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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分毫抗拒,态度柔顺得令他微微吃惊。他诧异地看她,发现她的唇色过分鲜红,握在他掌心的手腕肌肤异常发热。

  「妳是不是发烧了?」他的手探向她的额,果然,热得烫人。「妳在这里等着,我去给妳雇一顶轿子来。」他急着拉开门往外走。

  「孙玄羲!」她轻声唤住他。

  池降步,困惑地回眸望她。



  她温柔地微笑,眼底漾着动人的波光。「即使你一辈子不爱我,但我要你永远记着我,倘若你有一天忽然想起我,便到『长乐坊』来,我会一直留在『长乐坊』里,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

  孙玄羲震愕,看见她蒙眬的眼瞳中闪烁的情意,他心痛地怔住,不知该如何挪开目光。

  从远处隐约传来了呼唤着「细细姊」的声音。

  「有人来找妳了。」他深深凝视着她。

  「是巧珍。」她缓缓地移步,走到他身畔。「我走了。」她攀住他的肩,一手摸着他的脸,踮起脚尖在他下颚亲了一记。

  孙玄羲愕住,听见她似有若无地叹息着,缓步走出去。他不知道令他心痛的那一声叹息,其实是因为她原想亲亲他的唇,没想到高度却只能碰到他的下巴而可惜惋叹。



  他怔然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那么瘦小,仿佛很虚弱,看起来就像一只湿了翅膀飞不起来的雀鸟,慢慢没入雨雾中。

  是他害她变成这样的吗?他做了什么?

  近黄昏,「西明寺」传出了晚祷的钟声,他仰首闭目,深深吸一口气,将先前脱下的湿袍拾起来,忽然瞥见床上那支她没有带走的玉簪,皎白素净,像撩拨他的纤纤玉手,他的心有种被刺穿的痛。

  他拿起玉簪紧握在掌心,关上门,将钥匙归回原处离去。

  细雨仍缠绵地下着,他缓缓走出宁静的小巷,看见朱雀大街上家家户户已点上了灯,晕黄的灯光映在水湿石板地上,照出奇幻朦胧的光影。

  回到了废宅,他立在雨雾中痴痴凝望着被雨沐湿了的观音像,仿佛见着了苏合香在哭泣。

  后院那面墙上竖立着一具木梯,他握紧双拳,狠狠闭上眼,抵抗诱惑。

  他什么都不能做,最好什么也别做。宁愿现在害她痛苦一时,也不愿害她痛上更漫长的岁月。忽然,在此刻明白了《诗经·秦风》里的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苏合香回到茶坊后,魂魄像没有跟着回来,任谁问话都不理,当夜就高烧病倒了。

  整个茶坊顿时间忙乱成一团,苏合香身子骨弱,只要一生病,病势必定来势汹汹,半点都不能轻忽。

  花喜兰指挥着下人把大夫开的药方拿去煎药,又命丫头送大夫出去,自己则坐在苏合香床畔,看着床榻上昏睡的惨白容颜,一颗心揪疼着。

  「小四、小五,细细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茶坊的?」她蹙着眉问。怎么会在「西明寺」附近寻到人?这事实在透着古怪。

  「兰姨,我们都没人看见。」小五低声答。

  「你们那时候不是都在茶坊里招呼客人的吗?怎么会没看见呢?其他人难道也没看见细细出去?」她口气严厉。

  「兰姨,大伙儿确实都没看见。」小四答得有些怯懦。

  「今天边门没开,照理说细细不可能从边门出去,到底细细是从哪儿溜出门的,我们大伙儿也觉得奇怪。」小五困惑地搔着头。

  花喜兰转眸狠瞪了一眼跪在苏合香床头边的巧珍。

  「巧珍,细细从哪里跑出去的?」

  「我……不知道。」巧珍支支吾吾的,在苏合香没醒来之前,她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明讲。

  「妳到底在干什么?」花喜兰怒斥。「一个姑娘都看不好,万一细细在外头出了事那怎么办?」

  「我以为细细姊在午睡,怎么知道她会忽然间失去了踪影。」巧珍发现苏合香不见时,曾以为她又爬到后院墙头上和孙玄羲说话,可是一到后院找人,却不见她人影,而木梯竟然移到了后宅的那面墙去,当时她很害怕他们两个人会不会做出什么风流事来,吓得忙拿椅子垫脚,使尽力气爬过墙,冲进后宅满屋找人。当她发现苏合香和孙玄羲两个人都不在时,还以为他们两人私奔去了,吓得她魂飞魄散,哆嗦地冲到茶坊企图向花喜兰说明原委。幸好当时刚巧有人来报信,她这才慌慌张张地跟着乐工们出去找人。

  第5章(2)

  花喜兰目光锐利,早已从巧珍慌乱不安的神情中看出马脚。

  「细细最近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妳最好给我从实招来!」

  「兰姨,我真的不知道。」巧珍一头冷汗。

  「妳是整日跟在她身边的人会不知道?」花喜兰双眼泛着寒光。

  「兰姨——」巧珍吓得哭出声来。「等细细姊病好了醒过来,您再自个儿问她吧!她心里有什么事也要由她自己跟您说才算数呀!我一个丫头能清楚姑娘什么事?万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可怎么对得起细细姊呀!」

  「妳倒是忠心!」花喜兰挑眉冷笑。

  「细细姊能回来就好,我本来还担心她是不是真像雀鸟一样飞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她抽抽噎噎地说出真心话。

  花喜兰心一凛,又惊又疑。她的宝贝儿细细究竟出了什么事?偏她这会儿高烧病着,什么话也不好问,教她担忧得心都焦了。

  「小心照顾着细细,要是醒了,尽快差人来禀告。」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巧珍。「留意这药方吃了效用如何,要是没多大起色,再请大夫来重新诊脉,开新药方,记住了。」

  「是,巧珍记住了。」她低着头擦泪。

  花喜兰看着苏合香始终蹙紧的眉心,心里头又怜又急。虽然她发烧生病是常有的事,但这一回与往常不同,处处透着古怪。

  难不成,她心中真有人了?

  *

  孙玄羲来到「乱茶坊」,脚步犹疑了一下,慢慢走进去。

  茶坊里极深也极宽敞,他看见最里侧有一个雅致的舞台,心想那应该就是苏合香平时献舞的地方。走过镂雕着硕大牡丹的地面,看见屏风、立柱上飞满了色泽鲜艳的雀鸟。

  这是华丽的、充满了苏合香影子的地方。

  「客倌,请进请进!」小二笑脸迎人。

  「一壶茶。」茶坊内几乎满座,他在靠窗边的位置坐下,打量着四周。

  「敢问客倌要什么茶?」小二弯腰低询。

  「随便都好。」他不讲究品茶,水对他来说只是解渴之物。

  茶坊内人声喧哗,他一眼望过去,来客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离他最近的两、三桌客人一身绫罗绸缎,身分显然非富即贵。有一桌客人虽着唐装,但说话的腔调甚是奇怪,他好奇地侧耳细听,隐约听见了他们似乎在谈论着苏合香……

  「客倌,茶来了!」小二送来一壶热茶,一只白瓷杯。

  「麻烦你一件事,帮我问问有没有来往洛阳的客商,请人帮我带封信,这儿有一锭银子,是我的酬金。」孙玄羲从怀中取出信匣和银子交给小二。

  小二看到信匣上浮雕着一只小小的雀鸟,拍着翅膀飞在梅树梢头,惊喜地低喊出声。「这信匣雕得可真好看,客倌,您是从哪里买来的?」

  「不是买的,我自己雕的。」他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那信匣是他利用雕仕女像时剩下来的樟木块雕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多加思索,就雕出了一只雀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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