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贴了符?孙玄羲心里觉得好笑,也并下以为意。
来到「长乐坊」大门前,他狐疑地看着牌区上写着的「长乐坊」三个字。
「请问『乱茶坊』在何处?」他随便找了个路人问。
「『乱茶坊』?你眼前的不就是了!」路人一副你没长眼睛的表情。
孙玄羲纳闷着,明明写的是「长乐坊」,怎么人人硬指着说是「乱茶坊」呢?难道他眼睛有问题?
顺着茶坊旁的巷子转过去,果然有一间大门上贴了符的房子,他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走了进去。
前院里杂草丛生,枯草间蔓生着新长的野草,屋内四处结满蛛网,经过一间厢房,里面的桌椅、床板上都铺着厚厚一层灰。
来到后院,他看见杂草丛中有块石板地,旁边有一口井,井旁还有一张矮石几。他瞧这块地方很适合他雕刻用,所以对这间荒废已久的宅子颇感到满意。
「孙公子,木头给您送来了!」
孙玄羲听见前院有说话声,来到前院,只看见古桧木和樟木静静躺在杂草中,送木头来的人早已经走了。
他走出大门探头望了望,看见他的路人脸上都露出惊骇的表情,仿佛见了鬼般纷纷走避。
有这么可怕吗?他困惑地进屋,关上大门,把两块木头搬进了后院。
似有若无的微风吹过来,带来飕飕凉意。
他拍掉手上的灰尘,双手合十。
「姑娘,打扰了。」
围墙后隐隐传来悠扬的丝竹乐音,孙玄羲不由自主地侧首望去,看见淡黄色的薄纱长袖游龙般地飞出墙头,随着乐声曼妙翻飞着。
他蓦然想起,这道墙后面就是「乱茶坊」。一双浓眉不禁微微蹙起,万一在他最需要静心雕刻时,这吵杂的乐音会不会让他难以静下心来?
*
「我累了,今天不练了。」
苏合香一身香汗淋漓,躺在红木雕花的美人榻上拿衣袖扬风。
「细细姊,妳要不要先把汗湿的衣裳换下来,免得受凉了。」巧珍忙着给她端热茶、递手绢。
「巧珍,这年冬天我只病过一回,够厉害的是不是?」苏合香捧着热茶喝,一脸得意地说。
「这也值得高兴?」巧珍白了她一眼。「妳那回病了半个月,高烧不退,差点没把兰姨吓死。」
「往年冬天我总要病上个三、四回,今年只病了一回,可见得我的身子骨是愈来愈硬朗了。」她衷心期盼夏天快点儿来,兰姨说不定肯恩准她出游去。
「希望是这样就好了。」巧珍取来衣衫给她换上。「妳那水做的身子呀,一病起来就整得茶坊里人仰马翻,还是当心点儿好。我知道妳想出门玩想疯了,但总要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出游啊!」
「我知道。」她低头系着衣带,忽然间握住巧珍的手,眨了眨睁圆的双眸,凝神倾听。「巧珍,妳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巧珍疑惑地张望四周。
「墙那边有声音。」她压低声音说。
「什么?」巧珍吓得跳到她身后。「是真的吗?妳别吓我!」
「是真的,这两天我一直听到墙那边有声音。」苏合香倒不怎么害怕,只是很好奇她听见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不会吧——」巧珍脸色发白。「细细姊,妳想会是……她吗?」
「不知道,说不定只是老鼠呢。」她不想吓坏巧珍。
嚓嚓嚓!墙后头清清楚楚传来了声音。
「哇!细细姊,真的有声音!」巧珍吓得花容失色,躲到了苏合香身后。
苏合香定了定神,那声音听起来很像在磨着什么东西似的。
「妳去搬梯子过来,我一定要瞧瞧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细细姊,妳可千万不要啊!万一吓出病来可怎么好?」巧珍几乎快哭了。
「我身子没那么娇弱。」她不耐地挥挥手。
「细细姊,妳在说笑吗?茶坊里就属妳的身子最娇弱了!」巧珍实在怀疑她对自己身体的认知程度。
「哎呀,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总要弄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以后,才下会自己被自己吓死呀!快去快去!」她挥手催促。
「那也别是妳自己亲自看呀!要不我去找四五六他们来看,多点人壮胆也好。」茶坊里有九名乐工,名字分别从一排到九,巧珍想到了体格最壮的小四、小五和小六。
「不行,太多人来会把那声音给吓跑了。妳谁都不许找来,悄悄把梯子搬来给我就行,快去!」她坚持要自己一探究竟,何况若真是「她」的鬼魂出现也没什么好怕的。
巧珍哭丧着脸衔命而去,半晌,费力地搬来了一具木梯。
苏合香悄悄把木梯竖靠在墙上,让巧珍在底下扶着,自己蹑手蹑脚地爬上木梯。她刻意把一脚放在上一阶,另一脚放在下一阶,心想万一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可以逃得快一黜。
「细细姊,妳小心点儿!」巧珍在底下紧张兮兮地轻喊。
她深深吸口气后,从墙头悄悄地探出头,屏息地朝底下快速地瞄一眼——
两块好大的木头率先映入她眼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两块木头?她的视线疑惑地越过木头,落在发出掬水声的井旁。
咦?是个人?心中才闪过这个疑惑,她不禁也觉得好笑起来。是个人不好吗?莫非自己还真想见鬼呀?不过,她倒真希望是「她」的鬼魂出来和自己说说话。
苏合香偷偷观察着那个人的举动,发现他坐在井边磨着几把形状奇怪的刀子和斧头,她的心脏猛地一紧,背脊流过一道寒意。
那人在磨刀子,他该不是什么盗贼之类的吧?
「细细姊,看见了什么?」巧珍在底下不安地问。
「嘘,别吵!」她要看清楚这个人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要是真准备干坏事的,一定告诉兰姨报宫去。
那人穿着简单的灰袍,没束发,看起来年龄很轻,五官也很端正好看。他在擦拭那些怪刀时的神情平和沈静,没有半点邪恶之气,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会干坏事的人。
「喂,你是什么人?」她忍不住出声问。倘若这年轻人误入歧途,她可得好好劝他回头是岸。
孙玄羲听唤,慢条靳理地仰望攀在高墙上的绝色女子。他很早就听见她们在墙那边窃窃低语的声音了,所以听见苏合香的叫唤声时并不惊讶,不过在看见苏合香姣美的面容、水漾的明眸后,他仍是失神了一瞬。
「你在那儿干什么?」见他没回话,苏合香清了清喉咙又问。
「细细姊,妳到底在跟人还是跟鬼说话?」扶着木梯的巧珍圆睁了眼。
「一个男人啦!」苏合香低头抛下一句。
「天哪,一个男人!」巧珍的表情好似比听见鬼还惊恐。「细细姊,妳忘了兰姨给妳订下『三不让』的规矩吗?男人不让碰、不让近、不让言,妳怎么能让男人跟妳说话!」
「不是我让男人跟我说话,而是我自己找他说话,别啰嗦了!」苏合香微恼地斜睨她一眼。
孙玄羲抬眸看着苏合香,猜想着她应该是隔壁「乱茶坊」里的舞伶吧。竟然还有什么「三不让」的规矩,真是好笑。
「喂,我问你话呀,你怎么不答?」苏合香盯住他,问得有点不耐烦了。
「妳问话的态度太无礼,我可以不答。」孙玄羲继续擦拭他的扁凿、雕刀和斧头。
苏合香讶然瞠大双眼。多少男人引颈企盼着能有和她说说话的机会,而这一身灰布袍的男人居然对她的垂询不赏脸,也没半点为她意乱情迷的模样。在茶坊里跳了六年的舞,苏合香还是头一遭遇到对她态度如此不客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