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烘烘的亲友们你一言我一句,还是在那儿拚命要套交情。
明月被吵得受不了,求救地望了父亲一眼。
沉老匠大嗓门吆喝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张罗着放鞭炮开宴,把一干亲友统统赶上席。
沈夫人却是牵起了女儿的手,偷偷地将她带到一旁,忧心忡忡地问道:「月儿,将军昨夜……对妳还好吗?」
明月愣了一愣,随即灿笑如花,「他待我非常好,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杜少卿,你欠我的更多了。
沈夫人松了口气,露出慈爱的笑容来,「娘真的非常非常担心,妳爹一相情愿地将妳塞给了大将军,天知道他会怎么想妳呢?现在好了,听他这么善待妳,娘也就放心了,之前娘还很怕妳……」
沈夫人欲言又止,倒引起了明月额外的注意。
「怕我什么?」她茫然。
「怕妳想不开,」沈夫人凝视着她,稍嫌困难地道:「之前妳口口声声说,就算要嫁也要嫁给心爱的男人,娘一直以为……」
「以为?」她像是在听着完全陌生的经历。
「以为妳还是念念不忘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韦大将军……」
伟大将军?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娘,您多心了,孩儿心头并没有人。」
怎么当朝的大将军有那么多,左一个、右一个的?
沈夫人看着她轻松的笑容,这才稍稍放心,擦了擦释然的老泪道:「幸亏妳是跟娘说笑的,要不然……教娘心底怎么过意得去哟?」
明月心下一酸,黯然地道:「女儿不孝,就连出嫁了,还让爹娘这么挂意。」
「傻孩子,天下父母心,就算妳养儿育女了,也还是我们的心头肉,只要当了爹娘啊,这一颗心就得牵挂到断气儿那一天呢。」沈夫人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
明月紧紧抱着母亲,眼眶红了。
「好了,甭提这些感伤的话了,今儿是妳回门的大喜日子,虽然大将军没有陪着妳,妳还是要好好地放松心情,在家里痛乐一天……」沈夫人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否则今儿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正所谓侯们一入深似海呀,再也不是小家子那般可以随意回门走踏娘家的了。」
「是。」明月柔顺地让母亲牵着入座。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亲情隔天涯……
***
回门过后的半个月来,她都过得极清闲惬意,每天都有小茶定时去张罗三餐来,没有其它人再过来服侍,却也没有人来喳呼打扰。
这一天早晨,用过了简单的早饭,她没有带小茶,而是独自散步着探索这个宽阔如森林的将军府。
将军府太大太大了,光是她住的小跨院连接的花园和小桥流水就够她走上大半天,这么绕来绕去的,一不小心就极为容易迷路。
和煦的朝阳在越近午时越变热情如火,明月走着走着,被晒到口干舌燥,满头大汗,她只得躲在一株桃花树底下避阳遮荫。
桃花……她蓦然心念一动,情不自禁抬头仰望着缤纷娇艳的花海,脑际闪过了些许熟悉感和亲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没来由地低低吟道,心下涌起了一股又酸又热又甜的滋味来。
好美好美……
她傻傻地盯着怒放的桃花,有点呆了。
「妳是谁?」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她倏然回头,被吓了一跳。「什么谁是谁,我才要问你是谁哩,干嘛突然出声吓人?」
「我没有吓妳。」杜少卿瞪着她。
她望着这一双生平所见过最深沉动人的黑眸,吃惊地发现男人的眼睛居然也有法子这么好看,好象荡漾着某种淡淡的水意流光。
「你真好看。」她很认真地道。
这名高大英挺,面容倨傲俊朗的男子愣了一愣,随即莫测高深地盯着她,通身上下还是没有任何善意释出。
「妳在胡说什么?」他脸色一沉。
她叹了一口气,这将军府中的人对她真视若粪土仇敌么?
「这将军府的人实在太奇怪了,不喜欢听人家赞美,也不喜欢对人好。」她索性靠在树干上,眨动着眼睛问道:「喂,你是将军府的哪一号人物?什么管家之类的吗?」
他的眸光更茫然又恼怒,显然有点气愤她对自己一点都不畏惧。
「我不是管家,」他瞪着她,「妳不知道我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她一脸莫名其妙。「你很有名吗?很有钱吗?还是你的画像曾经被贴在各大城墙过,否则我干嘛要知道你是谁……咦?」
她突然往后缩了一缩,小脸害怕了起来。
等等,难道他真的是什么轰动京师的大盗或钦命要犯,画像曾被贴满各处大街小巷的城墙吗?
杜少卿盯着这个陌生而且始终搞不清楚状况的姑娘,耐性全无,「我不是通缉犯!」
她一颗提高高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拍了拍胸脯难掩放松和崇拜,「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好厉害。」
望着面前这个清秀端丽的小女人充满敬意的眸光,他的脸微微一红,随即退了一步,轻咳了一声。
「不要跟我说笑话。」他皱眉头。
「你为什么老是觉得我在跟你说笑话?」她纳闷,不过还是挥了挥手,「唉呀,算了,你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他研究着她,脑中灵光一闪,「等等,妳就是沉明月?」
她眨眨眼,难掩一抹诧异,「呵,阁下真是聪明过人,想必也与这将军府关系匪浅,否则怎么知道将军府新纳了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妾,名唤沉明月呢?」
既知她的身分,他本能竖起了防备和冷漠,淡淡地道:「杜少卿纳京师玉匠之女为妾,早已传遍远近,我怀疑还有何人不知?」
她点点头,微攒起了秀眉,一脸认同。「那倒是,京城很久没有这种可供众人嚼舌根的蜚短流长出现了。」
他蹙眉,「妳一点都不以为意?」
「因为我成了众人嚼舌根的对象吗?」她噗哧一笑,耸耸肩道:「能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聊天的话题,让他们消化消化,这也是功德一件。」
他瞪着她,突然觉得她的言行举止极像某人……
也是这么笑咪咪、傻呼呼又不以为意,像是天大的烦恼事不过弹指即去。
他的眼神又复冷竣,强迫自己与她画清界线——别忘了,她是沉明月,沉老匠的女儿,是他被迫新纳的妾,一个令他厌恶的负担。
「很好,」他的声音也很淡,「有那样的心态,的确有助于应付将军府里的一切。」
她就预备着住在广寒宫里,忍受夜夜的清冷寂寥吧,想要荣华富贵,就得付出代价!
她望着他,忍不住好奇,「你究竟是谁?」
「我?」像是要惩罚自己,也像是要惩罚她,他慢慢地、残忍地笑了,「不幸的很,我就是妳那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夫婿杜少卿。」
「杜少卿,杜少卿啊……」她一开始还傻优地点点头,旋即大惊失色,「你说什么?你就是……」
杜少卿?!
那个威风凛凛、权倾朝野的镇国大将军,她至今尚未谋面的夫婿?
她张口结舌,「那个杜杜杜……少卿?」
他嘲弄地看着她,「有没有很后悔,没对我说出一些恭维至极的话来?」
她屏息了好一会儿,缓缓呼了一口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心头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荡漾。
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他竟然就是杜少卿,她的夫婿?!