沧暗暗惊讶著,惊讶自己能用这麽温柔的口气说话。原来要碰上喜欢的,人的声音就会改变。

  阮罂望著草地上闪耀的阳光。「师父,你有梦想吗?」

  「没有。」

  「我以为考状元是你的梦想。」

  「师父考状元,是为著见到皇上。」

  「为什麽要见皇上?」

  「要办一件事。」

  「什麽事?」

  司徒剑沧敲她的头。「问那麽多干麽?」

  日後,阮罂回想到这天,才震惊地领悟到,以上这些谈话,是师父爱她的伏笔。有人关心是放嘴巴上的,说我爱你,承诺要对你怎麽好,给你很多保证。但有些人,不在嘴上提起,不将爱放在面上表演。而是默默地、不求回馈地,偷偷将你收进心里。

  爱不爱,不能用问的。

  在将来,会有那麽一天,阮罂懊恼自己不够细心。

  曾经,在师父的眼角眉梢,或在师父的行为举止,一点点,透露著关怀的讯息。她没听见他说喜欢,说爱你,就认定那些讯息,是毫无意义的讯息。

  终於明白过来的那天,她才甘心对爱低头,付出一切。

  二月八日那天,是朝廷每三年举办一次的会试。通过会试,才能参与殿试。会试由礼部主持,录取三百名贡士,第一名叫「会元」。考生一旦进入春闱,要四天後,才放出来。每个人要先把这几日的吃食准备好,带进考场。

  二月,城内,旅馆住满考生跟随行的亲友团。饭馆大爆满,满街叫卖历来的考古题。茶馆那一窝、这一窝,都是埋头苦读的书生。

  有一名书贩,正抱著抄写的题库,扯著喉咙嚷:「想高中会元的快来喔,买了前途似锦,不买一定後悔——」

  大家围过来,追问:「是不是真的有用?」

  书贩满口保证:「当然!有买有保佑,才一文钱,一文钱哪!」

  「那麽厉害,你早中会元啦,还在这儿卖什麽考古题。」

  大夥儿笑。

  书贩清清喉咙。「这位兄——台——您有所不知。我阿元卖的是毕生心血,我虽然没考中会元,但我爷爷会试考过十次!我阿爹考过十三次,我呢,我考过七次……」

  一旁的某人翻脸了。「你们一家三口,爷到孙,统共考过三十次,没一个中,还敢卖我们题库?」

  书贩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老兄,我阿元没福气又没慧根,天生不是读书料.但你们几位大爷看来多有福气相,题目是死的,脑袋是活的,你们买了做参考,顶好的嘛!才一文钱,就买了我们王家爷到孙三十次的经验——」

  有理,大家冲上去抢著要。

  「别抢,别抢,慢慢来……」

  一张题库,被风吹跑,半空翻飞。

  茶楼二楼的窗口,伸出一只纤手,截住纸张,拿进来,放桌上。

  「都在准备考试,你怎麽不参加?」阮罂问高飞扬。

  「我对念书没兴趣。高飞扬瞧著卷上题目,全部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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