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暗夜,清风,室内一灯如豆。
一个男人坐在灯下,静静独酌。
幽暗的烛火随着夜风摇曳,光线忽明忽暗,让男人的面容看来诡异莫名。
他在等,极有耐心的等着。
许久之后,月上柳梢头,一道黑影缓慢接近,然后在门前站定。正在迟疑时,门内已经传来邀请。
“请进。”
历经片刻的天人交战,门外的人终于下定决心,推门入内。他在桌前坐下,望见桌上还摆着一只空的酒杯。
“你确定我会来?”他问道,神情略显不安。
“确定。”男人的目光,在烛火下闪烁,令人战栗胆寒。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找上我?”仍记得,当这个男人轻描淡写,说出那惊人的诡计时,他有多么震惊。
但是,当最初的震惊过去,那项提议变成难以抵抗的诱惑。
森冷的微笑,缓慢染上男人的嘴角。“第一,你够聪明。第二,她绝对想不到,会是你出卖了她。”
室内陷入沉默,一人在思索,一人在等待。
半晌之后,对于报复的渴求,战胜了迟疑。
“我加入。但是,这计划绝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稍有差池,要面对的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那女人若知晓他的背叛,他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男人点头。
“放心,我已有了万全的准备,她绝对逃不过你我的手掌心。”
“我要她一败涂地,尝尝报应临头的苦果!”他握紧酒杯,想起长久以来的怨恨,心中就激动万分。
“只要你协助我,让我得到我想要的,那么,你自然也能得到你所要的。”男人冷笑着。
“好,成交!”
酒杯重重相扣,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悠悠不绝。
两人相视狞笑,在烛火下从长计议。一椿最缜密而险恶的密谋,就在今夜开端——
第一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富者留其名。
繁华京城,六方商贾,八方水脉,皆在此处汇集。
华丽巍峨的京城,以中央的玄武道一分为二,规划成六十余坊,天下各处,包含四周蛮夷商邦,都齐聚到这儿买卖交易。而城东的严家久居京城,控管河运,掌握商业命脉,兼而行善积德,受万人景仰,是富贵世家。
城西的钱家,则是暴发户。
钱大富以一介商人,创出庞大的商业版图,与严家分庭抗礼。而他那五位千金,不但个个生得花容月貌,赚钱手腕也格外高超。
其中,最为出色的,要属长女钱金金。
所以,当秋风瑟瑟的这一日,钱家的奴仆们,扛着那顶金光灿灿的八抬大轿,大队人马经过几处商坊,穿过大半个京城时,一群好事之人聚在后头探头探脑,脸上都是兴味盎然。
京城里头,新鲜有趣的事儿可不少。只是,任何热闹事儿,都比下上钱家与严府之间的明争暗斗来得吸引人。
钱家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进,终于在严府前停下。
秋意甚浓,严府门前的汉白玉门阶上散落几片火红枫叶,看来更添了几分雅致。
蓦地,娇脆的声音响起,喝停轿夫。
“停轿。”
开口下令的,是一个白衣少女。她跟随在轿旁,腰上缠着红色流苏穗儿,秀发盘成两个圆鬟,黑眸中透着说不出的灵气。
轿夫们小心翼翼的将轿子搁下,不敢震动到一分一毫,那谨慎的模样,彷佛怕震碎了轿子里的娇贵人儿。
确定轿子停妥后,白衣少女走到轿门旁,恭敬的低垂着头,对着轿门那幅绣工精美的软帘轻声低语。
“大姑娘,严府到了,请您下轿。”
“嗯。”
轿子里,传来一声懒懒的应答。
半晌之后,柔若无骨的小手揭开了绣帘,一个绝色的女子缓步踏出轿子。
她穿着桃红撒花袄儿、银鼠皮裙,额上悬着一枚银锁珍珠。那张粉睑宛如精工雕琢,小巧的樱唇色若点朱,美得像是出尘仙子。尤其是那肌肤雪白晶莹、吹弹可破,嫩得彷佛可掐得出水来似的。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甫出轿子的钱金金。
这些年来,她久历商场,在京城内名声响得很,绝大多数的人都曾见过她的容貌。只是,无论见过多少次,那美貌还是能让人惊艳得失神。
几名仆人扛着上好的边疆织毯,动作俐落的扬手一抛,红色长毯略咚咚的滚了开来,一路铺盖到严府大门。
几乎是那双绣花鞋才刚踏上地毯,大门就应声而开,奴仆们井然有序的排列两旁,个个垂首而立,态度恭敬。严府总管更是亲自出迎,不敢有分毫的怠慢,显示对她的重视。
“大姑娘,日安。”他躬身上前。
“严总管。”金金轻挥着红纱绒扇,拾阶而上。
她眉宇晕红,容光焕发,清澈的眸子朝门内望了一眼,心情似乎好得很。
“不知大姑娘今日前来,是有何贵事?”他拱着手,恭敬的问。
“没什么。”她笑得更甜更美,简直令人目眩神迷。“只是立秋刚过,我看这几日天凉了,所以特地熬了一盅汤,端来给严公子进补。”她轻声细语的说道,轻障执扇。“小红,把那盅汤拿来。”
“是。”白衣的清秀丫鬟走回轿子旁,拿出一个用锦布包妥的暖笼。
暖笼内衬着厚厚的锦棉,汤盅搁在其中,非但热汤没有溢出半滴,温度更能保持暖烫,即使盅盖尚未揭开,那浓郁的香气,还是隐约飘散出来,诱得其他人忍不住频频吸气,馋得口水直流。
小红解开锦布,先用厚布托手,这才慢慢捧出热烫的瓷盅,搁在漆盘上,再摆上一双象牙筷子、冰瓷调羹,及一块洁净绢布。一切摆放妥当后,她才小心的端了过来。
“交给我吧!”金金伸出手。
小红一脸错愕,眼睁睁看着漆盘被接走。
“大姑娘,您别忙啊,这汤让我来端就行了。”让主子端汤?那她这丫鬟岂不是罪过大了?
“不,这盅汤,我要亲手端给他。”红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严总管脸上的冷静神情,老早被惊愕取代。他瞪大眼睛,双手撑着下颚,捧住几乎要被吓掉的下巴。
钱金金亲手端汤?
老天,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她从小就备受宠爱,众人呵护有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溶了,任何杂事都有奴仆代劳,那白嫩玉手,除了拨弄心爱的金算盘,计算银两外,从不曾做过其他工作。
再说,以她的性格,不拿砒霜来灌少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可能突然转了性儿,变得如此温柔体贴,不但关心起少主的身子,还亲自端了汤,上门要替少主进补?
莫非,那盅汤里头另有名堂?
“呃,多谢大姑娘的关心,只是——呃——我想、我想——那个、嗯,我家少主的身体很好——这汤还是——还是请您——请您——”即是面对达官贵人,也能从容不迫的严总管,在金金的面前,竟变得吞吞吐吐,紧张得冷汗直流。
“请我如何?”她笑着问,仍款款往门内走来,坚持要端汤入内,没半点打道回府的意思。
“请——请您——”请了大半天,严总管仍旧没胆子开口,请她把汤端回去。
“有什么话,不如等我出来时再说。”她四两拨千斤,化解眼前的阻碍,绣鞋又往前踏了几步。
眼看她就快要踏进大门了,为了少主的性命安危着想,严总管深吸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